路還是那條路。但走在上面時的心情卻與往日完全不同;校園還是那個校園,他卻感到陌生,自己和它多麼地格格不入,他想。
校園裡挺靜,他邁出的步子有些猶豫,並不是由於遲到的原因。
他終於還是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這一節是政治課,由一向嚴厲著名的副校長親自授課。
冷峻出現在教室門口,班裡的同學有些騷動,他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一句話也沒說。副校長一直盯著他,也不講話了,教室突然一下子又十分安靜下來。
冷峻仍不吭聲地朝前走著,已快到副校長的眼前。
「站住!」副樣長喝道。
冷峻望著他,眼神黯淡灰蒙,似乎仍沉浸在苦苦思索中,而腳仍在前進。
「你聽到沒有,我叫你站住!」副校長禁不住逼了過來,脖子上青筋顯露。
冷峻終於「回過神來」,眼睛亮了起來,眼神也犀利起來。他靜靜地盯著這位中年的副校長,很平靜地盯著。
副校長只覺得一凜,竟後退了一步。他也搞不清自己怎麼竟後退了。
人在許多時候做的事,的確連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麼,反正做了就是做了。如果非要問到底,那也只能說「鬼使神差」。
於是,一股似羞似怒的激流湧向他的心頭。他懊惱自己一個令學生敬畏堂堂副校長,竟然面對一個無禮的學生束手無措,還反倒先退了一步,多麼丟人,多麼地沒面子!他的嚴厲緣於他脾氣,這時他的眼珠已有了血絲,眼睛瞪得可以氣死牛,吼了聲:「你給我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全班同學都是大氣不敢出,都替冷峻了把汗。
尤其是溫婕和李思奇。自從冷峻失蹤又復出後,她們就覺得現在的冷峻變得好陌生,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平靜、冷漠、犀利,他的言語也變得異常平靜,生硬,沒有了往日的幽默風趣,沒有了往日的瀟灑飄逸,他似乎被什麼壓抑著,壓抑得死死的透不過氣來。好像被巨蟒纏住了,且纏得嚴嚴實實。
他到底受到什麼刺激呢?短短的幾天怎麼說變就變,而且變得這麼懸殊?為什麼他從不向外人提起呢?對於冷峻的改變,她們感到惶亂,甚至還有些恐懼。難道他與黑幫有些什麼深仇大恨,不然怎麼會被他們折磨得那麼慘不忍睹?
純真的少女,最不願看到心愛的人與黑社會有牽連,在她看來那就是墮落,就好像男人最不願意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作三陪或舞女般,不管她是不是潔身自好都是墮落,因為那種場合骯髒。社會對學生就是那種令人畏懼的場合。
在那些群體中,潔身自愛的人實在太少。現實中的人們,是不相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自愛者。不管韓寶娥將《舞女淚》唱得何等的淒惻,不管鄭伊健將《古仔》演得何等的仗義,返回到現實中,人們對他們仍僅有鄙棄——或許也有人會給予同情的施捨吧,但只是少數。
冷峻沾染了黑社會,接近了黑社會。想像時,在他的身上就理所當然地有了黑社會的惡習:燒、殺、搶、奪、奸、淫、嫖、賭……
她們心裡都隱隱在痛。不然,冷峻怎麼會變得這般無禮?!
冷峻盯著副校長,一直盯著他,靜靜地說:「不麻煩你的唾沫了,我在你剛才說那句話時,就已經不再是你的學生了,所以請你說話時給我注意點兒,否則,我翻臉起來,你可別說我沒給你打過招呼。」
同學們又是一驚:冷峻怎能用這種語氣和老師說話?
副校長逼進冷峻跟前,呼出的熱氣和唾沫星子全灑在他的臉上,氣之至極地說:「喝!不是我的學生又怎的。我照舊把你送到政教處。」
「那就看你有沒那個本事?」冷峻輕蔑地說。
「什麼?我沒本事?!」說著,副校長就要過去扭冷峻的胳膊。
冷峻胳膊一揮,副校長就被拂得直趔趄,在他剛站穩,正欲怒喝時,卻發現冷峻舉起右手在講桌上用力一拍,平滑厚重的講桌上,立刻出現一隻赫然的掌印。
副校長的眼鏡隨著眼角的一瞥,「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教室裡連呼吸聲也沒有了,空氣彷彿凝固了。
「你說你有啥本事?」冷峻嘲笑道。
副校長不吭聲,眼睛一直盯著桌面那個清晰的掌印。
「我可以走了嗎?」冷峻說。
副校長仍不吭聲,眼睛仍盯著那個清晰的掌印。
冷峻忽然笑了,笑得卻很蒼涼。他是笑著走出教室的。
溫婕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嚶嚶」地哭了。
李思綺則紅著眼圈,衝出了教室。「冷峻,你給我站住。」她氣沖沖地叫道。
冷峻止住腳步,沉著臉說:「你有什麼話快說。」
「瞧你那副德性,你以為……」李思綺很是氣憤地說。
「請你說話時,注意一下分寸,並不是誰都喜歡聽你罵人的。」冷峻說。
「你……」李思綺氣得說不出話。
「我就是我,怎麼呢?你要命令我?」冷峻問。
思綺變得溫柔起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帶著哭腔說:「冷峻,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苦衷,儘管對我說,咱們一起度過難關。」
冷峻笑了下,說:「委屈?苦衷?誰能讓我什麼委屈?我能有什麼苦衷?『一起度過難關?』別太自作多情了。」
李思綺的眼中有兩行清淚徐徐流出,她哽咽地說:「冷峻,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們呢?我知道你不是這樣一個人的。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我們難過。」
冷峻咬了咬嘴唇說:「你不覺得你太自作多情了嗎?」
思綺猛地抬頭恨聲說道:「你就真的這麼狠心,這麼無情,完全不顧別人的感覺?」
「難道你今天才看出我這個人的本質?」冷峻挑眼望著她。
思綺一抬手「啪」地狠狠甩了冷峻一耳光,然後掩面哭著跑開了。
冷峻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景狠吸了口冷氣,猛地一甩頭,昂首闊步地朝校門外走去,腳步很沉重,卻也很毅然。
風吹過,漫漫黃葉墜落。若不棄我,怎保一樹安妥?
天,很冷,冷得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