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 第47章 :蒙古人的進步 (1)
    我們在科爾沁賓館紅馬餐廳的成吉思汗房裡,正在熱淚盈眶地回想當年,外面怒罵撕打的聲音傳了進來,讓我們感到很掃興。在蒙古地區喝酒就是這樣,一開始頭半場無論多麼興高采烈,也還理性斯文,到了後半場,全都沒了人樣,哭的喊的打的罵的鬧的各種節目都開始表演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喝酒的當事人永久地記住那個難忘的場面,第二天,或者以後的歲月裡,可以刻骨銘心地或者津津樂道地回憶,回憶的人充滿了幸福快樂,他們有本事把不快樂全部忘掉,讓沒參加的人,感到很遺憾,其實如果當時在場,稍微清醒的人,都要馬上逃掉。

    外面的酒瘋好像從房間裡耍到了大廳裡,我是一個充滿了好奇心的人,我問服務員:是誰喝多了?

    服務員說:是忽必烈汗包房的客人。

    我對司機說:胡其圖你去看看,忽必烈包房是哪個老爺,這麼晚了還在這裡胡鬧。

    過了一會兒,司機胡其圖和服務員回來都怒氣沖沖地罵那個傢伙不像話,請一大幫人吃飯,喝多了酒,讓他請來的那些人把他打了一頓,大家走了,他感到窩囊,就往包房裡撒尿。

    武警出身的胡其圖說:我真想教訓一頓這個傢伙。

    包大爺和馬叔他們都是經歷過各種教訓的飽經滄桑的人,他們不想叫胡其圖惹事,就都說:一個喝醉了酒的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在我們草原上就是這麼寬宏大量,如果一個人喝醉了酒,似乎犯了啥錯都可以原諒和饒恕。我倒被胡其圖的話激出了興趣,請人吃飯,喝完酒,人家還打他,然後他感到窩囊就往包裡撒尿,這真是有趣兒,我現在已經是這個地方的政協副主席了,反正還不知道權利怎麼使用呢,乾脆今天就管管閒事,小試一下鋒芒。

    胡其圖領著我來到了忽必烈包房,服務員和經理在外面敲門,門在裡面鎖上了,醉酒的人在裡面就是不開門。胡其圖上前敲門說:快開門,有領導來了。門一下就開了,一張醉醺醺的臉,露出很無恥的醉鬼笑容:誰他媽是領導?

    胡其圖指著我說:這就是領導,盟政協副主席,你不認識他嗎?

    我說:老兄,我他媽是領導,你在裡面幹嗎?

    醉鬼上前抓住我的手就哭了起來:我看你真他媽像領導,你告訴我,我請他們喝酒,喝醉了他們還打我,你說這講不講理,你管不管這事?你這個他媽的狗屁領導。

    我搬過來那張醉醺醺的淚流滿面的紅臉,感到非常驚喜:道爾基,是你嗎?

    那雙流淚的雙眼馬上睜得像牛一樣大的眼睛看著我:你認識我,你是大學生巴拉?

    我說:就是我,道爾基,我已經不是大學生了,咱們二十年沒見了,今天見面你可不太光彩。

    道爾基馬上醒了酒,他拉我進了包房裡,招呼服務員,馬上熱菜上酒。

    我說:行了,不在這裡喝了,去我那成吉思汗包房裡去,這裡好像有一股馬尿味兒,很騷。

    道爾基很不好意思:真對不起,我喝多了。

    我們剛走出門口,保安來了,攔住我們:是誰往包房裡撒尿了?

    我看這事解釋起來很麻煩,也很丟我的朋友道爾基的臉,我攔住正要上前認錯的道爾基,就指著司機胡其圖說:是他,讓他留下跟你們處理。

    胡其圖心領神會地帶著保安進了忽必烈房,道爾基說:這不好吧,是我幹的,怎麼能讓那個朋友來頂?

    我說:他是我的司機胡其圖,武警出身,對付保安和公安,你我都不是對手,讓他去處理吧。

    我領著道爾基來到了我們的成吉思汗包房,我剛要給大家介紹,馬叔站起來說:不用介紹了,這不是道老闆嗎?

    道爾基馬上伸出手去:哎呦,馬作家,在這裡見到您了,咱爺倆真是有緣。

    我說:你們認識?

    馬叔:豈只認識,老熟人了,這錫林郭勒神馬涮肉火鍋城的道老闆,在京城很有名聲,誰敢不認識?

    道爾基面紅耳赤的樣子:馬作家別可恥我了,神馬已經停業了。

    我把包大爺、馬姐都介紹給道爾基,道爾基端起一杯酒來說:各位都是我敬重的長輩、文化名人,我是個粗人,我現在已經醒酒了,在我沒喝酒之前,我先給大家賠罪,如果一會喝起酒來,我再喝多了有得罪的地方,先請求你們大人大量,原諒我一個文盲的無知和粗魯,我先罰自己三杯,然後敬大家。

    道爾基精彩的開場白一過,我覺得這個傢伙在北京開飯店,已經煉出火候來了,彎著腰把大家的路都堵上了,他仰了三次脖,幹盡了三杯。沒有到過我們草原的外地的讀者大可不必為他擔心,你們會想,已經喝醉的人,再喝會不會更糟糕,甚至會出事。我告訴你們請放心好了,絕對不會,喝醉酒的人,如果接著喝就會把自己喝醒了,把一個已經糊里糊塗的人喝得明明白白。在其他地方我不知道有沒有這種現象,在我們草原,這種事情從遠古就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我知道,這種現象在科學上解釋不通,人有時活著,是活得不符合科學道理的。

    道爾基敬完了一圈酒,我說:道爾基,你的飯店不開了,現在做啥?

    道爾基:又做回貿易了。

    我說:什麼貿易,又是販馬?

    道爾基:你看你這大老闆,竟用瞧不起人的眼光看人,我就不興進步,蒙古人都在進步,我也不能拉民族的後腿呀。

    我說:你在北京怎麼學得這麼貧嘴呀,你現在到底在搞什麼貿易?

    道爾基:販羊絨。

    我真心地嘲笑他了:還是個販子,還說進步了,只不過是由一個馬販子變成了一個羊絨販子。

    道爾基:你看又瞧不起人了吧,這羊絨販子和馬販子可是截然不同的販子。

    我說:有什麼不同,不都是販子嗎?

    道爾基很狡猾地說:你聽我給你講完,你就知道有啥不同了。在我們錫林郭勒草原,小的時候我們幾乎很少吃到蔬菜和水果。有時從漢族地區的遼寧會有精明人拉來一車水果,我們像當時的全國人民一樣沒有錢,我們就用羊去換,那時的交換條件是一頭羊換一筐水果。長大了我跟朋友講起這件事,北京的朋友就說我們落後愚昧。但是我們當時覺得很划算,吃掉一筐水果比吃掉一頭羊還快樂。

    後來可能是1981年,那一年我終身難忘。又用易貨貿易的形式,我們全村一次性全部看上了電視。雖然是黑白電視,但是我們也和世界接軌了。那時的交換條件是一頭牛換一台電視。關於牛多少錢,電視多少錢,我們都沒有概念,但是全村人都積極響應,每家都興高采烈地牽出一頭牛,搬回一台電視機。後來我離開家鄉出去跟漢族人販馬,我才知道,這十四英吋的黑白電視機500元左右一台,而一頭牛的價格是一千多元,當時我們的一隻羊可以買十筐蘋果。我詛咒自己的懶惰和愚昧,走出草原兩百里,就可以用一頭牛換回來兩台電視機,我們也憎恨漢族商人的狡猾奸詐。

    成了商人喝多了酒的道爾基跟我說,他其實現在就是一個羊絨販子。每次南方商人來收購羊絨的時候,他都先壟斷草原上牧民手裡剪下的羊絨,然後摻進粗糙的羊毛和沙土,再轉手賣給南方商人,這種叫軟白金的羊絨幾乎和白金等價,道爾基從中謀取高額暴利。

    道爾基揚眉吐氣地說:老弟,現在不比從前的愚昧落後了,我也成了一個狡猾奸詐的商人,咱們草地上的蒙古人這回也進步了。

    這就是蒙古人的進步?我看是因果報應。我看大家對道爾基的經商之道,已經很反感了,為了避免尷尬,我想換一個話題。

    我說:進步的道爾基,你們剛才在忽必烈房裡是怎麼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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