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選刊(2012年第9期) 中篇小說 官腔(孫方友)
    《官腔》文\孫方友

    選自《長江文藝》2012年第8期

    【作者簡介】孫方友:1950年生,河南淮陽人。1978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出版小說集《女匪》《一個演員的自焚》。現在河南周口地區作協供職,系中國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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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太家的電話九點以後最忙活,幾乎是一個接一個。康太的朋友和同學大多在縣、市級工作,白天怕影響康太工作,所以都趕到這個時候湊熱鬧。

    康太從小縣城裡一步步走進省城,可以說他已是家鄉的驕傲,所以求他托他辦事兒的人就比較多。康太的妻子只喜歡別人送禮,不喜歡幫人辦事兒。康太說她是「空手道」。吃人家的嘴短,不辦不但虧心,還有毀於自己的人格。人嘴碎,幾句話傳出去,就能壓得你沒法見人。掏力辦了辦不成是另一回事,最起碼心理上能得到平衡。康太當初是從縣委考上省委黨校的,讀過兩年脫產,畢業後,有不少同學留在了省城,有幾個現在已混出了樣兒。論說,康太當初也是可以進入要害部門的,只可惜所托之人權力有限,不能一言九鼎,最後能人托人將他分到文化廳的二級機構裡,已算是天大的造化。眼下,文化單位幾乎成了丐幫會,沒幾個人能看得起。康太向別人做自我介紹時,早已羞口自己在文化部門供職,生怕人家瞧不起,懷疑他有拉贊助之嫌。

    康太自己沒權,要想為人辦事只能想點辦法借別人的權,從中吃點小利兒撈個小錢兒。過去叫這種人為「政客」,現在叫「搭橋」,幾乎與給妓女「拉皮條」同語了。康太有個同學給省委領導當秘書,而這位領導正好分管組織工作,康太曾通過他給家鄉提了兩個處級,一下名聲大震。大家都認為康太在省裡「使動了風」,所以找他的人開始絡繹不絕。

    每晚九點後的電話,多是鄉里鄉親和縣城裡的一些舊同事打來的。康太調到省城已有十年之久。父親母親弟弟妹妹都在鄉間,他為此從不敢拿大,不敢得罪家鄉的任何一個人。他知道家鄉是人的大後方,無論你叱吒風雲或落魄透頂,家鄉都能包容你。當年袁世凱為大總統,回家省親一進河南地界就拉開了轎簾子讓鄉親們觀看尊容。入了陳州地,連轎子也不坐了,一律騎馬。進了項城地,步行。一兒時的好友跑上去摳他的屁股,被衛士抓住,袁世凱呵退衛士,對眾人說:「小時候,我們兩個經常摳!」傳說雖然有真有假,但確實給袁大頭樹立了不少威信。家鄉人都說袁世凱是個大孝子,顧老鄉,夠義氣,除去他篡權賣國之外,其餘全成了後人的楷模。康太家距袁世凱老家很近,所以受袁世凱的影響也很重,處世的口號提得很響亮:寧負自己,不負鄉親!

    不想這一次,電話是老爹打來的。

    康老先生在家鄉小鎮上因兒子出息而受到尊重,逢年過節或過生日總有人前去湊熱鬧,於是,康家門前經常停的小轎車就很搶眼。消息反饋到省城,康太的妻子譏諷康太說:「也沒見你借別人的權力招搖過市,老爺子門前竟變得武官下馬文官下轎了!」

    父親今日的電話像命令似的,毫無迴旋餘地對康太說:「老周這回換班子想弄個副縣長幹幹,你要幫忙!他說他這幾天去找你。」

    康太怔了,這個忙他已經幫不上了——因為給省委領導當秘書的那個同學鍾祥因身體不好已提前安排了,安排得很不理想,去畜牧局當了一個副局長,而且排在最末位。

    權力是張紙,一個任命下來,說沒就沒了。今天下午為安慰鍾祥,康太在他家坐了一個下午,兩個人默默無語,滿屋子都是失落的氣息。

    「完了!」鍾祥說,「日後我再也幫不上弟兄們的忙了!」

    「話不可這麼說!」康太寬慰他說,「你這種人,東山再起的希望很大!」

    鍾祥歎了一聲,說:「我那老領導明年就『政協』了,人人都知我是他的人,誰會用我!記住教訓,跟官最好跟年輕一點的,官至部級,一歲就是一塊天吶!」

    望著精神頹喪的老同學,康太顯得舌笨口拙,找不出寬心的詞彙來勸說。最後反倒覺得一切話都是多餘,還不如默默地坐下去。大概是天大黑的時候,他才從省委家屬南院回來。朋友丟權,像他自己丟了烏紗帽般難受。可能是因為他的臉色太難看,嚇得妻子和女兒都不敢與他說話。

    而這一切,父親不知道。包括那個家鄉的姓周的鄉書記也不知道。周書記叫周原,是個十分聰明的人。逢年過節,他都要去看望老爺子。有幾次老爺子為鄰居求他辦事情,他都是立刻就辦,為老爺子在小鎮上贏得了不少聲譽。康太雖未曾與其謀過面,但他十分清楚,周原如此這般抬舉老爺子,無非是看重了自己的「虛」權,閒時燒點兒香火,抓住此「線兒」,以備遷升之用。康太覺得此人也是個有空子就鑽的官場中人,無好感。但對周原的抬舉,老爺子卻心存感激,把他當成歷屆書記中少有的「清官」,每打電話,總要誇他幾句,彷彿他康太就是「省委」似的。現在老爺子竟用命令的口氣為周原說話,可見是周原費盡心機積蓄的感情終於得到了報答。

    看來,如果這件事情辦不妥,父親肯定會覺得丟面子,從語氣上可以分析,他像是已在周原面前打了什麼包票。

    父親不懂官場,自然不知提官之難。記得上次提的兩個處級,除去「喂飽」老同學外,光有關人員就花去了幾個數。眼下辦事,光有人不中,必得有錢。只要有錢,沒人可以找「人」。上兩次的那兩個處級未提之前一個是公安局長,一個是縣計生委主任。他們跑官,是全縣人民為其「捐」經費,而你只是一個鄉書記,就是刮得再多,那個被人刮了幾多遍的窮鄉還能有多少油水呢?

    康太正在犯愁,電話鈴又驟然響起,將他駭了一跳。他深怕是那個周書記打來的,無法應對,便示意妻子薑曉去接,並壓著聲說:「若是老家的人,你就說我不在家。」妻子聽罷,像是受了什麼感染,也有點神經兮兮的,等鈴聲響到第五聲時,她才顫顫地拿起電話,很小心地「喂」了一聲。康太十分緊張地望著妻子,大氣都不敢出。突然,他發現妻子的面色輕鬆了不少,罵了一聲「死鬼!嚇老姐一跳!」接著就笑著把話筒遞給了他。康太接過話筒先捂了送話處,急切地問:「誰?」妻子瞪了他一眼,說:「大毛!看把你嚇的!」一聽是大毛,康太那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下來。他剛把聽筒放在耳邊,就聽大毛在那端問:「康哥,什麼事兒搞得你們兩口子都像防賊防盜似的!」康太遲疑片刻,便向大毛說了實情。大毛一聽笑了,對康太說:「一個鄉書記還不好糊弄?我先問你,那個鄉書記見過你那老同學鍾祥沒有?」康太想了想說可能沒有。大毛說只要他們沒見過就好辦!上次我的一個朋友也遇到了你這種情況,也是我出的主意。康太問到底是什麼主意。大毛說這主意有點名堂,叫「政治救場」,專用來對付下邊那些官迷的。到時候,你只管讓他安排場兒,我帶幾個人去,你就說我就是你那老同學鍾祥,下邊的事兒由我應付。康太一聽怔了,雖然身居省城,卻如此孤陋寡聞。萬沒想到「反腐敗」已反到這種程度,開始化裝搞「地下工作」了!康太畢竟沒有冒過這種險,頗有些擔心,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大毛說:「到時候再說吧!」

    大毛是妻弟小凱的至交,常來康太家。康太是打入省城的土八路,小凱家和大毛家皆是省城的老戶,熟人多,面又廣,康太有不少大大小小化不開的事情,都要由人家出面幫忙解決。大毛姓姚,在省宗教局工作。宗教是個敏感區,領導們歷來不敢忽視,常來指導工作。大毛雖然無職無權,但由於佔了「地利」之光,經常可以見到凡人見不到的領導同志。從這點兒上說,大毛是見過世面的。再加上大毛又高又胖,很有官相,所以康太就想若讓大毛扮演省委領導的秘書,很可能要比鍾祥還鍾祥。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原計劃全家人去邙山黃河邊上玩一玩,不想又碰上這樁事情。父親只說那個周書記這幾天來省城,但卻沒有具體日子,害得康太有點兒坐臥不安。他心想,如果那周書記來,自己提出設宴請客,就讓大毛先頂一陣,等事後再找其他的門子活動,看能否找到得力的人,盡量把事情給他辦成,省得父親在鄉下不好混人。但想是這麼想,談何容易呀!從一個鄉書記走上副縣級,雖然只半步之遙,但難度往往能讓人望而生畏。茫茫宦海,關口一個又一個,每一個關口都需要有人為你說話,更需要「經濟」這個「槓桿」撫慰那個為你說話的領導。每每看到來省城跑官的人大把大把地朝外拋鈔票,連康太都感到心疼,他總覺得這錢都是通過他的手送到虎口中去的,所以也就有某種負罪感——那可都是家鄉人民的血汗錢吶!

    康太每每想起這些,就彷彿是自己做了「貪官」般難受,只是聽父親說,這周原廉潔奉公,自他就任穎河,為百姓幹了不少好事。老爺子說:「老周比起以前的幾任鄉書記,真是好到了天上呀!」比如他對鄉幹部要求嚴格,不准在外面待客,一年裡光招待費就省去了二十幾萬;比如他重視教育,每年教育經費讓專人管賬,很少拖欠教師工資……康太有些想不通,這麼「珍惜自己」的一個人,為什麼也要來跑官呢?是不是他以往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的「政績顯著」而塗脂抹粉呢?可話又說回來,如果他不自己努力,單憑政績確實不會被上級發現。周原若真是一位好官的話,讓這種人當高一級領導不比提拔個庸才更好一些嗎?一想到此,康太就覺得自己能力太小,不但不能為清官說話,還要用大毛所說的那種欺騙手段去哄人家。雖然周原還未來,康太已覺得欠了人家,但除此之外自己又沒別的什麼回天之術,一個小小的文化職員在這茫茫省城簡直就像一滴水!

    這時候,電話鈴驟然響起,康太急忙拿起話筒一問,禁不住怔了一下,原來周原已經到了。雖然有所準備,但拿起話筒一聽對方自報家門是周原時,康太仍覺得有點兒猝不及防。

    從昨晚到今中午,他於冥冥之中仍在期盼什麼,期盼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清。官場上除去認識鍾祥外,再沒了通天的身邊人。鍾祥沒權了,奇跡自然也不會出現。思來想去,也只大毛所說的一條道。事情已迫在眉睫,再沒什麼退路。主意一定,頓覺得冷靜不少,心想這事兒早辦早安生,客走主家安,哄過一會兒是一會兒。官場上的事兒,真真假假,誰也不能拿針當棒槌。就是鍾祥仍幹著領導的秘書,誰敢保證能幫他提個副縣級。成敗極無定勢,請客送禮,充當「無名英雄」的多了。官場問路,有許多時候就如瞎子摸象。「投石」數萬,連個聲音也聽不到的事情屢見不鮮。難道你來省城一趟就想當個副縣長,請一回「鍾祥」就能提個格兒,美得你!官要是如此好當,誰還去當民!提拔果如此容易,那掌權者如何撈油水?心事一順,康太倒覺得理直氣壯起來,口氣也「大」了不少,胸有成竹地對周原說已與鍾祥同志聯繫過,今中午就安排在金水路17號的紫光閣大酒店吧,那裡有一道叫「雪山飛紅」的湯,鍾祥很愛喝。我現在再與鍾祥同志聯繫一下,具體情況我一會兒再告訴你——請留下你的手機號。

    紫光閣大酒店距省委、政府都比較近,一般下邊來人請省委、省政府的官員多安排在這一帶。康太先打電話訂了席位,然後又通知大毛十二點一刻左右準時到達紫光閣。大毛問為什麼要晚一點兒?康太說,我每次代人請鍾祥,他總是晚一點兒。晚一點兒能說明省委領導的秘書並不是那麼容易請到的,一般人他是不給這個面子的。最後要求大毛不得貪酒,挨到八成時要推說有會議馬上離席,這說明領導同志都很忙。大毛說這個不用你教,你只管催菜上快一點就是了。一切安排完畢,才給周原打了手機,看看表,已近12點了,就急忙去了紫光閣。不想到地方一看周原已在門口等候。周原只帶一個司機和一個胖子。那胖子姓劉,周原稱他為劉經理,說是鎮上一個脫水廠的經理。劉經理等介紹完畢就急忙上前搭訕,說他是鎮北劉村的,從小在鎮上讀初中,見過康太。然後又說這些年多虧周書記幫助跑資金找銷路,生產才得以發展。康太知道周書記讓這人跟著,是讓他破財的,只心照不宣地打量了一下周書記。他原以為周原很年輕,沒想一見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心想都這把歲數了上進心還這麼大,看來仕途真是有吸引力呀!

    紫光閣分樓上樓下,樓上是雅間,寫有「二泉映月」、「稻香村」什麼的。康太訂的是「天然居」,很大氣,有卡拉OK、休息廳和衛生間什麼的,牆上掛著一幅名人書法,上書:「此居自然天上有,來到民間哪裡尋?」原來鍾祥走紅時,他隨鍾祥來過幾次,所以這次點名要訂「天然居」。

    十二點一刻,大毛準時來到。

    可能是大毛怕出什麼差錯,沒帶任何人,偽裝得很像。他吹了頭,換了一身上檔次的名牌西服。康太向周原介紹大毛,說這是我的老同學鍾祥鍾秘書。周原如遇救星,急忙上前握手,一副巴結相,並恭維說:「鍾秘書這幾年沒少為我們縣辦事情呀!」康太知道周原指的是那兩個經鍾祥提拔的處級,但大毛不知道,他深怕大毛說岔了,可又沒機會來提醒。好在大毛見過世面,對不知道的事也自有辦法掩飾,只見他很大度地揮了一下手,含糊其辭地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周原又套近乎地說:「我聽康大伯常誇你,說你當了大領導不忘老朋友,真是難得呀!」大毛對答如流地說:「自己人!我和康太兄是老同學,別見外。」

    康太深怕話說多了出漏子,忙讓「鍾祥」入席。假鍾祥一副領導派頭,當仁不讓地坐了正席。康太又讓周原和劉經理入座,自己則在大毛的一側坐了。司機像是個外來人,誰也不顧地坐在了對面。這時候,小姐打開了菜單,問哪位點菜。周原急忙將菜譜放在「鍾秘書」面前,央求鍾秘書點菜。大毛拿著官腔說:「讓康太兄點吧,就我們幾個人,簡單點兒,下午范書記要去市裡檢查工作,我只有兩個小時的自由。」周原一聽,不敢怠慢,急忙將菜譜遞給了康太。康太不推托,接過菜譜先點涼的,又點了熱的,接著又放高聲點了一個「雪山飛紅」湯,最後又用央求的口氣問大毛說:「老鐘,給你點個豬腳吧?」周原急忙應和:「對對對,點個德州五香豬腳。我們在家都聽說鍾秘書愛吃豬腳哩!」大毛笑道:「怎麼,我這點嗜好也傳到下邊去了?」周原急忙說:「其實下邊的同志對省委領導的愛好都掌握得比較詳細,其中也包括他們的秘書。」大毛大笑不止,後音兒就有點兒放肆了。康太深怕他露了餡兒,急忙打圓場說:「老鐘,周書記他們大老遠來了,你下午又有事兒,咱開始吧?」如此一提醒,大毛急忙又開始「鍾祥」了,很「領導」地打了一下手勢,「好吧,抓緊時間。」

    劉經理適時地忙從提包裡掏出兩瓶「五糧液」,交給了小姐,那時候涼菜已上齊,等小姐將酒挨個斟了,周原起身舉杯說:「鍾秘書,請!」

    大毛舉杯正要站起,被康太攔住了,說:「周書記,咱們是自己人,別客氣!你坐下你坐下,都別站起來,碰過頭一杯,下面的過過電就行。老鍾你看怎麼樣?」大毛忙應和道:「可以,可以!不要那麼多程序嘛!」接下來,便與周原、劉經理等人碰一杯,等二杯酒斟上,康太帶頭先用酒杯在桌上一碰說:「來來,過電過電!」

    酒過三巡,周原起身離位開始為「鍾秘書」敬酒。大毛海量,一連端了三杯,等大毛將酒喝完了,周原自斟了三杯,也一氣喝下,突然對大毛說道:「鍾秘書,我剛才喝這三杯酒,為謝罪酒!」

    大毛不解地問:「你有什麼罪?」

    周原歎了一聲,說:「鍾秘書,今天當著你這大領導,我們就把話挑明了說吧!實言相告,我不姓周,也不是周書記。我姓王,叫王大樓,是周書記的副手,在穎河任鄉長。周書記是我多年來難得尋到的一位好書記,可惜眼下陞官光憑幹得好不行,有錢還得有人。這幾年,他連續幾次都是正科級考核第一名,可惜他不跑,不去使錢,結果都流產了,光看著別人陞官。今年呢,他又是考察排第一,他自己不跑,咋辦?總不能看著機會再次錯過吧?我們看不下去,只好偷偷背著替他跑。天地良心,這跑的錢是我鄉個體戶們自願捐的,劉經理可以作證。鍾秘書,你和康太是同學,不是外人,我們全鄉人民都盼著周書記這樣的好幹部把官做大一點兒,多造福於人民。這次縣裡調整班子,你務必要操心給我們市委王書記打個招呼,跑事兒花的錢都由我們負責!」說著,王大樓向劉經理使了個眼神,劉經理急忙拉開提包,從中取出幾捆兒大鈔,遞給了王大樓。王大樓接過錢,雙手捧到大毛面前,動情地說:「鍾秘書,這是五萬元,不夠再說。我們不懂路數,一切都由您做主了!鍾秘書,俺代表全鄉人民求您了!」

    這一下,大毛竟如傻了一般,望著康太,不知如何是好了!

    康太做夢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呆呆地望著大毛,顯得驚慌失措,也尷尬地愣在那裡……

    王大樓看兩個人都愣在了那兒,以為是他們當面不好接錢,忙解釋說:「我們鄉下人不懂禮數,二位不必介意!這錢可不是給你們送的禮,只是托你們了了我們的心願!」

    康太這才緩過神來,心想這錢決不能收,若收下辦不成事兒,心理上的負擔會更重,但此時也不能將話挑明,若一挑明,怕是對王大樓的打擊會更厲害。他穩定了一下情緒,示意大毛不必慌亂,然後替他接過那幾捆兒大鈔,對王大樓說:「王鄉長,你是我的父母官,老鍾是我的同學,有些話咱就挑明說。我首先為家鄉出了你和周書記這樣的好父母官而高興,那是家鄉父老們的福分吶!這錢呢,鍾秘書他決不會接,我也不會接!你們先拿回去,事情呢,鍾秘書一定會盡力去辦,到需要時再找你們。眼下的事情你也知道,辦這種事情絕不是一句話,至於事情能辦到什麼程度,可以說,誰也不敢打包票!你說是不是鍾秘書?」

    大毛此時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忙應和說:「是呀是呀!從古至今,仕途都是這個樣子!不過,也不是一抹黑,更不是離了錢就不能提升!就你們對周書記的這片心意,已使我很受感動!你們放心,我一定瞅機會將周原的情況向你們市委王書記說一下,讓他著重考慮。不能光讓那些拿錢跑官的人得逞嘛!像周書記這樣的好幹部不提拔,可是影響一大片哩!」

    聽「鍾秘書」將話說到這一步,王大樓感動得雙目直閃淚花兒,他上前一步,想拉大毛的手,雙手伸到半路,又覺不妥,忙縮了回去,動情地說:「鍾秘書,有你這番話,我王大樓不枉此行!我先代表穎河鄉五萬人民謝您了!」

    康太深怕大毛再一感動將實情說出,急忙搶過話茬兒說:「這樣吧,時間不早了,鍾秘書下午還要陪領導去市裡檢查,周書記的事兒請您放心,他盡力去辦就是了。你們不如先住下來,既來之則安之,玩幾天,明個兒由我陪你們去邙山轉一轉,怎麼樣?」王大樓說:「不不不,不麻煩了!我這次來省城是偷著來的,家裡一大攤子工作,就是連夜也得趕回去!二位如此體恤下情,大恩必定重報!只是有一條,這事兒萬不可讓周書記知道!他自尊心很強,一心只撲到工作上,處處為老百姓著想!只可惜呀,這樣的好同志上頭就是發現不了!你說怪不怪?」

    康太見王大樓牢騷滿腹,忙勸說了幾句,又怕夜長夢多,便快刀斬亂麻地邊喊小姐邊佯裝買單。劉經理急忙攔住康太,隨小姐去了總台。大毛也悟出了康太的心思,便藉機起身與王大樓告別,臨走又打著官腔對康太說:「康兄,關於周書記的事情你要多多提醒我呀!」言畢,又與王大樓拉了拉手,逕直走了。

    大毛一走,康太上提多時的心才算落到實處,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微汗對王大樓說:「王鄉長,雖然剛才老鍾那樣說了,但你們也不要操之過急。他忙啊!而且這種事兒又不便明打明敲,必須要瞅準適當的機會!你放心,一有消息我會立刻打電話給你的!記住,單線聯繫!」

    王大樓早已感激涕零了,他上前握住康太的手說:「康老弟,這真讓你費心了!往後,家中有什麼事兒你儘管吩咐,我和老周義不容辭!這樣吧,今天就到這兒,你有事兒忙你的,我們馬上就回去!」康太看王大樓說的是實情,也就不再挽留,幾句客套話一說,便走出了紫光閣。不想還未回到家,大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大毛像是很犯愁,連連地問他說:「康哥,怎麼辦?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兒!」康太說:「我也沒想到,說實話,這事兒若是如王大樓所說,真是太感人了!」「是呀是呀!」大毛像是極有同感,很長地歎了一聲說:「我若真的是鍾秘書,當場就會拍板兒!康哥你不知道,我好久沒有過這種激動的感覺了!像周原這種好幹部太讓人激動了!那一刻,我心中充滿了正義感,真恨自己不是省委組織部長!」康太停頓片刻,問大毛說:「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想想辦法幫他促成這件事?」大毛說:「我也是這麼想,這麼急給你打電話也有這個意思!你最好再去找鍾祥,他人雖不跟領導了,但身上還有點領導秘書的餘威!我呢,也找朋友摸摸底,看哪個能真的幫上忙,至少可以少走彎路!」康太長歎一聲說:「鍾祥那裡已毫無指望,別說沒了餘威,就是有一點兒他肯定還不夠還人情的!你們宗教局也屬省委機關,只要能找到一個與我們家鄉那個市委王書記是哥們兒的,就能幫上忙。你記著,咱們是從正面幫忙,只要碰上賢明的領導,弄不准還真能辦成事兒!」大毛說:「我想也是!這樣吧,我先打聽打聽,有消息就告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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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姜曉下班回來,進門就問康太說:「你們家鄉真出了個清官?」康太已聽出妻子也知道了中午的事兒,問道:「是不是大毛已將事情說給了你?」姜曉說:「不是大毛,是小凱。」康太一聽小凱知曉了,心想這消息很快就會在朋友內部傳開的,他一時還把握不準這種事兒傳開來是不是有什麼不妥,怔然了一會兒,才對妻子說:「如果那個姓王的鄉長真是真心實意地為他的搭檔跑官,還真讓人佩服!」姜曉邊脫外衣邊白了康太一眼,問:「你過去見過今天來的那個鄉長嗎?」康太說:「沒見過!」姜曉又問:「那個鄉書記周原你認識不認識?」康太搖了搖頭。姜曉像抓住了什麼要害似的,「嗨」了一聲,說:「這不得了!若來的就是周原,故意玩招兒讓你們感動,你們豈不中了人家的計謀?」康太一聽這話,怔了,雙目望著妻子,很沒把握地說:「不會吧?」姜曉說:「眼下這些當官的,為了往上爬,什麼點子使不出來!他若不來這一手,你和大毛肯定不會這麼上心!你別忘了,他可不知那大毛是個假裝的!這個人夠聰明的,他算把官的心理摸透了。現在掌權的人,雖然也收禮也腐敗,但大部分都沒壞到底兒,內心深處還藏有正義感,這個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想出這種鮮招兒,專利用掌權者所剩不多的正義感。聽小凱說,大毛若是真鍾祥,當場就能給他拍板打包票!是不是真的?」康太做夢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很有些震驚,心想那王大樓不來這一手,今天的見面只能是應急似的,水過地皮干,自己和大毛也絕不會當什麼重大的事情掛在心裡。現在經妻子一提醒,也覺得有幾分蹊蹺。因為他在基層工作過,知道領導班子內部多有不團結的現象,一個鄉長能如此為鄉書記跑官實不多見,除非他自己急著當第一把手。另外,這本來是對周原有利的事,為什麼那王大樓要幾次叮囑保密呢?是不是果真如妻子所說,他就是周原,故意借別人為自己抹金,並以此感動「省委的人」?如果這一切全是周原的把戲,大毛若是真鍾祥,可以說他這一招兒已經成功了!只可惜,今天的宴會是以假對假,滑了天下之大稽,成了一個最絕妙的諷刺。他想朝老家打電話,問問父親今天來的到底是王鄉長還是周書記,可剛拿話筒,他又猶豫了。因為他知道爹壓根就認不出幾個鄉領導,問來問去會越問越糊塗!他上網查了一下,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他對妻子說:「你的分析不管是對是錯,先不要對任何人講。待將今天的來人搞准了再說!」姜曉說:「我才懶得管你們那些閒事呢!他真也好,假也好,咱們一沒收他的禮,二沒要他的錢,誰也不欠誰的嘛!」言畢,就趿拉著鞋去了廚房。

    望著妻子的身影,想想她剛才的那一通分析,康太打算先將這事放一放,來個以守為攻,等弄清楚來人的真相之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不遲。他靈機一動,上網查了一下,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論說,這屬於那種可管可不管的事兒,只是中間出現了不正常,才顯得特別,讓人不自覺地上了心。為此,他還給大毛打了電話,將妻子的擔心和自己的想法向大毛說了一遍兒。不料大毛一聽卻感到很意外,一副洩氣的口氣,對康太說:「我已經聯繫了十幾個朋友,已經打聽出有一個名叫施玫的女子和你們家鄉的那個市委書記是高中同學!聽你說,不是白忙了!」康太一聽大毛如此上心,頗受感動,安慰他說:「這是好消息嘛!如果來人真是王大樓,他又是真心為周原跑官,有這條路子還怕個啥?我的意思是先放一放,暫時的,並不是不管了。等一切調查清楚了你我再做一回好人,為我黨增光,為我家鄉的老百姓出一點兒薄力!」大毛這才在那邊笑了,問康太說:「康哥,咱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康太認真起來,很鄭重地說:「不!這說明你我良知不滅,更說明在我黨內還有許多像你我這樣的黨員!」給大毛通過電話後,康太心中輕鬆了不少。他原以為周原一事暫告了一個段落,不想第二天剛到單位,他就接到了鍾祥的電話。

    鍾祥的電話沒有打到單位的電話機上,而是他的手機。因為聲音都熟悉鍾祥開口就問:「你在哪兒?」康太說:「我在辦公室。」鍾祥用命令的口氣說:「你出來說!」康太一聽鍾祥的口氣,心中禁不住一沉,下意識地走出了辦公室,急急來到走廊的拐角處,推開廊間的窗戶,問:「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不想鍾祥在那方好一時不吭聲,空氣頓時顯得壓抑又沉悶。康太等得臉色都變了,才聽鍾祥說道:「你昨兒個是不是見了一個你們老家的鄉長?」康太剛才已預測到了這一層,但畢竟還未戳破,心中仍存僥倖,不想怕鬼就有鬼,頭一下懵了!他說不清是誰把消息傳到鍾祥耳朵裡!就是小凱的嘴巴再好講,也只是在他們的圈子內,至少也不會這麼快呀!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鍾祥是官場老手,已從康太的支吾中聽出確有此事了,聲音一下低沉了許多:「老同學呀,你玩這一手真是讓我想不到呀!你這是既害我又害范書記呀!有事兒你可以直說嗎,為什麼要找人冒充呢?我雖不在位了,可幫人提個副處什麼的,還是可以辦到的嘛!」康太此時早已有嘴說不清,滿腦子想的都是誰把消息透給了鍾祥!除非是自己的仇人,一般人是不會如此背後下刀子的!可自己謹謹慎慎,並未將哪個往死裡得罪呀!鍾祥像是很清楚他現在想什麼,直言不諱地對他說:「你也不要瞎猜,沒哪個人害你,一切都是巧合!是不是那個什麼鄉長在酒桌上掏出五萬元塊錢你們沒收?」康太說是有這回事。鍾祥說:「人家擔心送錢當著兩個人不好接,所以他們就想將錢悄悄送給鍾祥,托人尋到電話,自然就找到了我這個真鍾祥!」康太此時的腦袋更大了。他萬沒想到自己太低估了王大樓!事情真是讓他料想不及的慘!不必多說一句話,只要那個王大樓見到真鍾祥就知道自己也是受騙者!這下完了,豬八戒照鏡子,自己裡外不是人!日後也無顏見江東父老了!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一跟斗跌得真算是頭破血流了!

    整個中午,康太就像掉了魂似的,他不但無法向鍾祥解釋,更沒法向老爹爹交代。不知不覺中,自己就成了小丑似的人物,在鄉親們面前為自己營造多年的光環從此喪失殆盡!看來,王大樓是真的,他為周原跑官也是真的,唯有自己和大毛是假的。假仁假義,騙吃騙喝,用這一手不知騙了鄉下基層領導多少錢呢?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辦成辦不成都毫無意義了,剩下的只是自己一個人「舔傷口」。他想給王大樓打電話解釋一下,又怕越描越黑。仔細想想,王大樓也沒什麼錯。哪個人不想把事情辦好呢?被求的人如果不收下禮錢,求人的人就覺得事情沒把握,這是現在社會的流行思維。換了自己,也會這樣做。是大毛的錯嗎?也不是,大毛兩肋插刀,全是為朋友著想,而且後來又那麼熱心,簡直就是優秀共產黨員了!是鍾祥的錯嗎?更不是,說穿了,人家還是受害人呢!若人家不顧朋友情用法律來解決,自己屬「侵犯別人名譽權。」是老爹爹的錯嗎?也不是。老人家當了一輩子農民,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個鄉長、鄉書記。兒子出息了,就想讓兒子多為家鄉人辦點事兒!辦不成你直說嘛!為何要拉大旗扯虎皮地騙人家?可自己又有什麼錯呢?錯就錯在自己官太小,虛榮心強。這下可好,多年的老同學情分也沒了,在家鄉那點兒小威信也一掃光,剩下的只是別人手中的笑柄!此時他很擔心老父親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承擔得住,想到此,他就急忙朝家中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通,就傳來了父親那蒼老的聲音:「誰呀?」一聽是康太,老爺子沒等兒子再說話,就迫不及待地問周書記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康太一聽父親問這話,心中踏實了不少,知道老爹還不知道這一切,忙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掛了電話又苦笑自己太神經質,心想這種官場之事王大樓怎會向父親戳破呢?如果王大樓真是為周原跑官,他肯定要守口如瓶,無論如何,這件事對他也是不光彩的。一個堂堂的鄉長,到省城跑官被人耍了一把,對誰都難以啟齒呀!

    事情到了這一步,自己怎麼辦?是退還是進?如果自己退了,周原一事肯定就會到此結束,就是鍾祥知道了內情也不會再為他辦,因為由於大毛的假扮已經使他「犯忌」。也就是說,王大樓跑了一趟省城,雖然真鍾祥假鍾祥都拜見了,等於白跑。當然,王大樓很可能還會托其他人,如果事情由其他人辦成,自己就會更被動,今生今世也別想在家鄉炫耀了。這件醜聞一旦洩露,會在全縣官場中傳為笑柄,自己的臭名永遠也洗不清了。

    康太思索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要憑自己的能力試一試。於是,他就撥通了大毛的手機,向大毛說了自己的想法。大毛一聽很支持,說:「哥也,你說得對!我馬上先給王書記的那個女同學聯繫一下,咱們先將她拿下,然後讓她去找你們市裡的那個王書記怎麼樣?」康太說:「不能白使人,是不是先請她聚一聚,見個面,試探一下有幾分把握。」大毛說:「那是當然。我聽說施玫是當年的校花,你們家鄉的那個王書記一直暗戀著她。哥也,這種力量很無窮,別說一個副處,若那王書記是個大領導,當個正廳都有可能!」康太說:「但願如此。」大毛最後說:「這樣吧,康哥,我和她聯繫好後,咱們去半島喝茶。那地方清靜,便於說事兒。」

    第二天下午,大毛打來電話,說與施玫聯繫過了,晚上半島見。康太一聽事情開端很順利,心情好轉了不少,安排大毛說:「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大毛很敏感地問:「老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康太笑道:「意思很明白,就是利用你的魅力征服她,然後再讓她為人民服務!」大毛一聽這話哈哈大笑,笑完了說:「聽說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到時候你老兄別吃醋就行了!」

    半島茶社在省城有不少分社,總店在金水路東段,與國際飯店對門,屬異國風味的茶社。康太曾去過多次吃套餐。套餐很豐富,有牛排、紅腸、沙拉、比薩餅,加州牛肉麵,意大利麵包什麼的,全是西餐。現在有錢的女人都一心想歐化,所以喜歡到這種地方來。

    半島的內部裝飾頗有些品位,走廊裡懸掛的多是歐洲的風景畫,連房間也全是外國洋文,大毛訂的雅間叫「美即生活」。

    下午六點左右,大毛帶施玫來到半島「美即生活」間,他先向康太介紹了施玫,然後又將康太介紹給施玫。施玫聽說康太在省文化廳工作,就問認識不認識幾個省劇團的名演員。康太說這幾個劇團都歸省文化廳領導,我又在文藝處,說不認識說不過去。但要說認識也只是認識而已,因為都不是太熟,交往不多,現在的名演員向上都是找廳長,有的還直通省委宣傳部;向下呢,又多是傍大款找總經理,眼中早已沒有了我們的文藝處。施玫一聽康太說話實在,很贊同地點點頭。康太這才認真地看了看施玫,見施玫果然漂亮,而且身上有某種貴夫人的氣質。康太聽大毛說過,知道她原來在市委一個什麼局工作,因長相不俗常遭同性排斥嫉妒和男性領導的騷擾,陞遷很不順心,後來就自己下海,在西郊市委一帶租了房,幹起了一個什麼公司,除去賺錢之外,別的倒也清閒。

    落座之後,各自點了自己愛吃的東西,大毛又點了幾個涼菜和紅酒。康太徵求施玫喝什麼茶後,便開始談正經事。康太覺得這種事情不能隱瞞,求人家辦事兒一定要實話實說,如果一開始就說謊話,下面就需要一串編謊,費心思不說,還會把事情搞砸。於是,他就從頭至尾把事情的前前後後給施玫說了一遍,其中還夾入了他的不少內心苦衷和無奈,聽起來很是讓人同情。施玫果然被打動了,她說在這種時候像王大樓和你們二位這樣的人已不多見了,這個忙我一定幫。至於能幫到什麼程度,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因為你們也知道,官場上的事複雜得能讓人行兇,我就是太厭惡那種生活才下海經商的。施玫說到這兒緩了一口氣,又望了望康太和大毛說:「我與老王久未聯繫了,不聯繫的原因就是他身在官場。至於他能給我多少面子,目前還是個未知數。有的人當官後和當官前一樣,有的人一戴烏紗帽就六親不認了。不過,二位請放心,我會盡力的!」聽施玫把話說到這一步,很是感動。因為他知道,施玫去找那個當書記的老同志是毫無私心地推薦人才。又加上一個副縣級不同於正縣,在一個市委書記手中是滿可以打包票的輕鬆事。當然,這裡邊也要有個程序,就是所謂的組織程序。這個組織程序就是先由市委書記向康太家鄉的那個縣委書記打個招呼,然後再考核,再由常委研究決定,最後再由縣委組織部報到市委組織部就算順理成章了。

    這時候,服務生和小姐們端上來了涼菜和紅酒,三人開喝。令康太吃驚的是,施玫也很海量。加上他和大毛連連相敬,兩瓶紅酒不一會兒就喝光了。康太又讓服務生上了兩瓶,親自給施玫斟滿了一杯。施玫面色已經顯出酒紅,在柔和的燈光裡愈加漂亮。施玫一直聽著兩個男人由衷的讚美,就少了剛來時的矜持,笑道:「你家鄉的那個王書記在學校時和我一個宣傳隊,他那時的名字叫王小豐,在樣板戲裡演新四軍戰士。後來他回鄉務農。他爹是支書,他就成了最後一批工農兵大學生。真沒想到他竟出息了!」大毛試探地問:「聽說他在學校裡一直追你?」施玫說:「當時追我的何止他一個!實言講,他還是最差的。不想時過境遷,他現在卻混成了人物!」一涉及對人生的感歎,康太的話也多了起來。他和施玫有許多觀點很一致,因此也就談得很投緣。大毛畢竟年輕了一些,對世事的感歎還不及他們多,只有聽的份兒了。這樣邊說邊吃,邊吃邊說,一直到九點多才散去。施玫有車,挨個兒送康太和大毛回了家。

    康太到家時,姜曉還在看韓國的一個什麼電視劇。她是韓劇迷,對國內的電視劇卻不屑一顧,而且貶詞頗多。康太一天到晚泡在「文藝」裡,對電視劇什麼的早已厭倦。又因喝了點酒,倒頭便睡去了。

    3

    由於昨晚酒勁兒作怪,康太睡過了頭。好在機關裡上班不打卡,早一會兒晚一會兒也沒人計較。只是他一走進辦公室,發現辦公室裡的人看他的眼神全變了味兒。也可能是「做賊」心虛,他立刻就警覺地感覺到周圍的人大概都知道了「造假」一事,心中禁不住一沉。對桌的小馬是他的知己,悄悄向他詢問了事情的真相,最後說:「這下可糟了!因為有人趁機造謠,說你用這種手段不知收了多少賄賂哩!」康太一聽事情到這裡全變了「質」,很是驚訝,但又不便說明,只好生悶氣。

    這時候,他收到一條信息:跟你講不要跟他講,因為他跟我講叫我不要跟你講,現在我跟你講,不要跟他講我跟你講過,如果他問你,我有沒有跟你講,你就講我沒跟你講!落款的手機號是大毛的,看來他那裡也有人知道了這件事。為安慰大毛,他也忙給大毛髮了一條短信,鼓勵他說:當你在路上遇到狗的時候,不要驚慌,要勇敢地與它搏鬥,頂多會有三種結果:一是你贏了,你比狗厲害;二是你輸了,你連狗都不如;三是你們打平,你和狗一樣。別忘了今年是狗年,如果一切順利,狗年照樣發人財!康太雖然是給大毛打氣,但也是用這些話給自己以安慰。事情既然出來了,怕也沒用,只好硬頂著,只要施玫能將王大樓的事情辦成,不管別人如何議論,自己的良心上首先是無愧的。現在這些鳥人,個個都有貪官意識,所以也老用腐敗的心態衡量周圍的人。別人如何衡量自己他倒不怕,因為事到如今怕也沒用了。他只擔心大毛和鍾祥。聽說大毛今年很有希望提個副處,如果因此泡湯那可是沒辦法彌補的。想到此,康太的心禁不住又提了上去,他正欲打電話仔細問一問大毛那方的具體情況,手機突然叫了起來,打開一看,號碼很陌生,忙接了問是哪位?那人神經兮兮地問康太說:「你是康太先生嗎?」康太說:「是呀,我就是康太。請問你貴姓?」那人說:「免貴,姓趙,是新華分社的記者,專負責給內參供稿。不知你那裡談事情方便不方便?如果不方便,就請你走出辦公室。」康太不知道這個記者要幹什麼,就下意識地走出了辦公室,下了樓,到了樓梯口的窗戶邊問:「趙先生,你有什麼事,請講?」那姓趙的記者說:「事情嘛,並不大,在下只聽說你和省宗教局一個叫姚大毛的人幹了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我認為極有代表性。現在跑官買官要官成風,你們能藉機打這個空當撈一把,實屬奇聞。於是呢,我就想在內參快訊上發一發,你看如何?」康太一聽這話,頭「轟」地炸了似的,好一會出現腦際空白帶,竟不知說什麼好了。那姓趙的一聽打中了康太的軟肋,步步相逼道:「是不是我也和鍾秘書打個電話,核實一下這件事情的真偽?」康太一聽株連了鍾祥,更是驚慌,忙說道:「你千萬別驚動他,有話好商量!我先考慮考慮,很快就會給你答覆!」康太說完就掛了電話。不想還沒上樓,手機又響了,一看是大毛打來的,忙又退到一角,問:「大毛,什麼事兒?」大毛很氣憤地說:「剛才打你手機怎麼老占錢?是不是有個姓趙的也找你了?」康太眼睛一下瞪大了:「是呀,怎麼,他是先給你打的電話?」大毛說:「可不是咋的!他非要把這事捅出去不可,若捅出去,你我還怎麼混人?現在俺單位就像是有人知道了,看我的眼神有點兒不對勁兒!」康太擔心地說:「真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兒!若萬一捅出去,鍾祥怎麼辦?」大毛說:「鍾祥只屬於受害人!若萬一捅出去,受害最深的是你和我!怕是我提副處也無望了!」康太寬慰大毛說:「老弟,你別慌,等我托人查查那姓趙的真正目的後,再想辦法!這種事兒只要不見諸文字,別人如何議論別怕,到時候我們壓根就不承認有這回事不就得了!你放心,我黨歷來可講究實事求是。首先我們自己要做到做賊不心虛,因為我們壓根兒就沒做什麼虧心事嘛!」勸了大毛一陣,康太掛了電話,邊上樓邊思考著新華社裡有沒有熟人。將所認識的記者想了個遍,也沒有一個是新華社的。況且自己所認識的又多是晚報社的文藝記者,與姓趙的那種記者是兩碼事兒。但為了擺平這件事,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挨個兒給那幾個文藝記者打了電話,可沒有一個與新華社相熟的。萬般無奈,康太只好撥通了妻弟小凱的手機,問他新華社可有熟人。小凱先問是什麼事兒,等問清了,對康太說:「哥,你別害怕,這事兒有我哩!現在假記者太多,說不準就是個假記者,是想訛你和大毛哥哩!」說完,小凱又向康太要了那個記者的手機號碼,對康太說:「哥,你就等好消息吧!」康太一聽這話,很不放心地叮囑小凱說:「你可別胡來!」小凱說:「這些雞巴假記者敢欺負到我們頭上,饒了他一回,他還想下一回呢!日他娘,那麼多貪官他不但不報道,還故意借貪官賺銀子,這一回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小凱說完就關了手機,任康太再打也不接。康太知道小凱黑道白道都有人,深怕再撞出亂子來,就忙給大毛打電話要他制止小凱,不想大毛和小凱的觀點一樣,說是教訓教訓這些傢伙理所應當,柿子專挑軟的捏,咱又不是貪官,咱怕啥!康太一聽大毛如此說心中更毛,忙苦口婆心地勸道:「咱們要以息事寧人為目的,萬不可將事情鬧大。我考慮那姓趙的是想弄幾個錢花花,咱就依他,只要他不獅子大張口,錢由我出!財去人安樂,這句話永遠是真理!」康太東說西勸,最後總算說服了大毛。大毛答應勸說小凱,盡量和平解決。

    儘管如此,康太還是提心吊膽了整個上午,大毛和小凱像是約好了似的,兩個人都不開手機,他想得點兒消息也得不到。直到下午五點左右,康太才收到小凱的電話,說是事情已經擺平,至於是如何擺平的,小凱沒說。康太不放心,又打電話給大毛,詢問擺平的經過。大毛說:「小凱他們以請客為名,喚那記者上了車,拉到郊外,恐嚇了那姓趙的,那傢伙看局勢不好,下保證不再提這事兒!」康太覺得這事兒處理得有點兒玄,擔心地問:「是不是那姓趙的怕挨打,用了緩兵之計!」大毛說:「不會吧!如果那樣,就讓小凱做他一頓!」康太一聽還要動武,忙制止說:「萬萬不可!若萬一那姓趙的有背景,會把事情鬧大的!」大毛說:「康哥放心,我安排小凱掌握分寸就是了!我想那姓趙的不會再惹麻煩了!他主要是想訛幾個錢花,也是做賊心虛。眼下到處追打假記者,他頂風作案是冒著大險的。不講他了,現在報告好消息。我剛才給施玫通了電話,她那邊進展順利。王書記對施玫舊情不忘,已約她去玩幾天。這一玩,事情準成!」康太一聽這話,心中頓然開朗了不少,連連地說:「但願,但願!」

    整個下午,康太心情好了不少,趕巧省三團約文藝處去審看一個剛排的現代戲。戲主題很不錯,是歌頌一個村支書帶領群眾致富的題材,只是有不少地方概念化,一看就是配合中心的戲。這種戲往往是上頭讚聲一片,觀眾不愛看。過去參加這種觀摩,康太極少發言,今天心情好轉了一些,也為掩飾什麼,有意第一個發言,讓同去的藝術處同事吃驚不小。

    晚飯由劇團請客,在經七路一個名叫「阿慶嫂」的飯店裡定了雅間。「阿慶嫂」是一個集團,有好幾個分店,服務員都化裝營業。男的一律新四軍服裝,女的一色都是阿慶嫂的打扮,看了戲在這種地方就餐,彷彿還在戲裡沒出來,氛圍頗讓人想入非非。

    不料,康太又接到了鍾祥的電話。

    鍾祥說有一個姓趙的新華社記者要將這事兒捅出去,並說他本不想將事情鬧大,只求個你好我好大家平安,不想今天中午被人拉到郊外,差點丟了性命,這一下,他要豁出去了!鍾祥的語氣不像上次那般動怒,而是很平靜地問道:「老同學,你是不是找人恐嚇了那個姓趙的?」康太的腦袋早已脹大,說話語無倫次:「是的……不是,不是,是我妻弟知道了這事,他可能……」鍾祥長歎了一聲說:「康太兄,你糊塗呀!那記者不就是想討幾個錢嘛!這可好,如果他將事情捅出去,肯定是個全國典型!」

    康太說話聲音已帶些哭腔:「他……他不是個假記者嗎?」鍾祥一聽這話,口氣一下大了不少:「說你糊塗就是糊塗!他是真記者假記者你查清了沒有?退一步說,就算他是假記者,可你們幹的事情可是真的!事情的新聞價值不可估量!現在我們倒盼他是個假記者,若是真的,怕是你用金條也擺不平!」話剛一落音,鍾祥就掛了電話,可以想像出,鍾祥此時面色一定是鐵青的。康太如傻了一般,站在飯店門口彷彿呆雞,對桌的小馬出來讓他入席,他竟忘了是來赴宴的了。他怔怔地望著小馬,半天沒說一句話。小馬看他面色不對勁兒,忙問他怎麼了。這時候康太才像是反應過來,抱歉地對小馬說:「我有急事,你回去對李團長說一聲,抱歉!」言畢,也不理小馬,匆匆就走了。

    康太恍恍惚惚地走了很長一段路,最後走進了一個花園內,下意識地坐在了一個石鼓上,竟流出了淚水。他說不清自己是委屈還是氣憤,讓淚水放任地流了好一時才抹去。心靜下來之後,才開始仔細想對策,最後決定這回誰也不求了,要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

    他很快撥通了那趙記者的手機,那姓趙的一聽是康太,半天沒吭。康太先道歉說中午的事情他不知道,然後就直截了當地問道:「趙先生,事情到了這一步,咱明人不說暗話,你就開個價吧!」那姓趙的語氣很硬地說:「開什麼價?我是記者,有責任將這種醜惡的現象暴露於世!為主持正義,我是不怕恐嚇的!」康太看事情僵到這一步,一時心中沒了底,口中又是一串道歉的話,最後竟有點兒撐不住,聲音非常地讓人可憐起來,哀求似的說:「趙先生,你看,我本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沒職沒權,想為家鄉父老辦點兒事情又沒那能力,只好借別人一點權力,沒想事情會出現這種狀況,那邊鍾祥秘書長我真是很難交代呀!」聽了康太的訴說,可能對趙記者有了觸動,大概都是小人物,趙記者很長地歎了一聲,有點同病相憐地說:「康先生,你我都不容易,這樣吧,我就給你個面子,你拿一弔錢咱們了結了算了!」康太一聽趙記者張口就要一萬塊,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存折上現在滿打滿算才有五千塊錢,而且存折由姜曉保存,自己幾乎就無權支配,怎麼辦呢?那姓趙的聽康太一直不說話,忙問道:「怎麼,嫌多呀!實言講,這事兒若放在當官的身上,五吊他也樂意!」康太怕事情再談崩了,忙說:「不多不多。我只是想將錢如何送給你!」趙記者在手機裡笑了一下,說:「這還不容易,我給個卡號,打在上面就是了!」說完,就讓康太找筆記卡號。康太說:「我現在公園裡打電話,哪有筆。這樣吧,你發個短信吧,把卡號寫上,等我們籌好了錢,再給你聯繫如何?」那姓趙的記者頓了一時,最後說:「你可快一點兒!」

    這一下,康太像有一塊巨大的石碑馱在了背上。一萬塊錢,對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塊錢的他來說,幾乎是個天文數字。他和姜曉這些年來省吃儉用,也曾積攢過幾個錢,不想前幾年房改後動了筋骨,從此就一直很緊張。女兒入托上學,姜曉下崗後再尋工作,給岳父岳母看病,一環扣一環,全是用錢的地方兒。而來錢之源,就是他和姜曉的工資。姜曉一個月只有幾百元錢,顧不了什麼大事兒,而他自己的工資,由於官職不高又無職稱,一直在一千八百元左右徘徊,很可憐的!而現在,又要出一萬塊去擺平事情,這錢花得真是冤吶!

    回家的路上,康太一直思考著如何才能湊夠一萬元錢。很顯然,不能給大毛借。若那樣,等於是讓人家也攤一份兒,又想了想所認識的朋友中能供經濟來往的幾乎沒有。有些朋友可以供其他事情,但一碰到了借錢二字,他們就退避三舍,想多種借口不相借。有一個朋友曾公開聲明,交朋友不供經濟往來。事實上,眼下能否借到錢在都市裡已成為衡量是否是真朋友的試金石。那一年康太為分省城給人送禮,為借兩千元曾找過三位平常認為不錯的朋友,結果一分錢也未借到。為此他便主動與他們疏遠了。而現在不是兩千,而是一萬塊。這一萬塊在有權人或大款手中不算什麼,但在工薪階層眼中它仍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拿自己來說,雖然月工資一千多元,可東除西除,每年勒緊開銷也難以攢夠一萬元。而這個貪心的記者張口就要一萬元,日他奶奶,他是拿對付貪官的辦法來對付自己,但為了鍾祥為了大毛也為自己,又必須硬嚥下這苦果,不然,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此時,一萬這個數字,就像大山一樣重重地壓在了康太的心頭。

    從「阿慶嫂飯莊」到自己家,只有五六站路,康太沒坐公交,也沒打的,硬是走了回來。十里遠的路走完,他身心疲憊,也沒想出高招兒,最後決定,還是要向妻子說明情況,先拿五千塊錢穩住那記者,然後再給他打個借條兒,容後想辦法。

    不料他將事情的前前後後給姜曉一說,姜曉半天沒吭,只顧看她的電視劇,面色卻越來越冷,最後索性關了電視,扭臉盯著康太,足足盯了有五分鐘,才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不行!」

    康太像傻了一樣望著妻子,哀求說:「求你了!」

    姜曉雙目一下瞪圓,如山洪暴發般地說道:「你求我,我求誰?攢這些錢容易嗎?沒見過你這樣為人辦事的,不收禮還倒搭錢!沒那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兒!咱一家人就這麼一點看家錢,你竟要白白去送人求平安!他是什麼鳥記者,那麼多貪官他不去坑,專坑我們!你別管,明天我去找他,問他還有沒有良心,他的良心是不是讓狗吃了!」說著,姜曉就向康太要手機,說是要先給那記者打個電話,罵他個狗血噴頭再說。

    康太一聽這話,驚慌失措,急忙雙手握緊手機,任姜曉如何爭奪,他死不鬆手。姜曉怒火沖天,對康太又拍又捶,最後突然停止了打鬧,怔怔然片刻,急忙跑到電話前,先給大毛打,大毛的手機不開,又給小凱打。通了。她不等小凱說話,就一口氣兒將事情說了個透,然後問小凱知道不知道那假記者的手機號,不料小凱很沉著,對姜曉說:「姐,罵他幹什麼!沒什麼事兒,不就是一萬塊錢嗎?你對我姐夫說!這事兒由我來辦!」

    姜曉說:「這是他自己屙的,由他自己來鏟,你憑什給他墊錢?喂喂……」

    小凱掛了電話。

    姜曉放了話筒,回頭剜了康太一眼,氣沖沖地去了臥房。

    康太深怕小凱鬧出事來,忙去衛生間給小凱打電話,可小凱沒開機。往他家打電話,岳母說小凱還沒回。康太六神無主地走出衛生間,一屁股坐在沙發裡,雙手抱著腦袋很長地「唉」了一聲,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還未進法庭,精神就垮了下來。

    4

    事情果然沒出康太所料,第二天他還未上班,就收到大毛的電話,說是小凱昨夜因修理那個假記者被抓進了派出所,並說那姓趙的雖然是個招聘人員,但他的叔父是新華社裡的一個處長,那趙處長揚言決不善罷甘休。

    康太的腦袋又一次脹大,面對著龐大的都市海洋,他越發感到自己的渺小。一個小小的職員,面對權力、金錢、法律、關係……自己連這個大網上的小蟲子都不如。他頓覺自己的靈魂如鴻毛一般輕,無邊無際地飄蕩起來,飄蕩起來……

    等康太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醫院裡。姜曉雖然氣他,但仍然關心他。因為他畢竟是她的丈夫。有孩子,要過日子,如果他躺下了,她就完了。為了他盡快恢復健康。姜曉對他封鎖消息。只說小凱已經出來,只罰了幾個錢,是大毛托人擺平的。一切都過去了,日後咱不攬這種事兒不就是了。

    大毛和小凱都來看過他,為不再刺激他,只報喜不報憂,單位來探望他的人不多,只有小馬來了,小馬也絕口不提往事,只勸他好好養病,一切等病好後再說。

    康太心中十分明白,事情絕不會如此罷休,很可能還有連鎖反應,但經過這次昏倒之後,他像進了一趟鬼門關,什麼也不怕了,無所謂了。心情一超脫,病情迅速好轉,因為身體本來就沒什麼大病,昏厥只是火氣攻心所致。但為了躲避什麼,他直到一個月後才辦出院手續。

    出院後,康太已知道新華社那個趙處長已將文章登在了「內參」上。為此,大毛的副處級泡湯,鍾祥也因此受了株連,覺得在省城難混,申請去省最南邊的一個市當了副市長。康太覺得自己也和鍾祥一樣,不能在文化廳機關裡混了,便打報告申請調動,文化廳可以說對他還算照顧,讓他去一個傳奇刊物當了一個辦公室副主任。不同的是他原來是全供,而那個編輯部是自負盈虧,據說現在只發百分之八十的工資。

    不過,也有好消息,大毛說由於施玫的努力,康太家鄉的那個父母官周書記終於被提成了副處級,不過不是什麼副縣長副書記,而是調到市開發辦當了一個副主任,排名最後,有職無權,像是被養了起來。

    老爹也來過電話,說是周書記高昇了,王大樓當了書記,只是這王書記不如那周書記,八月十五沒來送月餅。

    康太很苦地笑笑,對爹說:「天快冷了,你要注意身體!」

    原刊責編 吳大洪本刊責編付秀瑩

    責編稿簽:在官場小說越來越呈現出某種類型化敘事危機的時候,這篇小說彷彿一陣清新的風,掀開了官場的重重帷幕,展示了一幅複雜鮮活的官場生態圖景。一聲「官腔」,呼喚的是一心為民兩袖清風的好官員,喝止的是官場中形形色色的齷齪事,吟唱的是慷慨激昂的正氣歌。是為了蠅頭利祿蝸角功名追逐爭鬥,還是為了百姓福祉社稷興衰鞠躬盡瘁而憂之樂之?這是小說擺在我們面前的必須認真思考的問題。官場官人官腔官事,這為官的種種,何嘗不是社會和時代的一個真實投影。小說切入角度有新意,語言樸實幹淨,有強烈的現實指向和批判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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