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剛才聽到狗叫，張小根就覺頭皮發麻。現在，雖然離開了狗，但他仍覺頭皮麻酥酥的，像觸電似地。進了茶廠內，空氣裡處處瀰漫著茶香。張小根裝著無事的樣子，這裡看看，那裡望望，搜尋著陳荷香的身影。
張小根走進一個車間，裡面一字長蛇陣地擺著一排炒茶機，工人穿著藍色制服，忙碌著炒茶。張小根走到一個女工前，她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她，她是村裡的村民，叫劉玉芳。當年，劉玉芳沒結婚前就大了肚子，是他幫她辦的准生證。劉玉芳朝他笑著說，這裡又沒有超生的，你來幹什麼？張小根問，看見陳荷香沒有？劉玉芳說，人家是老闆娘，能來這裡？張小根不再吱聲，走出去。這時，王曉跑過來喊，出去！張小根問，怎麼啦？王曉說，你假傳聖旨，胡弄我！我問王大龍，他沒說讓你等他。他聽說我把你放進來，把我好一頓罵！張小根問，他回來了嗎？王曉說，沒有，我打他的手機。張小根說，誰叫你問他？你這不是屎殼郎鑽尿壺，自找挨泚嗎？王曉說，他讓我攆你走！張小根說，不走，我要找他老婆陳荷香。王曉說，她沒來。張小根說，我不信！王曉說，信不信由你，你出去！張小根說，找不到陳荷香，我堅決不出去。兩人正在推扯時，一輛本田轎車進來，到了他們跟前，停下了，王大龍從車裡下來。
王大龍中等個，絡腮鬍，大眼睛，雙眼皮。他面對張小根，沙啞著嗓子問，你來幹什麼？張小根半彎腰，劃拉起褲腿說，看見了吧，這是你家的狗咬的。王大龍說，它看你不順眼，才咬你！張小根說，我看它是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王大龍問，它為什麼咬你？張小根掏出一張單據，遞給王大龍說，賠我醫藥費。王大龍接過單據，溜了一眼說，不說這我還不上火，我問你，你攆我老婆幹什麼？張小根說，她違犯計劃生育條例。王大龍說，我沒告你耍流氓就不錯了，還來找我要錢！說完，將單據向空中一拋，單據翩翩起舞著落到地上。張小根向前走了幾步，撿起單據說，王大龍，你別耍無賴！王大龍突然笑了說，跟你開個玩笑。不就一百多塊錢嗎？給你二百塊。
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摞百元大鈔，捻出兩張，向外一彈，兩張鈔票像兩隻蝴蝶揮動著翅膀飛落到張小根腳前。王大龍指指地上的鈔票說，拿著吧。張小根說，你以為我是要飯的嗎？呸！說完，就用腳碾了碾鈔票。王大龍仍笑著說，你裝大個，不要，可別怪我不給你！王曉連忙彎腰撿起來，遞給王大龍。王大龍說，你拿著買煙吧。王曉喜得連連點頭哈腰。張小根問，王大龍，把你老婆交出來！王大龍拉下臉說，我正要向你要老婆呢。她受了你的驚嚇，失蹤了。張小根說，你胡說，有人看見你拉走了她。王大龍蔑笑著說，那人是個眵眼，看錯了人。張小根說，別耍貧嘴了，把她交出來吧。王大龍說，你這人怎不見棺材不落淚呢，你說她在哪裡吧？張小根指指茶廠說，就在這裡。王大龍賭氣說，好，你找吧，找不出來，我和你沒完！張小根前面走了。王大龍趴在王曉左耳上嘀咕了幾句什麼，王曉點著頭走了。王大龍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張小根開始找了，他像個搜尋小偷的警察，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最後的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不死心，來到王大龍的辦公室裡。王大龍坐在老闆桌前，頭不抬眼不睜地問，找到了嗎？張小根掃視著辦公室，最後把眼聚焦到一扇門上，問，裡面是什麼？王大龍說，我的臥室。張小根問，能讓我看看嗎？王大龍走過去，推開門說，看吧。張小根到了門口，雙腳站在門外，伸進頭去。裡面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個掛衣架，沒人。可就在這間屋子裡，張小根又發現了一個秘密，臥室裡面還有一間屋，關著門。
張小根翹著一個嘴角，挑釁地問王大龍，敢讓我進那間屋裡看看嗎？王大龍突然火了罵，你滾！別得寸進尺了，你有什麼資格搜查我的房子？張小根說，不讓看，說明你心中有鬼。這時，茶廠門口那兒，王曉粗聲大嗓地喊，張小根，你的摩托車被人偷走了！張小根聽後，心裡一驚，摩托車雖破，也是自己的坐騎啊，沒了它，就像沒了腿，是不能方便地跑來跑去的，他驚慌地跑出去。到了大門口，摩托車果然不翼而飛了。張小根面紅耳赤地問，誰偷的？王曉說，誰知是誰？我聽到響聲時，那人已經跑遠了，光剩個背影。張小根渾身散了架似地一腚坐到地上，唉聲歎氣起來。他想了很多，當他想到丟摩托車也是因為王大龍時，他忽地站起來，往茶廠裡走。他非捉住陳荷香不可。可是，他進不去了，大門已被王曉關死，狗也狂叫起來。
張小根望著茶廠，咒罵著王大龍。這時，王曉出來說，別罵了，再罵的話，摩托車當真被人偷走，我可不管了。張小根心裡亮了一下，驚疑地望著王曉。王曉指指西牆說，在牆後，騎上走吧。張小根走過去，果然看見了摩托車。他推出來罵，王曉，我知道是你幹的，你這個王八蛋！王曉嘿嘿樂了說，不這樣，能支走你嗎？張小根發動開摩托車，罵罵咧咧地騎走了。
回到家裡，老婆看著摩托車問，那只鏡子呢？張小根說，叫狗咬走了。老婆吃驚地問，又叫狗咬了？張小根說，我就那麼倒霉嗎？能總是被狗咬嗎？老婆問，是怎麼回事？張小根說，磕的。老婆不吱聲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張全林剛走。張小根問，他說什麼？老婆說，他問你找到陳荷香沒有？張小根罵，找到他娘個腿！老婆說，你去對他說說吧。張小根說，忙什麼？找到再說也不遲！
03
張小根懷疑陳荷香就在裡面的那個房間裡，如果不在，王大龍怕什麼？還用發那麼大的火嗎？發火，說明他是土地奶奶懷孕，肚子裡有鬼。光天化日的再去茶廠，肯定是不行了，進不去不說，即使進去，也早有了防範，是找不到人的。他決定晚上，趁著夜色摸進茶廠裡，察看究竟。
老婆還真長腦子了，提醒他，讓他到王大龍家附近埋伏，監控著陳荷香，說不定她會回到家裡呢？張小根轉身要走，老婆喊住他說，先往她家打個電話，看看有沒有人接。張小根撥打手機，電話吱吱地響了，直到裡面傳來無人接聽的提示後，才關閉手機。
張小根來到王大龍家不遠處的一棵杏樹下，不時地向王大龍家張望。直到夕陽西下，大地披上黑紗，不見王大龍家有人出入。回到家裡，老婆已做好飯等著他，屋子裡瀰漫著青椒味。吃飯時，老婆將一盤青椒炒豬大腸端到桌子上時，張小根端詳著青椒和豬大腸，自言自語說，這是我愛吃的，可惜啊，都是王大龍這個王八蛋，讓我撈不著吃。說完，又對廚房裡的老婆說，我打狗針，忌口，不准吃辣。老婆說，噢，我忘了。他說，我剛表揚你長了腦子，你又驕傲，落後了，成了屬雞的，記吃不記打。老婆賭氣說，不吃拉倒，留著我吃。說歸說，老婆還是心疼他，又給他炒了一盤雞蛋。吃完飯，帶上照相機（這已成習慣了，每當搞個什麼行動時，他總要帶上照相機）。他要抓取證據，如果陳荷香在茶廠，就拍她，找王大龍，他抵賴，再說陳荷香失蹤的話，就拿出相片，打他的嘴巴子。他去推摩托車，想想，放棄了，步行往王大龍的茶廠走去。
月亮已經從王母娘娘的肚子裡生出來了，是個月牙兒。張小根邊走邊望月牙兒，計算著日子，今天是陰曆初三，月亮是初一生，初二長，初三初四明晃晃，怪不得月牙兒出來了嘛。算完日子，他又謀劃著進入茶廠的辦法。
大門是不能進了，也進不去，除了有狗把守外，而且肯定掛上了鐵將軍。必須翻牆進去。從哪裡進呢？張小根繞茶廠圍牆外轉著，尋找爬上圍牆的最佳位置。他慢慢地走著，觀察著。突然，不遠處傳來唰唰的響聲，好像是腳步聲。不好，有人。張小根連忙躲進苞米地裡。腳步聲在苞米地邊停住了。接著傳來說話聲。男聲說，他覺沒覺察出咱倆的關係？女聲說，沒有，你老婆覺沒覺察出來？男聲說，她缺心眼，更覺察不出來。女聲說，咱們都離婚吧，咱倆結婚。男聲沒回答，女聲也沒再問，但哼哼唧唧起來。張小根明白了，是一對偷情的狗男女。他真想大喝一聲，嚇跑他們，但他想想自己的任務，忍住了。他想辨別辨別是誰，可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來。他像邱少雲似地趴著一動不動，胳膊麻了，腿也麻了。他把頭抵在地上，閉上眼睛。好久好久，那對狗男女才走了。他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胳膊，不再發麻後，他又開始尋找位置了。最後，他選定一個土檯子做跳板，爬上了圍牆，又小心翼翼地順下圍牆，進入廠裡。茶廠已停工，沒有了機器的轟鳴聲，但空氣裡仍然飄蕩著茶的清香。
廠房都已熄燈，黑黝黝的，只有王大龍的辦公室那裡燈火通明。他悄悄踅到白天沒有進入的那間屋子的後窗下，屋裡黑咕隆咚，也無聲無息。他又溜到放床的那間屋子的窗下，當他看見王大龍正在一個女人身上亂摸時，他興奮起來，陳荷香果然在這裡。可當他定睛看時，覺出了蹊蹺，那個女人不像陳荷香，是誰呢？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又細細辨認那個女人，噢，想起來了，這不是為王大龍的西施舌牌茶葉做廣告的那個女人嗎？廣告上，她手拿茶碗，品著茶，上面寫著廣告詞：「喝茶就喝西施舌」。如果說，王大龍讓陳荷香超生可恨的話，那麼王大龍背著陳荷香亂搞女人就是可惡了，同時，他又為陳荷香感到了悲哀，男人都這樣了，她還蒙在鼓裡，還要拼著命為他生兒子。張小根想著想著，下意識地掏出相機，按下快門。這時，王大龍開始脫那個女人的衣服了，剩下乳罩時，女人暗示了王大龍什麼似地，王大龍鬆了手，站起來，走到窗前，拉死窗簾。當王大龍往窗邊走時，張小根的心咚咚跳起來，他以為他發現了他，連忙像烏龜縮頭似地把頭縮到窗下。當王大龍拉死窗簾時，張小根暗暗舒了口氣，悄悄地溜走，爬上圍牆，跳到土檯子上，往家裡走。
張小根一路走，一路鎖眉頭。他的這個表情，村裡的女人都熟悉，她們知道，他要捉摸人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捉摸，村裡的女人說，不怕張小根偷，就怕張小根捉摸，張小根一捉摸，偷偷鼓起肚子的女人，就會在心裡敲小鼓，咚咚響。不過，現在，張小根不是捉摸女人，他在捉摸王大龍。他要把相片給王大龍看，向他提條件，如果陳荷香打掉肚子裡的孩子的話，就給他保密，不向陳荷香透露他和西施舌的事；要不然，他就透露給陳荷香，那樣，陳荷香一定會自動流掉孩子的。這樣想著，張小根竟不自覺地朝王大龍家走去。王大龍家裡仍然沒人，黑燈瞎火的，說明陳荷香仍沒回家。
張小根回到家裡，沒等他開口，老婆就說，張全林來過。張小根返身往外走，老婆問，你幹什麼？張小根說，去他家。老婆說，看把你慌的，我還沒問你呢？張小根說，回來再說。
進了張全林家，看見張全林，張小根心裡罵，媽的，你會享受，讓我出去遭罪。張小根看見張全林盤腿坐在沙發上，邊吸煙，邊喝茶，邊看電視。張小根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張全林按死煙問，找到陳荷香了嗎？張小根晃晃數碼相機說，我抓住了王大龍的把柄。張全林驚異地問，什麼把柄？張小根打開相機，看吧。張全林看完罵，看他人模狗樣的，還幹這個呀。張小根說，他是燒包，被錢燒的！張全林問，好，王八蛋，看他還敢不敢讓他老婆生孩子。張小根說，明天，我進城洗相片，後天就去找他！這時，林小美從廚房裡出來問，你們看什麼？讓我看看。張全林把她撥到一邊說，去去，村裡的事情有什麼好看的？別看眼裡挖不出來！林小美剜一眼張全林說，我還不稀看呢，別髒了我的眼珠子。張全林按死煙，將右手食指伸進鼻孔裡，摳起來。他邊摳邊說，王大龍，那個熊樣，居然能搞到西施舌那麼俊的女人。張小根說，她不是看好王大龍的人，她是看好他的錢。張全林說，有錢就是好啊。說完，將摳出的鼻屎抹到沙發腿上。張小根皺皺眉，感到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