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轍 第20章 走出藍水河 (9)
    後腦勺一聲悶響,我疼得閉上眼,就聽他在吼喊:「我不管她是誰,我就要娶她,我就要娶她!」真是奇怪,那一陣我腦子昏昏然竟覺得徐一海那一聲吼喊是從我嘴裡出去的就覺非常痛快非常解氣。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深深喜愛著梅老師,作為俄語課代表我和她有更多的接觸。她時常讓我到辦公室幫她批俄語作業和考卷就坐在她的椅子上。每當坐到她的椅子上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老想著這把椅子是梅老師坐過的那上頭有她的體溫她的體香就有一種肌膚相親的迷戀,那時我會想到她的輕盈柔軟的身體她的小巧而渾圓的臀她的飄飄的裙子和每當坐下蹲下時老要把裙子往大腿間按一按的動作,那時我的心情就會特別愉快就有一種比所有同學優越的幸福感,我懷著蜜樣的情感把她交給我的所有事情做好就覺是一種特殊的享受。

    有時她站在我身邊俯下身子指點一下那時我全身的器官會發顫像電流通過像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和花的芬芳裡,她的幾絲柔軟的發撩著我的脖子和耳朵我能感受到她的清新的呼吸胸脯的起伏心臟的跳動我會激動得滿面通紅額上沁出汗來,這時她會拿出一方折疊得整齊的花手帕為我擦拭額上的汗水留下一股清清的幽香於是我便沉醉在無法言說的愉悅中。可這一切都成了過去。那時梅老師像一朵潔白的浮雲並不屬於任何人我盡可以一往情深地仰慕她,可今天的場面卻告訴我那片潔白的浮雲已被人摘走。儘管我從來也沒敢想到過要娶她但對她深深喜愛和依戀的情感畢竟飽含了一個少年對異性的全部傾慕和崇拜。在大殿裡看到她和秋楓校長擁抱接吻時,我雖然在震撼之餘對他們表示了理解甚至感動,但其實在更深的地方卻刺傷了我的心因為殘酷地剝奪了一個少年還未來得及想清和確定的夢。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感到淒冷的吧。是的,我一下成了失意少年,我的整個少年時代,在那一瞬間結束了。

    但這件事對徐一海的傷害更大。看來他早就默默地愛上梅老師了而且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那是一種交織著情和欲的揪心的愛。相比之下我對梅老師的那種尚不確定的異性崇拜就顯得幼稚而近乎兒戲了。我丟失的是一個美麗的夢,他丟失的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我一向怎麼就沒有發現呢。他說他要娶梅老師,說得那麼自信那麼專橫,就像那次他說將來要去法蘭西一樣,好像都是幾百年前決定的事他只是在等待時間的到來罷了。我得承認他的這種無與倫比的忍耐力,就像平日能忍受任何屈辱一樣忍受著那些目標的緩緩到來。也許正因為他心中有很多既定目標所以才更能忍受日常的屈辱。就像一個地下埋藏著幾萬塊金磚的老地主不大計較幾枚銅錢的得失那是因為他太富有。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忽然發現他的幾萬塊金磚起碼是幾萬塊金磚的一部分已被人竊走,於是他一下子暴怒了並進而引起連鎖反應以至動搖了他對實現所有遠大目標的自信。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勸說他。徐一海患上單相思了,這是很顯然的。梅老師根本就沒有愛他,而且也不可能愛他。儘管她常像使喚長工一樣使喚他,儘管他們年齡差不多,儘管徐一海是她最值得驕傲的學生。想到這些我猛然覺得徐一海完了突然跳起來把一桶冷水猛地潑他頭上說徐一海你是單相思這麼胡鬧你會失去一切學校會把你開除的你這個混蛋!徐一海像個落湯雞,站在那裡怔住了,而且一下子又恢復了平日的膽怯和懦弱。

    他手抖抖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可憐巴巴地望著我說:「丁山,你說什麼,學校會開除我?」我說:「當然會開除你,學生要娶老師不是胡鬧嗎?再說你是娶過媳婦的人。」徐一海眨眨眼說:「你說我娶過媳婦了?」我說那年不是有個女人來找你嗎?你忘啦。徐一海想了一陣,唔唔,是這樣,便慢慢退回床前,呆呆地坐下了,一時又訥訥地自語:「我剛才說什麼啦?」我知道他精神已經錯亂不敢再提剛才的事,就說:「你剛才說,在馬車店幹了一天活真累,咱睡覺吧。」徐一海凝神想了想忽然憨厚地笑了說:「對,對,明天還要幹活呢,咱睡吧。」他躺倒身子很快就打起鼾來,睡得實心實意。我卻很久沒有睡著。我曾自以為最瞭解徐一海但現在看來我根本不瞭解他。在他憨厚平靜的表層下,實際上掩藏著一種可怕的歇斯底里。

    在以後的幾年裡,徐一海大部分時間仍和往常一樣埋頭學習,而且更加刻苦。在整個高中三年裡,學習成績依然是出類拔萃。但他卻更沉默更孤僻了。他經常遺精而且手淫,面色灰暗而枯萎,身上常有一股難聞的氣味。誰也不願意接近他,但誰都可以嘲笑他。他仍然是同學們取笑的中心人物。一度被人遺忘的褲兒斑大叔這個外號又被叫開了而且全校都知道,常有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學生莫名其妙地找他要糨糊,引得同學們大笑不已而他卻木然無所反應。別的同學打鬧嬉笑他仍然不參與而且也不像以往那樣憨笑著看熱鬧了。他已經完全游離於人群之外,經常一個人呆呆地悶悶地站著或坐著。有時就在校園裡盲目地東轉西轉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猛然發現有老師走來便惶然站住鞠個躬。那時學校規定學生看見老師要在三步遠以外站住鞠躬,等老師點頭走過去你才能離開。

    但一般學生都不十分認真笑一笑沖老師點點頭就算完事。徐一海卻總是做得認真而規範,又老是很突然的樣子,常把老師嚇一跳以為碰上個剪徑的強盜。但有時他又對一切人都視而不見昂然走過,好像在匆忙追趕什麼人,走到前頭什麼地方卻又忽然站住愣一愣又反身走回來。校園裡有幾片子樹林是他常去的地方。就那麼胳肢窩裡夾一本書站在樹林裡從黑暗中向外窺探就像電影裡的暗探,那時樹林外多半有女學生走過。如果那女學生是又蹦又跳著走過去****在衣服裡不停地聳動他會把嘴巴張得很開嘻嘻低笑然後自己雙手護胸在樹林裡跳一陣子。過後就靠在一棵樹上呆呆地出神或者原地踏步把膝蓋抬得很高。經常是學校打過熄燈鈴了還不回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書癡並不介意只有我知道徐一海腦子壞了但我不願給任何人說就去那幾片子樹林找他。

    那時月光如水瀉進樹林子斑斑駁駁,徐一海如幻影般在林中隱現捉摸不定。有時你會聽見他正自言自語唧唧噥噥,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呼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媽的丁山你小子記住終有一天我要娶!……忽然打住了四下張望惟恐被人聽見。我知道徐一海還沒有忘掉梅老師。逢這時,我通常先在林子外咳嗽一聲,引起他的注意然後裝得什麼也沒有聽見的樣子,吹著口哨走進小樹林說徐一海這林子真靜月光也好。他便好奇地看我一陣子說丁山你是來喊我睡覺的吧?我說是啊都打過熄燈鈴了他就突然笑了笑得狡黠而神秘說咋樣我就猜準你是來喊我睡覺的。然後我就拉著他的手慢慢走回宿舍並且一個勁地誇他徐一海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他就很高興地笑了嘿嘿嘿嘿……

    那時司老師已和葛嬸結婚。葛嬸一天到晚很歡喜的樣子,她很知足以自己一個乞丐出身的校工嫁給一個功臣當然是很光榮的。但司老師並不喜歡葛嬸常常用皮帶揍她,葛嬸臉上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連同學們都看不下去了就去告訴秋楓校長。秋楓校長就批評了司老師把他喊到辦公室裡說這是學校老師要為人師表怎麼能打人呢?司老師不服氣地說她是我老婆想打就打礙你什麼啦!秋楓校長說不是礙我什麼是說你打人不對,司老師就很生氣地說:「老子連美國鬼子都打得,還不能打老婆嗎?」秋楓校長就很生氣地說:「你太無知了一點也不文明。」司老師就指住秋楓校長的鼻子說你他媽的文明是臭酸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和女老師摟著親嘴當我不知道哇!秋楓校長氣得臉煞白說不出話來正好葛嬸闖進來,她嚇得不知所措流著淚對秋楓校長賠笑說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司老師是有功的人打我是應該的再說他是我男人秋校長您就別操心了然後拉著司老師走了。司老師出了門還回過頭說老子要是有一挺機槍,就把你給嘟嚕嘍!秋楓校長嚇得兩眼一眨一眨的。

    那次引得許多學生去看熱鬧。不知怎麼司老師的威信又一下子提高了許多,說他真不得了敢和校長吵嘴而且要用機槍。沒人再說他打老婆的事,反在討論秋楓校長是和哪個女老師摟著親嘴。那些天弄得全校的女老師都瘟頭瘟腦的。只有我和徐一海知道那女老師是誰。我心裡就很疑惑司老師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他一直在暗中跟蹤?就想起平日司老師有事沒事老愛找梅老師說話莫非他也愛著梅老師嗎?這麼一想心裡就很害怕隱約覺得這事沒了非要再鬧點亂子不可。後來就證實了我的判斷,而且出了更多你事前不曾預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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