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之相約賦 第48章  (2)
    第32章(2)

    「咳咳,溫伶,本宮記得不曾拿過你的東西,你和韓管家說本宮拿了你的,到底是什麼?」寶玨清了清嗓子,撇過頭,不敢看溫伶的眼睛,那裡面的東西太複雜,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委,所以她寧願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溫伶輕巧地走了過來,在寶玨的面前盈盈跪下,雙手搭在寶玨的膝蓋上,仰起一張因為蒼白而更加顯得楚楚動人的小臉,「公主……您忘記了麼?……」他顫抖著嘴唇,一雙鳳眼中滾來滾去的都是晶瑩的淚水,「您從小伶這裡拿走的……是小伶的心啊!」眼淚沿著瘦削的兩頰滾落了下來,他把頭埋在公主的膝蓋上,哽咽地說,「您……您把小伶的心帶走了……小伶離開了您……就真的活不了了……」

    「溫伶……你……你這是……何必呢……」寶玨歎息著,看著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年,「你應該知道,我和駙馬伕妻情深……我對你只有同情,並沒有那個意思的……」

    「小伶不信!公主這是在自欺欺人!」溫伶抬起臉,淚水沿著面頰滾落,哭泣的少年顫抖著紅唇,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小伶知道,公主是喜歡小伶的……那日,小伶說要尋死的時候,公主說過,小伶若是死了,公主會心疼的……」

    「那是因為當時的你,讓我想到了苓瓏——我剛娶過門卻英年早逝的二房小爺!」寶玨狠心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是因為他,才會對受傷的你心存憐憫。溫伶,我只是同情你!」

    溫伶愣了一下,隨即急急地抓住寶玨的手:「那麼這次呢?這次公主您看見我昏倒在大街上,不是還特意命人把我送到這個別院來嗎?這不是喜歡是什麼?您大可以把我扔在那裡不管的啊!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捨不得我受苦,您……」他的樣子,與其說是想說服公主,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因為緊張和激動,他忘記了使用在公主面前謙卑的自稱,而直接用了「我」。

    「溫伶,我想你是誤會了,」寶玨冷冷地掙脫了他的手,側過臉,不敢去看溫伶期待的眼神,「我之所以收留你住在這裡,是因為若把你留在那裡,對我的名聲不好。我是為了愛惜自己的名譽。」

    溫伶好像被徹頭徹尾地澆了一盆冷水,他恍恍惚惚地看著寶玨:「您對我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嗎……一點點也沒有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忽然大叫起來,「是駙馬!一定是駙馬!是駙馬討厭我對不對?駙馬怎麼可以這麼卑鄙?!他……」

    一記響亮的耳光阻止了溫伶激動的言語,他摸著自己被打的半邊臉,怔怔地看著公主——兩次了,她已經打了他兩次,在同一個地方,可是,為什麼感覺會不一樣?那次是帶著些許的欣喜,然而這次,卻是刺骨的絕望。

    寶玨板著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冷酷而絕情:「駙馬豈是你這等賤民侮辱得的?!你再若口無遮攔,小心本宮送你去見官!」

    「公主……」溫伶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寶玨。

    半晌,他低下了頭,一陣可怕的沉默以後,他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然後越笑越大聲,最後,整個人居然抱著肚子狂笑起來:「原來……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自做多情……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哈哈哈哈……我是個什麼貨色……一隻癩蛤蟆也想升天……哈哈哈哈……我這樣的賤民居然也想得到公主的青睞……哈哈哈哈……我大概連給公主端茶送水做小廝的資格也沒有吧……居然還想著能和公主雙宿雙飛,白頭到老……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實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他一邊大笑著,淚水卻不斷地從他的眼睛裡湧出來:原來老天爺根本就不曾垂憐過他,他再如何地努力也是無用,只因為他早在被賣進花樓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資格……原來,被世俗打上的烙印,是再怎麼樣也無法從人們的眼光中隱去的……原來,在公主的眼裡,自己從來都只是某一個人的替身……原來,自己以為的愛和喜歡根本從來就是海市蜃樓,對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可笑自己卻千里迢迢地趕來,只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寶玨看他可憐,心裡有些不忍,但又不能上去安慰他,否則就是前功盡棄了。不錯,自己說話是狠毒了些,可是,這也是為了斷絕溫伶的癡心,她可以不為自己想,卻不能不替蕭文想。溫伶的性子有些偏激,由愛生恨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若是不和他斷乾淨,或者理由說的不清不楚,只怕他會把一腔怨恨全都算在蕭文身上,到時候恐怕防不勝防。還不如讓他全怪在自己的頭上,自己好歹也算有恩於他,他總不會做出什麼危害自己的事情來。

    韓秀娟從外面衝了進來,只看見:溫伶坐在地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仔細一看,卻是滿臉的淚水;坐在一邊的公主,冷眼看著他,並沒有勸阻的意思。

    「公主……這是……」韓秀娟猶豫著問,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韓管家,給溫伶準備一千兩銀票,明天一早,送他回原籍。」寶玨站起身,朝門外走。

    「是。」韓管家拱手答應——公主終於長大了,她就說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果然,三言兩語就把這小子給打發了。

    「不必了!」溫伶突然叫道,他停下了瘋狂的大笑,滿是淚水的鳳眼凝視著公主停在門前的背影,「不必勞煩公主了……」他盈盈地笑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草民馬上就走……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麻煩公主了……請公主放心。」

    寶玨扶在門框上的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你明白是最好的,這裡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銀票你還是拿著,以後總派的上用場的。」說著,跨出門檻,決然而去。

    韓秀娟看了看溫伶,追著寶玨也走了。

    寶玨慢慢地走著,身後傳來溫伶淒涼的歌聲: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嚥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

    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

    遮不住的青山隱隱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韓秀娟聽了,微微皺眉:「這個溫倌人,做事真不知曉分寸,真把這裡當成花樓了不成?怎麼在這裡唱起曲子來了?」

    寶玨一歎:「他心裡難受,唱兩句就唱兩句吧,反正這裡宅院深深,也不怕丟了皇家的臉面。」腳下沒有半分停留,逕直走上了往前院的花徑。韓秀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微風中又傳來溫伶的歌聲,卻是又變化了個曲調: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譭謗生,

    多情自古空餘恨,

    此恨綿綿無絕期。

    唱到「絕期」二字卻軋然而止,似乎是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剪斷了去。

    寶玨並沒怎麼在意,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裡,不住地迴響著溫伶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草民馬上就走……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麻煩公主了……請公主放心——她總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有些不對,好像有著決裂的味道在裡頭。

    「終於停下來了,」韓秀娟嘲諷地笑著,「果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花樓裡出來的小倌,還有臉自比霽月彩雲?還心比天高?真真是好笑死人了!」

    「……你說什麼?」寶玨光顧著想事,沒注意韓管家的話。

    「我是說,那個溫伶唱的曲子太過好笑,他居然說自己心比天高……」

    「哎呀!不好!」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寶玨頓時驚叫起來,一個轉身就往回跑——心比天高,通常就是命比紙薄!想到方才溫伶古怪的回答,寶玨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裡暗自禱告:但願是自己多想,溫伶不是答應過自己,不會尋死的嗎?但願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她終究還是失望了。

    扶著門框,站在門檻外面,看著眼前的景象,寶玨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一個纖細的人形,猶如一隻折翼的蝴蝶,在半空中飄來蕩去……一張木凳橫倒在地……

    溫伶他——懸樑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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