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靜得讓人煩躁;夜色,濃濃的,濃得有些陰怖。
它曾讓多少浪子旅客黯然神傷?曾讓多少情思婉轉的少男少女淚眼迷茫?又曾讓多少罪惡蔓延滋長?
孤寂的夜,惆悵的夜,可惡的夜。人人都要面對,人人都要溶於其中的夜。
提及夜,人人都有道不完的言,說不盡的語。許多突然的清醒與哭泣都在夜中,正如許多的分手那天,好像都下著雨。雖然不可思議,卻又在模糊中是那麼的合情合理。
人們都愛在夜中歎息,在夜中懺悔,因為只有在夜間,人們才可從嘈雜中退出,才可取下白天憔悴的面具,躲在一隅思量著自己過去的得失,看著真正的自己。於是就有了痛苦,悔恨和悲泣。
白晝死了,黑暗統治著整個世界。
不時有某家熄燈躺下準備洗滌靈魂,熄燈的餘音還似在空中蕩漾,雖然很低,卻又彷彿無所不在,同樣讓夜中失落的人顫慄。瘋狂的喧囂已經過去;孤獨時刻已毫不猶豫毫無憐憫地來臨。
已經臨近午夜了,路旁的霓虹燈還在風中顫抖著,黯淡的昏光中時而晃動著個別孤淒行人的身影。路上雖然冷,行人們仍盡力地奔走著,因為他們心中有盞燈,——家中的燈,這燈會鼓舞著他們永不停留地急趕著。那裡,就有家中的燈,那裡就會明亮和溫暖。
冷峻家中的燈仍通明著,母親夏蓮摟包著小冷爽,哼著歌謠哄著她睡覺,見她微閉的眼皮,似睡非睡,努力與瞌睡鬥爭的樣子,夏蓮有些不忍地說:「爽爽,你先睡覺好嗎?」
冷爽啟開稀細的美麗的睫毛,大眼睛流露出懇求之色,說:「不嘛,我要等哥哥回來,他不回來,我就不睡。」
夏蓮輕輕地撫摸著她漆黑的烏髮,輕聲說:「哥哥一會兒就會回來的,等你明天早上一睜開眼,哥哥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不嘛,我就不。」冷爽執拗地說,小嘴不高興地撅了起來。
夏蓮只有依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又輕聲哼唱著,輕柔拍弄著懷中的小人兒,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忽然「啪」地一聲,冷正風將報紙拍在桌上恨聲說:「你看,你看,現在年輕人越來越放肆,越來越放肆了。小小年紀就去墮胎,小小年紀就敢偷盜搶劫,還說什麼犯罪齡愈傾向年輕化,犯罪率愈呈上升趨勢,這像什麼話,像什麼話嘛!」
冷爽被猛然驚醒,不知所措地瞅瞅伯父,又瞅瞅伯母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向和顏悅色的伯父怎會發生這麼大的火?她眼中流露出惹人憐愛的驚惶。
夏蓮忙緊摟著她邊哄她邊叱丈夫:「你說那麼大聲幹嗎?沒看把孩子差點嚇著了?」
冷正風指著報紙說:「能不令人氣憤麼,你看這女孩兒才十五歲就去做人流,不把貞操當回事;這群小子才十六、七歲就拉幫結伙,滋事鬥毆,吃喝嫖賭,你說這還不令人氣憤麼?」
「那有什麼辦法,這個社會就改革成這樣,你就會在家裡大發感慨,杞人憂天,有什麼用?」夏蓮沒好氣地說。
冷正風更是激動:「什麼?你說我杞人憂天?沒想到你竟也成了那種麻木不仁的人呢!都像你這麼不管不問這社會還將亂成什麼樣子!不能再讓它蔓延滋長了,要讓孩子們在一個健康的環境成長!看來這個社會的道德觀念都出了問題。」
「是,我是麻木不仁,你憂國憂民。連自己的孩子半夜三更都不回家也一點沒反應,只曉得在家憤世激俗,大發感慨。」夏蓮說著說著眼圈泛紅,喉嚨也哽咽了。
冷正風也感到自己發得過了頭,歎口氣後,走過去在妻子身邊坐下,勸道:「好,是我不對,我不該莫名其妙地對你發火,你千萬別跟個孩子似的哭啊。」
夏蓮將頭扭過一邊不理他。
冷正風又說:「怎麼?峻兒沒給家裡打聲招呼說他什麼時候回來麼?」
夏蓮生氣說:「打沒打電話你不知道?我曉得情況,還在這兒乾等?」
冷正風聽罷也著急起來,往日峻兒只要回家晚或在外留宿都會打個電話說明情況的,這次怎麼會例外呢?
這一想不要緊,他一下子聯想到報紙上報道的那些少男少女都是背著家人找個借口在外瞎鬧的,不禁冷汗直冒。忽然,他又想到昨天晚上,一個陌生的女人打來的電話,說峻兒身體不適在她那兒過夜,聽她聲音那麼狐媚,問她叫什麼名字,峻兒身體有什麼不適,她跟峻兒什麼關係,她卻一聲不響地將電話掛了,沒點兒禮貌。昨天正紀來了也忘問一下峻兒具體情況。這小子,回來我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峻兒性情耿直,又喜歡打抱不平裝英雄,人又長得帥,會不會有不知廉恥的女人勾引我兒子?或者峻兒中了她的美人計?……,這麼幾想,他可真有點如坐針氈了。
「你愣在那裡幹嘛,你倒是說說話呀!」夏蓮推了丈夫一把。
冷正風說:「我不正在想嘛,不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你……」夏蓮眼淚撲籟就下來了。
冷爽更是慌了,她用嫩白的小手拭著伯母的眼角說:「大媽不哭,大媽不哭。」說著看似也要陪著抹眼淚兒。夏蓮忙又忍住,哄著小爽爽睡覺。
冷正風歎了一口氣道:「你瞧你,動不動就知道哭,跟個孩子兒似的,有事兒咱們慢慢想辦法嘛!」他沉吟一會又說:「峻兒平時和高老頭兒挺要好的,說不定他知道峻兒在哪兒。」
「那你還不打電話問問!」她邊說邊搡丈夫。
冷正風站起身,走到電話旁,拿起話筒:「喂,是高老伯嗎?……對,我是正風……是這樣的,峻兒到現在還沒回家,你知道他去哪兒了麼?……噢,打擾了,……如果你打聽到了麻煩您通知我一聲……,那太謝謝您了……」
他放下話筒,心情似乎更加沉重,狠抽著煙,緊鎖著眉頭,左客廳裡踱來踱去,那腳步聲很是促亂,也很是讓人生煩。
「怎麼連他也不知道麼?」夏蓮問。
冷正風歎息一聲。
夏蓮立刻覺得自己懷中像揣了25只耗子,百爪撓心,更是坐立不安:「那他到底去哪兒了呢?這麼晚了,這孩子一向挺聽話的呀,今天到底怎麼了,會不會有什麼事吧?」
她急惶的眼神投在丈夫的臉上,冷正風狠摔一下煙蒂說:「你在屋休息,我出去找找。」
「那你要小心一點兒啊,多穿件衣服。」她屬咐說:「我和爽爽在家裡等,要是峻兒回來了,就給你打個電話,你找到了就給家打個……」
「好,好,」冷正風打斷妻子的話拿了件披風就推門而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丈夫出去了,冷爽也熬不住睡著了,屋子裡一下子顯得空蕩起來。夏蓮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著鐘錶。那往常跳躍著飛快的長短針,彷彿也昏昏欲睡,躺在那兒慵懶地挪移著,指針挪動的聲音又似乎有種撓心的魔力,每響一下,就讓人聽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這個死針!她罵道,好幾次甚至想上去把鍾針調快些,又怕不知道準確時間,只能乾瞪著眼望著它。終於她受不了鐘的戲謔,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慢望著窗外的夜色。
天色迷濛而單調,使人心中又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偶爾有人影晃動在昏光中,她都要探著身子,扒著窗子,伸長脖子,向外觀瞧。有幾次差點撞破未拉開的玻璃,而兒子的身影仍遲遲不現。
她歎息一聲,重又折回沙發上,打開喋機塞進一盤歌喋,於是屋裡便漫遊著輕悠感傷的音符。她靜靜聆聽,腦袋似乎稍為輕鬆一點。
要是峻兒哪一天真的離開我們,不再依賴我這個母親,不再和我親密相處了,我該怎麼辦呢?她腦中忽然迸出這個念頭。兒子是她的生命,她不能沒有他!
「不會的,不會的,她搖搖頭,好像在跟什麼思想鬥爭。
忽然嘎地一聲門開了,她一驚,抬頭望去,喜上眉梢,緊跟著跳起撲上去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眼淚刷地一下就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