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 第29章 :小說界的幽靈
    畢業的那一年,因為馬姐的出現到系裡講情,我沒有被學校開除,順利地畢業走向了社會。其實一畢業,我就知道有沒有畢業證書根本沒有意義。畢業十幾年來,我的那個畢業證書從來沒有拿出來使用過,有一次,回我媽的家裡,我在她的老箱子底裡見到了,和我媽我爸從來沒有拿出來過的結婚證書放在一起的我的畢業證書,看到那個粗糙的小紅本子上面一個幼稚的相片在得意地微笑,我真想笑。成功的人有時喜歡把自己的從前剪貼成一個從小就偉大的影子,其實人就是在一條幼稚可笑的歷程中走過來的。成熟的人喜歡忘記自己從前的幼稚,就像果實忘記幼苗。

    那次見到馬姐,我真激動,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久。我真想衝上去,抱她、吻她、摸她,想幹一切事,那真是一種公牛衝破欄杆的衝動。後來幾天我們倆啥都幹過了,但是我就覺得不一樣了,似乎是沖淡了的隔夜茶怎麼加熱都會顯得淡。我們雖然抱得緊緊的,但是我覺得我們的心,像衝進了狼的牧群一樣,都正向不同的遙遠方向遊牧。從前的心是天涯咫尺,現在是咫尺天涯。

    馬姐回了呼和浩特後,我忌酒忌色,從墮落中走回正道,也就很認真地混到了畢業,因為像我這樣的頭腦混六十分隨便謀殺幾個腦細胞就可以了。我曾經見過很多可笑的事,如哪個人在某方面成功了,為了教育別人那人總會說小時侯自己是好孩子總得一百分。其實這是對青少年的誤導。我承認他可能是好孩子,但一定不是我這種聰明的天才少年,因為聰明少年都不用功,很少得一百分。這樣心靈不累,長大競爭才有力量。

    畢業後,我就不再寫詩了。我覺得詩就是馬姐;我還喝酒,酒是我自己。每天我的心靈都受著痛苦的煎熬。即使睡覺總是有一些故事來找我,它們莽撞地闖進我的夢鄉讓我誕生它們。有的時候,有一些故事犯上作亂,竟然攪得我分不清有些情節是故事裡的,還是現實中的。它們好像是我肚子裡懷胎的孩子一樣,我要不分娩它們,不給它們當媽媽,不提前把它們生出來,它們就決不讓我安寧,就像從前我媽肚子裡的我。

    我想寫小說。這本來是我計劃四十歲的時候幹的事,但是現在必須提前干了。

    我一天都泡在閱覽室裡找感覺,那時是文學期刊大氾濫的年代,幾乎所有的文學雜誌裡,都在飄蕩著一個叫馬弛的名字。無論多麼有名氣的大雜誌,馬弛的名字都傲慢地獨居頭條。他的故事征服了全國讀者,甚至外國人透過他們自己的文字,也都感到靈魂震顫。但是馬弛小說裡的故事竟然是我們牧場的故事,甚至都是我想寫的故事。所以,這個名字叫我嫉妒、恐懼甚至仇恨。下面我把他的幾個故事梗概拿出來,你們看看是不是我的故事。

    他那個《特異男孩》寫的就是我。他說:我流放的那個蒙古荒原是一個充滿了薩滿神教煙霧的故鄉。那片草地上像蘭色的馬蘭花一樣生長著奇異怪誕的故事,生活著一群特異的人。這種怪異我想是和馬蘭花有關的。馬蘭花就是一種巫術一樣的花朵。六月的草原本來是白雲藍天綠草的季節,可是在那裡,你見不到綠草,草原上開滿了蘭色的馬蘭花,馬蘭花的蘭色在陽光下會映照得整個天空都是蘭的,讓你看了之後眼睛會痛,讓你的大腦不會思維,好像有一種強大的神秘力量像魔法一樣控制住了你的意志。馬蘭花是一種堅強的植物,在沙漠荒丘鹽鹼地,不長草的地方它都可以生長得繁榮茂盛。據說在那個季節出生的孩子都有特異功能。在這個季節出生的我的房東家的那個男孩會馬語,他每天和也是那個季節出生的一匹小紅騍馬對話。那個男孩說那個小紅騍馬是他前世的老婆。可是那個小紅騍馬由於投胎時錯進了馬圈,在一個悔恨交加的夜晚死了,從此那個特異男孩的特異功能沒有了。他沒有死,他可能還有活著的使命。

    《啊哈呼》寫的是特格喜場長,這是一篇很玄妙的小說。據那些有才華的評論家說:這是中國的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這篇小說很是折磨讀者的閱讀神經。故事講述的是:特格喜場長剛來當場長時,這裡還沒有漢族人,也不講漢族話。那時在牧場會講漢族話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特格喜場長。他當過兵,學會了幾句漢族話,但是都是用詞不當。上級第一次流放地富反壞右來到他們這裡,他很高興當成好人來歡迎,為了在上級領導面前顯示自己的水平,在漢族的上級領導面前面對著這麼多漢族人他總是想用漢族話說話。領導問他:家裡幾口人?他回答:九頭。馬上又改口:不是九頭,還有八頭,咱奶奶剛犧牲。後來我發現我們這些牛鬼蛇神來到這裡破壞了一個隱世桃園的幽靜和平衡。我們沒來之前,這裡的牧民根本不知道現在到了哪個朝代,上級分給牧場的拖拉機放在特格喜家,牧民就覺得是分給特格喜的,他們覺得新奇用一下,用完又還給特格喜家。這篇基本沒有完整故事情節的小說像施了魔法一樣令人著迷。

    《語錄塔》寫的是一個叫支離的駝背馬倌。這個馬倌的形象從羅鍋烏恩和莊子講的那個支離破碎的故事裡演繹來的。那個叫支離的人在那個朝代很受照顧,徵兵時由於身體殘疾可以不去當兵,發放救濟糧時由於是殘疾可以多發一份。當時文化大革命年代的那個支離,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白天當馬倌放馬,晚上還要餵馬,反正他是光棍漢沒有家,就住在馬號。這個辛苦的支離心地極其善良,人不善待他,天善待他。一個山東來逃荒的漂亮女人偷馬料時被他發現了。他不但沒有抓她,還每天從牆洞裡幫她把馬料拿出去。那個女人為了感恩,就獻身給支離。支離是一個情慾旺盛而沒有受過道德教育的馬倌男人,他想要。那麼漂亮的女人從本能上講他當然想要。可是他是殘疾要不了,一著急衝動起來,就見鼻子馬上充血紅漲起來,那個偷馬料的山東女人就用嘴狂吻支離的鼻子,支離就嗷嗷叫充滿快感。

    有一次,支離偷完馬料,爬到語錄塔上去,送給躲在上面的山東女人,然後他們又開始用鼻子做愛。突然,語錄塔倒了。人們清理廢磚石時沒有見到支離和山東女人,只是在石頭水泥間隱隱的看見有一幅非常美麗的****圖,像從前喇嘛廟裡的歡喜佛。

    《藍幽幽的馬蘭花》這個馬馳竟然把馬姐寫成了是他的女兒。我真要詛咒他。我總是覺得這個馬弛就是馬叔。但是馬叔是一個光棍漢,馬姐怎麼會成為他的女兒?如果一定要給他一個女兒,那就一定是二丫。這個惡毒的傢伙竟然把馬姐寫成了一個六月草原的巫婆。這個故事我不喜歡,我也不想告訴你們他寫了一些什麼。但是這個故事如果不是寫馬姐,還真的很精彩。我忍不住的就要敘述出來:他寫的是六月的草原藍幽幽的馬蘭花開,正是動物交配的季節。一個光棍獵人發現了一對正在交配的狼,騷味飄來這個神槍手獵人就嫉妒了,一槍打死了公狼。在打母狼時,他發了惻隱之心,打偏了,打斷了一隻狼腿。

    母狼跑了,這個獵人害怕了,他知道從此與母狼結下了仇恨。他搬遷了牧場,從三千里外遊牧來到了我們的牧場,特格喜場長收留了他。這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幾天,他睡覺總是不安。每年一到六月,馬蘭花開的交配季節,他就恐怖。他預感那只瘸腿的母狼找來了。草原人都知道只要狼當時聞到了你的味道,你無論搬到哪裡去,他都要在漫長的復仇道路上耐心地找到你。據說你死了,復仇的狼都要刨開你的墳墓,因為飄蕩在你的骨頭上的靈魂還是那種味道。那時的馬蘭花只是一個三歲的靈童。她卻會講狼的語言,那個獵人每晚在她的面前跪下,就能聽見狼叫的聲音。馬蘭花用咒語和狼對話進行勸慰化解,一天全牧場的人在夜裡都聽見了淒慘的痛不欲生的狼嚎,第二天在村口見到了痛苦自殺的那只瘸腿母狼。

    獵人像對待親人一樣,在六月藍幽幽的馬蘭花裡,為那只瘸腿母狼舉辦了隆重的厚葬。

    我決定馬上動手寫小說。這個馬弛的小說寫得確實好,他的技法肯定比我高明。但是他的天份沒有我高,我是這個草地主人,我的靈魂像草根一樣扎進了草地。他沒有,這個馬馳只是一個流放者,一個過客,一個看過熱鬧的觀眾回家之後給那些沒有親眼目睹的人在講自己演繹的故事。

    我決定把《想像的天空有一匹馬》這首我的著名的詩寫成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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