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孤獨 正文 第九章 高老頭兒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

    只有半個世界在它的紅色統治下,似乎倔強的殘存著。

    夜幕徐徐下落,它正被黑色逐漸的吞噬著。

    似乎沒有人有閒心注意這些,即便偶爾有人注意,也會隨即熟視無睹,今天黑吞了紅,明天早上紅又會驅出黑的,沒誰在意暫時是誰吞了誰。

    黑夜時怎麼辦呢?最好當然閉著眼睛睡覺。

    冷峻散漫地走在街上,他喜歡在黃昏中給自己一點時間,讓自己身心得到的釋放。他也不清楚,自己也沒受到過什麼迫害和不公正待遇,怎就那麼強烈的憤世嫉俗?

    人極少為自己而活著,都是為別人裝著。不同人面前,就有不同的面目,以便隨時拿出應付。如今,誰能說他是素面朝天活著?誰能說自己是言實笑真的活著?誰能說自己白天,黑夜都好不掩飾地活著?

    望著行色匆匆過客,冷峻感覺悲哀。他們終生都如此匆忙,為了什麼?錢財?女人?家庭?還是基本的衣食住行?他們又沒想過生命的意義?以後等我出了學校,是不是也會跟他們一樣奔勞?

    他歎口氣,抬頭眺望,遠處的一脈青岱連綿起伏伸向天際,縷縷青煙圍繞著,流動著,如條輕繞的紗緞。

    為何我有這種心情還在這裡賞景?是否少年不知愁滋味?

    一片枯葉從蔭道的樹上飄墜在地上,窸窣地幽歎著。

    枯葉,你在歎息什麼呢?

    不覺得,他已走到高老頭兒的酒館門前。

    對於高老頭兒的底細,誰都說不清楚。冷峻只知道從他記事起高老頭兒就在這裡開店營生,還知道他的酒不錯,性情也不錯,還知道他見識很廣,似乎天文地理,陰陽八卦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他也很孤獨,孤獨得有點神秘,冷峻也孤獨,卻孤獨得有點怪異,而老少相處卻如酒逢知己。冷峻很愛喝酒,高老頭兒不僅愛喝還願拿出自己私藏的用很多種珍貴藥材泡製的酒免費給他喝。

    為什麼高老頭是免費給他喝?因為他不僅臉皮厚,而且愛給老頭兒唱歌兒聽。

    他應該會唱很多了?

    不,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聽——

    「唉,我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愁,嘩啦啦淚水在鼻子兩旁衝出兩道溝,我是多麼的悲哀,多麼的憂,玉樹臨風的小伙兒,卻沒有靚妹願和我手拉手……。」

    冷峻一想到好酒便高興地唱起來,剛走到門口,只聽「颼」地一聲,一個清瘦長髮,黑風衣的身影閃電地般掠過,再轉身,那身影已消失在茫茫人流中。住了幾步,仍是徒勞。不禁悵然若失,

    一隻手在他肩膀拍了拍,這隻手的勁道只有高老頭兒才有,他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背。

    「你認識他?」冷峻問。

    「說認識又不認識,」高老頭兒歎息一聲

    「什麼意思?」冷峻的眼睛發亮,「你說說看,至少我可以瞭解一點。」

    高老頭兒微微一笑:「他來我這個小館是第三次,所以我可以說『認識』。我只和他說過幾句話,所以又『不認識』。」

    冷峻伸手搗向高老頭兒的肢窩:「你這老頭兒耍我!」

    高老頭兒委屈道:「事實就是這樣嘛。」

    「不行,得搞罈酒方消我心頭之恨。」冷峻瞪著眼說。

    「你想蹭酒喝就直說嘛。」高老頭兒很可憐地說。

    「還得有幾個下酒菜。」冷峻將屁股放穩又補充道。

    「唉,我多年的積蓄都被你小子吃光了,」高老頭歎息道。

    「別垂頭喪氣的,等會兒我給你唱歌聽。」冷峻安慰道,「我美妙動聽的歌聲一般人是極難聽到的,定讓你聽得如癡如醉。」

    高老頭兒忙說:「你還是別唱了,我要是醉了,又得少罈酒。」

    冷峻不高興了:「我有那麼形穢麼?」

    高老頭兒連忙陪理:「不是你形穢,是偷我酒喝的人形穢。」

    冷峻更不服了:「我那是偷?我是光明正大地拿,我喝爽了總還得帶一點回去孝敬我爸吧?不然我爸怎麼可能拿他的茅台跟你交換?也不多謝下我。再說,誰讓你貪杯,量不行還逞能,我看到有多的酒就忍不住了,不拿白不拿。」

    高老頭兒還不服:「明明是你將我灌醉的麼,我……」

    「好了,好了,你還是去準備準備吧。」冷峻不抬槓了。

    高老頭兒便像凱旋歸來的拿破侖,昂首挺胸地走進後面廚房炒菜拿酒去了。

    菜擺上桌,冷峻見廳內無人,便邀高老頭兒一起喝。他先給高老頭兒斟滿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杯叫道「高老,來,乾杯。」

    高老頭兒仰脖而盡,他向來喝得爽快,也醉得特快,但怎麼醉卻總是微醉。

    「今天可要多喝一點呃。」冷峻又給他斟了一杯。

    「那倒是為何?」高老頭兒問。

    「慶祝你今天客少人稀呀!」冷峻眼中含笑。這損話恐怕只有冷峻才會說出口,恐怕也只有高老頭兒聽了不生氣。

    高老頭兒不解:「這話怎講。」

    「唉!你怎麼這麼不夠意思,咱們好久沒在一起渴酒了?人少了咱們就可以邊飲邊聊了嘛。」冷峻攬攬他的肩做久逢知己狀。

    高老頭兒想了一下說:「好像大前天下午的此時,我們還在一起喝過。」

    冷峻呷了口酒說:「唉!你真不夠風趣,這等穿幫的話能直說?」

    高老頭兒似恍然大悟:「噢,你的尊嚴是不能受到損害的,我忽然記憶猶新了。」

    「我每天不都在告誡你嗎?真是健忘。」冷峻又吃口菜說。

    高老頭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聽說你轉學了是吧。」

    冷峻邊吃菜邊說:「嗯。」

    「怎麼樣,還適應吧。」

    冷峻更似遇到了知心:「唉!慘啊,被一個個女同學整得慘不忍睹,民不聊生啊。連喘氣還要三思而後行。」

    高老頭兒一改往日的本該的義憤填膺,卻笑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冷峻來了興趣,放下筷子說:「哦?」

    「你也該知道你的鬼脾氣,就你那德性,大街上正在哭的的小孩子也會止住哭聲。」

    冷峻一縮脖子:「我有那麼威風?」

    高老頭兒認真分析:「你呢要是正兒八經起來看上去倒蠻斯文的,要是你板起臉不是流氓惡棍,就是凶神惡煞。我猜你肯定是讓人小瞧了,把你惹毛了。」

    冷峻嘖著嘴說:「我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沒有一點慈心善目了?我有那麼大的脾氣嗎?」

    高老頭兒認真起來便成了哲人,他歎道:「你的脾氣要改啊,否則吃虧的只有你。」

    冷峻敝敝嘴:「反正吃的虧也不多,多吃一點也好嘛,你不是也常說,吃虧是福嘛。不然怎麼能成熟老練呢?再說他們走他們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誰看不慣我,誰到一邊生悶氣去。」

    「你不怕別人看不順眼?」

    「那又怎樣?再說你不是說小孩子見我也止住哭聲,還有誰敢動我怎的。」她嬉笑說。

    「沒人敢動?只怕人人喊打吧,」高老頭調笑說

    冷峻一副久經世故的語氣!「高老啊,你畢竟是個老頭兒,思想還那麼陳舊,現在大街上的凶神惡煞們哪個不是盛風凜凜,人人懼讓?就連小偷明目張膽行竊,眾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喜歡多管閒事,挺身而出?」

    「你不就挺身而出過好幾次麼?」

    「你還說呢,哪個嘴上讚我,心裡不說多管閒事的?還替我操心『小心明兒個有人報復』。再說,你看那小偷行劫的抓進警局裡不是行政拘留幾天,拿錢贖回?大不了就是拿錢買活,判個兩年意思意思罷了。我常去警局還不知道其中黑暗?連我叔叔也只能無可奈何。你想多悲哀啊。」冷峻忿忿道。

    高老頭兒無話可說,事實勝於雄辯。

    「所以我每次抓到那些王八蛋非把他打個半死,再送往警局,給他點顏色讓他也長點記性。」冷峻說。

    沉默了一會兒,高老頭兒才憂慮說:「冷峻啊,你的脾性真的要改啊!否則以後你難免災難臨頭,江湖中的事你確實知之甚少,唉,叫我怎麼說你你才會聽呢!」

    冷峻冷哼一聲說:「無所謂,大丈夫死得其所就足夠了。」

    高老頭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息一聲,眉頭緊皺。

    他是個過來人,他也想起了他的年輕時候。

    像冷峻的行為,他都有過,甚至在那白色恐怖、黑色統治的社會他更激烈更執著。他的確為光明世界而奮鬥,他當然也受過刻骨銘心的痛楚,而他勝利了。只不過這勝利不是他贏得的,是其他群體

    且那是黑暗時代,人們一經喚醒都發自內心地要驅除黑暗,人們也不大會去計較他的過激,而這是和平時代,人們在舒適安逸時精神又將昏昏欲睡,當黑夜的影障越布越密起來的時候,他們卻在挑剔著英雄的不是。

    和平年代,經濟為主,窮怕的人們一心追逐的是物質滿足,對於精神的修為早拋之腦後,再加上那個十年活劫,將人們之間僅存的一點信仰都消失殆盡了,無信仰的人們投入名利追逐的浪潮中,可向而知其道德敗壞到什麼境地!

    在社會關係網中,個人的力量是多麼的渺小!這孩子如此的偏執,真不知道以後會遭到少劫難。

    高老頭兒兀自沉思,冷峻蹺著二郎腿,笑嘻嘻地說:「高老,你不會這麼大方吧,一罈酒,僅讓我一人喝,說實在的,我也有些過意不去。」

    高老頭兒忙抱起罈子,想盡量挽回點損失。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多喝一滴,就多佔些便宜。可搖了半天,僅搖了幾滴。

    「啊?你這麼黑心。」商老頭兒苦喪著臉說。

    「再抱罈酒出來不就得了。」冷峻還不盡興。「誰叫你這所謂的罈子小的跟個葫蘆似的,沒一點豪氣。而且說出去是一壇,搞的我好像真喝很多。」

    「我,我是不行了,我喝多了。」高老頭兒說醉就醉。

    冷峻邪笑說:「你不行了?你抱不動我去抱。」

    高老頭兒還朦著雙眼說:「我一喝多,就不知道酒放在哪裡了。」

    冷峻頗為生氣:「不就是錢的問題麼,怕我出不起!」

    「不,不是,絕不是。」高老頭慌恐說。

    他嘿嘿一笑說:「我其實也是為你著想。你想多了回家後你老爸生氣了,他捨不得打你,卻罵我起來毫不客氣,我還想多活幾年哩。」

    冷峻攬住高老頭的肩膀,做出一副彼此不分外人狀,說:「我們倆還分誰跟誰啊,他罵你就是罵我,我就跟他急。」

    「恐怕你不是洗耳恭聽就是誠惶誠恐,說不定還補充說明呢?當我真老糊塗了?」高老頭兒不悅道,「這樣吧,這次完全免費,怎樣?」

    平時,冷峻出於良心,都給半價,他笑得開心:「高老,你真聰明,不過我還是有良心的。」他從腰包掏出拾塊錢,以極其豪爽的手法將錢拍在桌子上,大聲說:「不用找了。」

    高老頭兒咕噥道:「連十分之一都沒有,還好意思說『不用找啦』,你知道我那些藥材有多名貴嗎?」

    然後他也作一副極豪爽的姿態,朗聲說:」我還在乎一罈酒嗎?算了,今天我請客。」事實上,每次他都請客。

    冷峻斜著眼望著他,懷疑的目光在他撿上掃來掃去。

    高老頭兒受不了,他乾咳一聲說:唉,麻煩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好嗎?」

    「你發橫財了,是不是死人的錢包將你絆倒了?」冷峻問。

    高老頭兒忙解釋:「不像你尊口吐出的玉言那樣,是你剛進門時見到那個小伙子給的,他每次僅點一點兒小炒,然後扔出張偉人頭,轉身就走。」

    「你沒找過他錢。」

    「哪裡,別影響我的高大形象好嗎?我總在下次給他補上,但那錢總是擱在那裡一動不動」。

    「憑你的眼光,你可知他是哪條道上的?」冷峻忽問。他知道高老頭兒縱橫四海,閱歷精博,眼光的敏銳可想而知,他看人的許多經驗都從他那裡學的。

    高老頭說:「還用問當然是道兒上的,至於哪條道,你就不要問了,因為我也說不清。」

    他盯著冷峻忽然問:「你是不是對他產生豪氣了?」

    冷峻默然,點了下頭,神情很是嚴肅。

    「聽我一句話,千萬別惹他。」高老頭也很認真。

    冷峻沉默。——如此高手,不會會,怎能平靜這顆好奇心?

    「唉!你難道看不出他太過於古怪?小心惹禍上身」

    冷峻望著門外,淡淡地說:「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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