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悵是清狂 第10章 緣來是你 (1)
    院子裡的走廊,是兩人曾經談心的地方;蜿蜒的欄杆,像往常一樣,還留有自己撫摸過的痕跡;可是,眼前廊欄依舊,只不見所思的人。他的夢魂繞遍迴廊,他失望地徘徊、追憶,直到連自己也無法擺脫這樣悲涼的夢境「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就在關上房門的霎那,瞥見一束月光,於是,探出頭搜尋天上的月亮,竟發現清澈如水。晚風輕輕拂過腳面,這樣寂靜的深夜,思念一個人,心裡竟像一壺沸騰的水,直至無奈,冷卻了思念的心。

    月光將它幽冷的清光灑在園子裡,地上片片落花,映出慘淡的顏色。花是落了,然而曾經映照在枝上芳菲的明月,依然如此多情地臨照著,似乎依稀記得一對愛侶曾在這裡海誓山盟。

    今夜,像往常一樣,是一個尋常的夜,一如既往地出門散步;在幽暗的碎石路上,影子相伴。看著不同方向亮著的光束,像是人生的幾個側面,快樂有時,悲傷有時;期盼有時,失落有時;花開有時,花落有時。風輕輕拂過,竟也有樹葉飄落,朦朧中,葉子依然是綠色,彷彿在說,飄零不選擇時節。

    月光、霧氣交融在一起,誘人的幽靜讓我想起姜夔與柳氏姐妹淒婉的愛情故事。

    姜夔在《淡黃柳》中云:「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淒涼犯》上闕云:「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春柳,秋柳,一樣淒涼唯美,一樣依依可憐。

    「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淒涼,與江左異。」姜夔曾在《淡黃柳》小引裡這樣提到;而在《送范仲訥往合肥詩三首》之二中又提到:「我家曾住赤闌橋,鄰里相過不寂寥。君若到時秋已半,西風門巷柳蕭蕭。」文中的柳蕭蕭正是姜夔愛戀的女子之一,赤闌橋正是這段悲壯愛情故事的不朽見證。

    有一段折子戲,還原了這場愛情故事的主要情節。

    姜夔落拓了一生,青衫一領,浪跡江湖,他終身未得功名。而他羈留在合肥的時間最久。當時正處於戰亂年間,姜夔氣節清高悠然處世,正如戲中唱到:「我是孤苦飄零的布衣郎,迷的是淺斟低唱,寫的是性情文章,見不得阿諛,入不得官場,做不了納賄營私的紈褲膏粱。」客居合肥城南赤闌橋時,姜夔結識了橋畔柳下坊間善操琴箏的藝妓柳氏姐妹,從此陷入情感漩渦不能自拔。不久,柳氏姐姐病故,妹妹柳蕭蕭與姜夔將愛戀故事繼續延續;而這為姜夔帶來了大量的創作詞曲的激情和靈感。

    柳蕭蕭愛梅花,通身氣質,猶如冰雪寒梅,遺世獨立。像世間所有相愛的人一樣,瀟瀟與姜夔的世界——我的歌裡只有你。

    他是深愛她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的飽滿豐盈,了無缺憾;可惜,太完滿的愛情往往會讓當事人措手不及,以為命運另有玄機。

    幾年後,姜夔的夫人得知此事,千里迢迢趕到合肥,尋訪了這位令丈夫魂不守舍的風塵女子。想必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既然愛著同一個男人,又何必為已成定局的事執拗呢?於是,她當即稱讚柳蕭蕭的美貌和才藝:「果然冰清玉潔,果然品格超凡,果然技藝精湛,果然才貌雙全。」為了留住丈夫,姜夔夫人做出了艱難的決定,主動為丈夫納柳蕭蕭為妾。

    一世的相守,也只能如此。

    可是柳蕭蕭畢竟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她心中的情與愛豈能分享?淚水漣漣,心意彷徨,發現癡情竟是夢一場。就在當天夜裡,柳蕭蕭倚在赤闌橋上感慨傷心,縱身跳入水中自盡:「赤闌橋啊!你是鵲橋還是斷橋?我該舉步向何方?自古來妻妾滿堂是綱常,琵琶女心中情與愛豈能分享?」這一天正是柳蕭蕭的生日,隨著這位多情女子的潸然離世,姜夔的浪漫情懷也釋然而止。

    愛,終必成傷,如同蚌用眼淚包裹傷口,生生不息,最後凝就美麗的珍珠。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尊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姜夔《暗香》

    蕭蕭一去,從此姜夔一生,悵對梅花。

    「當時相候赤闌橋,今日獨尋黃葉路。」如今赤闌橋已不復存在,腦海裡再現數百年前這段淒美的愛情故事:一位素衣女子,手抱琵琶,耳邊分明聽見哀婉的歌聲:「紅梅淡柳,赤闌橋畔,鴛鴦風急不成眠;琵琶解語,聲聲魂斷,裙帶怎繫住郎船?」

    「今天,我盤起長髮;今天,我穿起嫁衣;今天,我為你翩然而舞。

    今天,我是你的新娘……」

    多年以後,你還記得深愛的那個人,還記得曾經有過的約定嗎?你還會繼續那個約定嗎?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張泌《寄人》

    也許一切都已經事過境遷。張愛玲的一篇叫《愛》的文章中,有這樣一個有關相逢不如偶遇的故事:一個十五六歲的妙齡女子,在某個春天的晚上,手扶桃花,對面走來一個從未打過招呼的後生,輕輕說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彼此再也沒有什麼話,站了一會兒,各自走開。女子歷盡人生劫數,到老仍記得那一瞬間,那春日的夜,那嬌艷的桃花,還有那個羞澀的後生。張愛玲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人的一生總會演繹許許多多的故事,不管你擔當什麼角色,都需要和另外一些人共同演繹。舞台就那麼大,輾轉之間,難免會再次相遇。抬起頭一看:「原來是你,原來你也在這裡。」彷彿前生相識,彷彿夢裡相遇,彷彿有人在暗暗決定,彷彿早已心領神會。

    有一首歌「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原來你也在這裡。哪一個人是不是只存在夢境裡,為什麼我用盡全身力氣,卻換來半生回憶,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贖心情,在千山萬水人海相遇,原來你也在這裡。」曾經,癡迷地相信,再走一步,真的只有一步,就能夠到達那個地方;而原來「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傳說,每一隻蝴蝶都是一朵花的輪迴。

    驚詫,生生世世的蛻變,何苦如此頑固而執著?只因為愛,愛得慘烈,無法放棄,只要有他,生死輪迴,必將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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