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選刊(2012年第9期) 評論:春風“沉淪”的晚上(何吉賢)
    春風“沉淪”的晚上文\何吉賢

    《小煙妝》是個很in的題目,會讓人想到時尚、風塵,想到娛記筆下的“話題”,想到煙熏妝中王菲的經典……

    陳年的這篇小說披著這樣一件“香艷”的外衣,春風沉醉,欲望蓬勃。雖然內裡卻是消沉的,疾病、死亡,破敗的礦山,無法跨越的貧富鴻溝,小說裡的人物無聲地“沉淪”。其中,看不到一點希望,甚至沒有一點希望的願望。

    因為清除農民工,因為傷病,井下的礦工上升到地面,開起了“黑摩的”,混跡於城鄉交界處。丈夫死於井下的礦工妻子為供孩子上學,墜入風塵,做起了暗娼。掙扎於生活不同底層的兩撥人,最終在城裡高尚小區外碰頭,於是,因妻子患病而無法行夫妻之事的失業男礦工,與丈夫死於礦下而做了妓女的礦工妻子上了床——當然,這是以“交易”的形式進行的,感情被排除。

    作者在敘述方式上做了刻意的安排,兩條線索——礦工(現在的黑摩的司機)及其家庭生活的展示與那場性交易的過程——互相穿插。一偏粗,一偏細,一偏敘述,一偏描寫。對於這兩條敘述線索,作者在人稱上也做了特別的安排。在性交易中出場的男女,無名無姓,只有男女之分。在一定程度上,他(她)們是欲望的代表。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這樣兩個“無名”的欲望體,卻有著敏感、細膩的感覺和心理。在這個“無名”的世界中,感覺復活,色彩呈現,一滴水帶活了整個夜晚,“一群小螞蟻”可以從“骨頭縫裡游出來”。如果用視覺呈現,我想,這應該是一個彩色的世界。而在另一條線索,那個陽光下的(失業)礦工們(及其家屬)的白天的生活世界裡,他(她)們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作為丈夫、妻子、父親、母親的合法的社會身份,以及作為“黑摩的司機”和“暗娼”的不合法的職業身份。但是,在這個“明亮”的世界裡,色彩暗淡,人物的感覺遲鈍,對話幾乎陷於機械。再次放置到視覺呈現中,我想,它應該是一個凝重僵滯的黑白世界。在這個世界中,這些“有身份(證)”的人,是一些真正的“無名者”,貧窮、疾病、苦難模糊和抹平了他們的臉龐,吸納了他們的聲音,麻木了他們的感覺。

    在這樣的敘述安排中,那個很in的“小煙妝”就獲得了強烈的沖擊力,她在日暮時分的浮現,猶如白天對黑夜的凝視,那麼的明媚嬌艷,那麼的觸目驚心。“無名者”隱身在黑夜中,“小煙妝”是他(她)們留下的質問。

    時代在變化,社會在分化,文學的潮流和風尚也在變化,這也猶如女人的臉,時而素顏,時而濃妝,時而“煙熏”,時而“小煙”。但無論怎樣變化,文學總要以自己的方式,記錄下這個時代變化的印記——無論是直觀的、感性的,還是曲折、變形的。

    但在這篇小說中,底層世界除了為日常生活操心外,沒有其他共同的交匯點。在底層這個灰色的生活世界中,精神(甚至心理)被掏空,激活他們的只是共同的欲望。苦難沒有帶來心靈的高潔,只帶來了心理的麻木和精神的墮落。共同的遭際沒有帶來相互的認同,更沒有引出共同的意識,只帶來相互的隔離,甚至傷害。因為底層一旦突出自己的生活世界而進入到精神世界,就只能分享和追尋上層的意識(形態):那是欲望的邏輯,是爾虞我詐的邏輯,是資本欺凌勞動的邏輯。這也許是生活的現實,是現實的必然。但在我看來,這可以是現實真實的邏輯,卻並不能成為文學的邏輯。

    看到這篇小說,我想起了現代文學史上以“香艷”著稱的作家郁達夫的名篇《春風沉醉的晚上》。這裡同樣是一個物質極度匱乏的世界,但人的精神卻強韌地活著,在囊空如洗的文人眼中,煙廠女工仍是“純潔的處女”。小說結尾,文人從貧民窟夜游到租界洋樓對面:“天上罩滿了灰白的薄雲,同腐爛的屍體似的沉沉的蓋在那裡。雲層破處也能看得出一點兩點星來,但星的近處,黝黝看得出來的天色,好像有無限的哀愁蘊藏著的樣子。”

    我想,這就是文學的邏輯。也許微弱,卻能照亮人心。

    也許,在現在這樣一個“春風‘沉淪’的晚上”,我們更需要文學的那一點兩點星光。

    [作者系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副研究員,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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