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悵是清狂 第11章 緣來是你 (2)
    又是一個牛郎與織女的故事。喜歡悲慼的故事,正如張愛玲說過的她喜歡蒼涼,因為蒼涼有一種參差的對照體。「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只有力,沒有美,似乎缺乏人性。悲壯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唐婉,猶如她的名字,文靜靈秀,不善言語卻善解人意。雖在兵荒馬亂之中,與年齡相仿的陸游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諳世事的兩個少年,度過了一段純潔無暇的美好時光。漸漸地,一種縈繞心腸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滋生。

    他們擅長詩詞,常常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宛如翩躚於花叢中的一對彩蝶,洋溢著幸福的笑顏。在兩家父母眼中,他們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於是陸家以一隻精美的家傳鳳釵當作信物。成年後,唐婉便成了陸家的媳婦。

    這對有情人整日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忘記了塵世的繁雜,什麼功名利祿,在愛情面前毫無珍貴可言。你的眼中只有我,我的眼中只有你。那個時候,陸游已是蔭補登仕郎,進仕為官指日可待。新婚燕爾的陸游,根本無暇顧及應試功課,只留連於溫柔鄉。

    陸游的母親是一位威嚴專橫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兒子金榜題名,以便光耀門庭。目睹眼下的狀況,她大為不滿,幾次以姑姑的身份、以婆婆的立場對唐婉大加訓斥,但是「他一雙兒女兩情堅,休得棒打鴛鴦作話傳。」兩人仍然情意纏綿,無以復顧。

    陸母對兒媳大為反感,認定唐婉煞星轉世,將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於是她來到郊外無量庵,請尼姑妙因為兒、媳卜算命運,一番掐算之後,妙因煞有介事地說:「唐婉與陸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誤導,終必性命難保。」聞言,陸母魂飛魄散,急匆匆趕回家,叫來陸游,強令他道:「速修一紙休書,將唐婉休棄,否則老身與之同盡。」這一句,彷彿晴天霹靂,讓陸游不知所以。陸游心中悲如刀絞,但素來孝順的他,面對態度堅決的母親,只能暗自飲泣。

    迫於母命難違,陸游只得答應把唐婉送歸娘家。就這樣,一雙情意深切的鴛鴦,就被無由的孝道、世俗、虛玄的命運活活拆散。陸游與唐婉難捨難分,不忍就此一去,相聚無緣,於是悄悄另築別院。無奈紙包不住火,精明的陸母很快察覺此事。嚴令二人斷絕來往,並為陸游另娶王氏女為妻。

    二十七歲那年,陸游隻身離開故鄉,前往臨安參加「鎖廳試」,世事弄人,廳試失利,陸游回到家鄉,心中倍感淒涼。在一個繁花競妍的晌午,陸游漫步沈園。園林深處,迎面走來一位綿衣女子,陸游猛一抬頭,竟是闊別數年的前妻唐婉。剎那間,四目相對,彷彿時光都凝固了。恍惚迷茫,不知是夢是真,眼簾中飽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

    此時的唐婉,已嫁作他人,丈夫不計前嫌,對唐婉寵愛有加,而飽受心靈創傷的唐婉此時已經萌生出新的感情苗芽。與陸游的不期而遇,將唐婉塵封的心靈重新打開,舊日的柔情、千般的委屈一下子奔洩出來,這種感覺幾乎無力承受。

    而陸游,在這一刻,舊日情思不由湧出。無奈,嫁作他人婦的唐婉,此次是與夫君相偕游賞沈園的,而夫君正在一邊等她用餐。好一陣恍惚之後,唐婉提起沉重的腳步,留下深深的一瞥走遠了,只留下陸游在花叢中怔怔發呆。

    和風襲來,吹醒了沉在舊夢中的陸游,他望著唐婉遠去的身影,遙見唐婉與夫君正在池中水榭上用餐。這一似曾相識的場景,讓陸游的心都碎了。舊日的一幕,今日的癡怨盡繞心頭,於是提筆在粉壁上抒寫一闕《釵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第二年春天,抱著一種莫名的憧憬,唐婉再次來到沈園,徘徊在曲徑迴廊之間,忽然瞥見陸游的題詞。反覆吟誦,想起往日二人的情景,不由淚流滿面,不知不覺中和了一闕詞,題在陸游的詞後《釵頭鳳·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人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鞦韆索。角聲寒,夜欄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畢竟是極重情義的女子,與陸游的愛情本是完美的結合,無奈世俗風雨毀於一旦。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丈夫的撫慰仍然不能消卻她心中的痛楚,畢竟,內心深處有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情緣。自從看到了陸游的題詞,她的心就難以平靜。追憶似水的往昔、歎惜無奈的世事,她抑鬱成疾,在秋意蕭瑟的時節悄然逝去。

    「長歌當哭,情何以堪!愛已成往事,情永存心懷。」陸游浪跡天涯數十年,企圖借此忘卻他與唐婉的淒婉往事,然而唐婉的影子始終縈繞心頭。追憶腦海中那驚鴻一瞥的一幕,他留下了一組「沈園懷舊」。

    此後,陸游北上抗金,又轉入蜀中任職,幾十年的風雨生涯,依然無法排遣他對唐婉的眷戀,六十七歲的時候,重遊沈園,看到當年題《釵頭鳳》的半面破壁,竟淚落沾襟,寫一首詩以記此事,在詩中哀悼唐婉:「泉路憑誰說斷腸?斷雲幽夢事茫茫。」後陸游七十五歲,住在沈園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寫下絕句《沈園》:「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自行作稽土上,尤吊遺蹤一泫然」,就在陸游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在寫詩懷念:「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這是一種深摯的,窒息的愛情,令人垂淚。而垂淚之餘,竟有些嫉妒唐婉了,畢竟,能在死後數年中仍然不斷被人真心悼念,實在是一種幸福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一首悲哀的詩,然而它的人生態度又是何等的肯定。人們常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三世的緣分,前生錯過了,今生我們再次相遇。

    而緣分又有很多種,有一種叫做彼岸:我站在河岸的這邊,你站河岸的對面。兩個人瞬間的觀望,是一種緣。或許有一天大家都想過河到對岸,於是你從這個橋跑過來,我從那邊橋跑過去。最終,還是彼岸的緣。於是應該相視一笑。我們永遠隔這一條河,但卻可以看到彼岸,這也是一種緣。沒有任何遺憾。

    茫茫人海中兩人相遇,相識,相知,或是相親相愛,這就是一種緣分,緣分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嗎?只知道,很多時候緣分要自己去把握,緣和分不一樣,緣是天注定,分是在人為。緣分其實就是這麼簡單!「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彩雲……」世間事不是每段緣都能成真,不是每個美麗的開始都有美麗豐滿的結局。這既無道理可言,也無結局可言,所以人生就有了那麼多的痛與悲,苦與傷。

    回憶永遠是惆悵的!愉快的使人惋惜它的短暫;不愉快的,想起來還是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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