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裡的秘密 第17章 落選 (2)
    他點上一支煙。這時,支書黃義木進來了。黃義木比黃大可小二歲,四十六。黃大可當村主任,就是黃義木提拔的。黃義木是個沒主見的人,村裡的事都由黃大可說了算。有人曾建議黃大可把黃義木擠下去,取而代之,他來當書記。他沒有這麼做。一來,他是個講良心的人,黃義木提拔了他,再把人家擠出去,也太忘恩負義了,他不想落個罵名,叫人家背後戳脊樑骨。二來,反正黃義木什麼事都聽他的,他當不當支書也沒必要。三來,有些事他還可以用黃義木做擋箭牌,推托自己的責任。這些問題,他小九九背得滾瓜爛熟,算盤搏得溜清。他需要黃義木,黃義木也需要他,兩個人是秤砣離不了秤桿。

    黃義木在黃大可對面坐下,雖然什麼話也不說,但黃大可還是覺得心裡暖乎乎的,因為在關鍵的時候,黃義木還是這樣堅定地支持他。黃大可感激地看了黃義木一眼,要像以往那種選法,黃義木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指定自己是唯一主任候選人。可老黃歷不好使了,那種選法已一去不復返了。他的命運不是由哪個人來掌握了,而是要由全體選民來定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眼睛只盯著上級領導,而不把村民放眼裡了。

    黃義木在他對面坐了一會兒,抽了支煙,就起身走了。黃大可在辦公室裡又坐了會兒,他聽到村委大院裡的選舉會場上已經開始唱票了。他豎起耳朵,隱隱約約光聽到黃老五用驢嗓兒唱黃飛的名字。他坐不住了,站起來,踱了幾步。他來到窗前,想透過窗戶看看得票情況,可隔得太遠,看也看不清。他在辦公室裡呆不下去了,他想去看看情況,做到心裡有數。

    黃大可走出辦公室樓時,迎面碰上黃飛,就撲下眼皮,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

    黃飛三十六七歲,留平頭,小眼時常眨巴眨巴的,顯出很精神的樣子。

    黃飛是以前的村委會副主任,是黃大可一手提拔起來的。後來,黃飛卻給他打絆子,兩人產生了矛盾。矛盾源於買小轎車。當初黃大可決定買小轎車時,他召開了村委會。他看看村委會的幾個成員說:「咱村已有了這麼多的企業,可還沒有輛轎車,出外辦事很不方便。再說,咱們出去辦事,坐那輛大頭車到人家門上去,自己都覺掉價兒。咱們必須買轎車。」他說完,就掃視幾個村委會成員。這時,黃飛問:「非買轎車不可嗎?」他說:「非買不可。」黃飛說:「過去咱們沒有轎車不是照樣辦事嗎?」黃大可說:「坐轎車辦事氣派,別人得高看一眼。」黃大可很生氣,想不到黃飛會提出這種問題,讓他難堪。兩人的矛盾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使黃大可決心搬掉黃飛。那次村委會研究五金廠的廠長人選問題。黃大可提出讓他的兒子黃勇當廠長。黃飛說:「這樣做不合適吧,村民會有看法的。」黃大可白了一眼黃飛,說:「村民有看法,就到茅房去提,誰聽?工廠是我辦起來的,我愛叫誰當就叫誰當,誰管得著?」後來,黃大可見了黃飛就總覺不舒服,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總想拔掉他。上屆村委會選舉時,黃大可就毫不猶豫地把黃飛的烏紗帽摘掉了。

    黃飛見了黃大可,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叫了黃大可一聲「叔」。黃飛比黃大可小一輩。

    選舉前,黃飛在村里拉選票,到處說黃大可的壞話,氣得黃大可牙根兒疼。現在,黃飛叫黃大可叔,他不想叫外人覺他沒度量,就在嗓子眼裡蚊子似地應了一聲。

    黃大可繃著臉,心事重重地向唱票處走去。

    唱票處,村民圍著一個圈,圈裡有唱票人、監票人和計票人。圍在外面的村民,翹著腳、抻著脖子,像一隻隻鴨子使勁往裡瞅。黃大可擠到人群裡,他翹起一隻腳,看黑板上的票數,他的票明顯少於黃飛。他心裡很喪氣,不想再看。他放下那只翹起的腳時,不小心踹著了前面一個人的腳後跟,那人轉回頭,黃大可看清是二狗旦。二狗旦唬著臉說:「你瞎了眼嗎?你就要下台了,你還想耍威風嗎?」黃大可氣得眼珠子都要鼓出來。可他還是竭力忍住了,啞巴吃黃連不聲不響地走了。後面的二狗旦說:「落地的鳳凰不如雞,看你還撒不撒歡。」

    黃大可走出人群,來到老古槐下。老古槐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已裂成了幾半,可還在頑強地生長著。黃大可在老古槐下蹲下,默默地抽起煙來。這時,老古槐上的那隻老喜鵲又喳喳地叫起來,有一抔屎正落在黃大可的頭上。他站起來,抹抹頭,抬頭瞅瞅樹上,恨恨地想:媽的,人背時,牲畜也來欺負你。他離開老古槐,又向唱票處走去。他不甘心,幻想著在剩下的選票中會出現奇跡,他的票數會後來居上,超過黃飛。

    唱票結束了。票數也統計出來了。黃大可的票數比預選時還少,比黃飛少了400票,他只得了170票。雖然他已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悶棍似地,頭嗡地一下炸開了花。他落選了,下台了,他苦心創立的村業就要拱手送給別人了,他想哭。

    這時,會場上突然傳來「噢」的一聲,幾個青年人將黃飛抬了起來,向天空拋著。

    黃大可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像丟了魂似地,竟不知不覺地走上辦公樓,來到他的辦公室裡。他抽了一支煙後,頭腦清醒了,這時他才意識到這個辦公室就要不屬於他了。他感到深深地失落。眼裡竟不自覺地流出了淚水。

    支書黃義木進來了。黃大可連忙別過臉去,狠狠地擦了把淚水。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住了一會兒,黃義木哭喪著臉說:「叫我以後怎和黃飛搭伙呢?」

    黃大可抬頭瞅瞅黃義木,他竟突然可憐起黃義木來了,好像下台的不是他,而是黃義木似地,他搖搖頭說:「你呀,就是太軟弱了。」

    黃義木訕訕地說:「你不幹,我也不幹了。」

    黃大可竟突然又來了氣,他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能不幹,你要硬起來。」

    黃義木問:「我怎鬥得過黃飛呢?」

    黃大可瞅瞅黃義木,突然覺得黃義木就像扶不起的劉阿斗似地,無奈地搖搖頭,再也沒說什麼,站起身,離開辦公室,往家裡走去。

    黃大可走在鋪著瀝青的村路上,心裡湧起了陣陣不平和傷感。這進村路,是他厚著臉皮向上級有關部門爭取來資金修的。為爭取資金他還和老婆打了一架,臉上被老婆抓了三道血槓槓,現在還隱隱約約能看出來。那是他剛當村主任時,他到上級一個主管部門去爭取資金,當他打聽到該部門的主管領導喜歡花,為討得那位領導歡心,他偷偷地將家裡幾棵名貴的花送給了那位領導,結果惹得老婆和他鬧了一通。早知今天,又何必當初呢?他又何必去硬化這些路呢?硬化路面,原本是為方便村民,不用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誰知村民得了他的好處,不但不領他的情,還把他當作敵人,把他趕下了台。他越想越懊惱,身上就氣得哆嗦起來。

    走到化工廠那兒時,他看著他親手建立的五個工廠,心裡又湧起了辛酸。為辦工廠,當初創業時,他出差,坐公共汽車、坐火車、啃火燒、住最便宜的旅館,他像《創業史》裡的梁生寶那樣捨不得多花一分錢。有一次他從北京往家走時,火車裡客滿,不光沒了座位,連站也是人擠人。沒辦法,一路上他只好雙腿輪換著進行金雞獨立,等回家時,兩個腿肚子都腫了似地,連路都不會走了。村民為什麼不想想他當初受的苦?為什麼只看賊吃食,不看賊挨打呢?

    黃大可又想起他當村主任九年來的成績。想當初他沒當村主任之前,村裡窮得連幹部工資都發不下來。他當村主任九年,給村辦起工廠不說,還翻建了學校,蓋了幼兒園,修了水利設施……和過去簡直沒法比。可以這麼說吧,沒有他黃大可,就沒有黃家村的今天。

    黃大可不願再多想了,他越想越覺揪心。他低著頭,誰也不想見,煩躁不安地往家裡走著。

    一塊黑雲彩忽悠悠地飄來,陽光被遮住了,天暗下來。

    黃大可走在街上,再也沒有了往日陽光燦爛的感覺,他覺的那草垛、那嘰嘰喳喳鳴叫的麻雀都在和他作對。他頭重腳輕,恨不得一步跨進家裡。

    黃大可路過一家門口時,那家的狗突然汪汪地吠起來。要是以往,誰家的狗朝他叫喚,狗主人會馬上出來向他賠不是。可是現在沒人理他的茬兒,任憑狗汪汪。他心裡罵狗眼看人低。

    黃大可走在街上,人們見了他,像躲避瘟神似地避開了他。他不想再見人們,就拐入一條小胡同往家裡走。他回到家裡時,老婆坐在家裡的門檻上,老牛拉犁似地呼呼喘粗氣。

    黃大可的家是二層樓房,用清一色大理石砌成,豪華氣派,在周圍房屋中別具一格,如鶴立雞群。是他辦起工廠,掙了錢後蓋起來的。當時,有人眼氣,他滿不在乎,他為村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還不應該住的好一點嗎?

    老婆見了他,就罵起來:「人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咱村能有今天,誰的功勞?」她越說越生氣,罵完後她說她要去罵街,出出氣。

    黃大可喝住了老婆:「你滾回來,別去給我丟人了!」

    黃大可瞅著老婆,就怨恨起她來了。他和劉翠花的事,就是被她張揚出去的,臭了他的名聲。

    老婆聽他喊,把邁出去的腳又收回來。

    黃大可又朝老婆吼:「還不都是你給我壞了名聲?」

    老婆也火了,說:「你別丟了官,就拿我出氣!」

    黃大可不想再和老婆吵,就進了臥室,抽起煙來。

    這時,街上突然響起了鞭炮聲,辟辟啪啪的。

    兒子黃勇回來了。黃勇回來就去找鐵掀,嘴裡喊:「氣死我了,我去和他們拼了!」

    聽見兒子的話,黃大可心裡一哆嗦,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忙從臥室裡出來,問:「怎麼啦?」

    黃勇說:「怎麼啦,你沒聽見鞭炮響嗎?人們說是慶祝你下台!」

    黃大可心裡又一哆嗦。他喝住了兒子。他不想再讓兒子給自己闖禍了。要不是因為兒子,二狗旦就不會那麼仇恨自己了。

    黃勇氣憤地問:「難道就叫他們這麼欺負我們嗎?」

    黃大可擺擺手,像在問兒子,又像在問自己,口裡喃喃著:「人們為什麼這樣恨我呢?我哪兒對不住他們?」

    這時,外面的鞭炮響得更歡更急,發了瘋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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