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17章 (1)
    夜如流水,靜靜退去。朝陽似火,東方升起。太叔伸了個懶腰,一夜未眠,然而他卻在微笑,並且神采奕奕,任何一個剛做完重大決策的男人該都如此。

    比如鄭莊公,他也在微笑。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生死之戰,不可避免。這場戰爭的來臨,鄭莊公已等得心急如焚。

    公子呂、祭足亦放大了瞳孔,渴望著這場狂風暴雨的洗禮。因為,他們都想把這個等待的時代早早翻過。

    陰雲密佈,摧枯拉朽的戰爭已迫在眉睫,不可避免。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對不起,你就錯了,而且錯得很錯很錯。

    17.1一個難產兒的命運

    鄭武公送給了胡君一個美女。這個美女是他的女兒。

    胡君笑臉相迎,把美女迎回了家。可是邊防卻更加鞏固,對鄭國嚴防死守得更緊。他雖然好色,但更好自己的生命。

    鄭武公似乎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晃,幾年過去,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胡君享受著鄭武公的女兒,鄭武公一動不動地龜縮在家中。

    然而,忍耐是有極限的。鄭武公終於發飆了。他把大臣們召集到朝廷,問道:現鄭國欲擴張領土,何國可伐?

    老闆的心思每天都有無數人在揣測,關其思就是其中之一。他大大咧咧地站出來,自信滿滿地吐字道:胡。

    鄭武公的臉突然陰沉了起來,眼淚「唰」的一聲洶湧而出,雙手開始劇烈地顫抖,他咬牙切齒憤怒至極地咆哮道:胡國夫人是寡人女兒,你竟然想對寡人女兒下如此毒手?天理何容?

    甲士擁來,刀落下,頭砍斷,懸於午門外,以為佞臣下場。

    此事轟動朝野,更轟動了一個人。胡君仰天歎息道:人以至親之心對我,我卻以歹意拒之,何有臉面再對鄭人?遂開誠佈公,撤掉防衛,拜謁鄭武公,面謝其罪。

    鄭武公熱情款待了他,並送給很多禮物,胡君樂呵呵回到家,紅燭一吹,摟著美人甜甜地睡去。只是和鄶君一樣,再也不需醒來。

    胡國被滅,依舊是閃電戰。

    鄭武公終於喜笑顏開。一個暖洋洋的中午,他酒足飯飽,志滿意得,武姜從門外向他冉冉地走了過來。

    她是來向丈夫請求一件事,這件事關係之重大,無論如何修飾都不為過。因為,她竟然要求丈夫改立太子。

    武姜有兩個兒子,都頗富傳奇色彩。一個體現在出生前,一個在出生後。

    大兒子叫寤生。天注定,從他出生時既已不一般。因為,難產,高度難產。

    當武姜準備將其生下時,無論如何地努力,甚至努力到了聲嘶力竭,卻偏偏生不出一點兒。情勢之危急,實為分娩史上之罕見。

    這並不是因為寤生頭大,真要是頭大還容易解決,再加把勁而已,關鍵是寤生是倒著出來的,頭在後,雙腳在前。可想而知,武姜越使勁,他必是兩腳叉開,死死蹬住,反向用力。

    這樣克人的孩子誰會喜歡?這也就是其小名起為寤生的原因。武姜對他的討厭真是已到了骨子裡。

    武姜逐漸發現,這孩子竟越長越木訥、越長越死板,不但相貌持續變醜,連性格都似被蟲咬了一般,整日不言不語,心事重重,充滿了發育不正常的特徵。

    武姜狠狠地哭了一陣,她在想,是不是丈夫做的孽太多,上天懲罰了她,讓此般煞星投胎轉世,日日污染著她虔善的心靈。

    還沒哭完,武姜卻又懷孕了。十個月後,小兒子姬段出生。

    姬段實在是太完美了。好像上天為了補虧一樣,特意把他哥哥身上欠缺的優點一股腦兒加給了他。姬段不但順產,而且白白胖胖。不但白白胖胖,而且一帆風順茁壯成長。他面如敷粉,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卻又多力善射武藝高強。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一表人才,向陽花開。寤生和他站在一起,簡直是狗尾巴草比橄欖樹,實在該自慚形穢。

    寤生卻一直在昂首挺胸高傲地活著,這源於他特殊的身份:嫡長子。雖然嫡夫人一直想一腳把他踹飛。

    武姜為此事一直食不甘味、臥不安枕,她感覺老天爺太不公平,為什麼被立為太子的是寤生而不是姬段。路不平,有人鏟。武姜決定從此做鏟路人。

    鄭武公耐著性子再次聽完了武姜的絮絮叨叨,他長歎了一口氣道:愛段而不愛寤生,實乃人之常情。不但是夫人你,連我也是。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長幼有序,豈能任意改之?寤生始終無過,我又何能廢除?

    古時國君有著極嚴格地繼位制度,《公羊傳·隱公元年》載:立嫡以長不以賢。也就是說,太子必須是嫡長子。太子若不幸半途夭折,則續推母弟。若王后無嫡子,或無母弟續推,則再從諸子中擇年長者。若年齡相仿,則擇德盛者。若恰巧年齡相仿德又相近,則占卜以定。「王不立愛,公卿無私,古之制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如是說。

    武姜再次失望而歸。望著她窈窕的背影,鄭武公實在心有不忍,他特意將共城劃為姬段的食邑,故《左傳》稱姬段為共叔段。

    鄭武公以為事情皆已擺平,心中再也了無牽掛,這實在是一種死亡的前兆。故,周平王二十八年(前743年),薨。寤生繼位,是為鄭莊公,並代其父接卿士職。一代梟雄就此粉墨登場,不過他現在的境況卻有些窘迫。

    武姜正坐在他的書房中,眼中雖充滿敵意,但亦塗抹出一絲哭哭啼啼。鄭莊公畏畏縮縮,敦厚而又恭敬地站在一旁。

    武姜哼了一聲道:你現在君臨天下,名列諸侯,卻把親弟弟扔在小小的共城吃苦受罪,你忍心嗎?

    鄭莊公賠笑道:母親責怪甚是。兒實因剛繼大位,萬事忙碌,有所疏忽,幸得母親提醒。

    武姜冷笑道:那你準備如何對待弟弟?

    鄭莊公道:兒實未得策,還望母親指點。

    武姜道:不如多封其食邑。

    鄭莊公道:母親認為該以何城封之?

    武姜忽凝神屏息道:虎牢關(此名由來可見本書第一冊12.5節)如何?

    鄭莊公一愣,急道:不妥。

    武姜勃然怒曰:有何不妥?

    鄭莊公道:虎牢關崖巖險峻,乃鄭國戰略要隘,不可輕封。

    武姜冷冷一笑,挑眉道:你此話何意?

    鄭莊公略一思索道:此乃先王遺命,兒實不敢違,還望母親體諒。

    武姜冷笑道:先王遺命?說於何時?

    鄭莊公忙轉口道:母親之意,寤生豈敢違逆?除虎牢關外,余邑皆可。

    武姜冷哼道:那麼京邑如何?

    鄭莊公一驚道:京邑?豈非鄭國舊都?

    武姜冷冷道:既是舊都,為何不可?

    鄭莊公道:先王滅鄶之後,將都城遷至新鄭。但京邑之規模不小於新鄭,母親想必盡知。

    武姜不耐煩道:可與不可,一言而已,你何必囉嗦?

    鄭莊公默然道:容兒臣再考慮一下。

    武姜突然大笑道:你不需考慮了,我到替你想了個好主意。

    鄭莊公驚道:什麼主意?

    武姜冷哼道:你何不將親弟弟驅至它國乞食,如此你豈不逍遙自在?

    鄭莊公立刻跪下叩頭道:母親息怒,兒遵命便是。

    武姜瞟了一眼地上的鄭莊公,怫然起身,揚長而去。姬段從此營居於京邑,故時人又謂之京城太叔。

    17.2多行不義必自斃

    太叔到京邑後首先只做了一件事,而且是全神貫注、聚精會神、一心一意地做,沒日沒夜,無眠無休。

    壘牆,瘋狂地壘牆。

    京邑的城牆迅速從低矮變成了巍峨,百尺之高,俯瞰天地,盛氣凌人。這個反常的情況深深地刺激了一顆心靈,使其哆哆嗦嗦、驚心動魄。

    祭足。一個將在後續篇章中留下濃墨重彩的智變家,其智,如孔明;其變,過劉邦。祭是其封邑,而非姓。足是其字的簡稱,全稱為仲足,仲亦是其名。

    這裡順便說下姓氏名字的區別和意義,姓是出生於同一遠祖的血緣集團的共稱,氏相當於姓的分支,是西周、春秋時貴族特有,天子、諸侯分封給臣下土地,就必須新立一個「宗」,「宗」的名稱就是氏。「名」是幼年時由父親題取的稱呼,「字」則是男女成年舉行「冠禮」或「笄禮」時來賓題取的,在字義上一般和「名」會有相應的聯繫。

    古人的全稱往往比較複雜,常常有四五個字甚至更長,拗口難記,故日常生活中會簡化,男人為「子某」,如即將出場的公子呂即為子封,女子則是以姓(同姓不婚,便於識別)和伯仲相配,如家喻戶曉哭倒長城的孟姜女,即為此例。伯(孟)、仲、叔、季,嫡長為伯,庶長為孟,故孟姜女中,孟表示為家中老大且庶出,姜為姓,女是贅詞,顯示性別。

    在本書的全部系列中,為了簡潔和便於理解,一個人只固用一個稱呼,而不會像古代典籍一樣在不同場合換來換去。如其他稱呼也已廣為流傳,則會作一個順帶的說明。

    鄭莊公正低頭喝茶,祭足的身形像一隻大鳥一樣如影隨至,並「啪」的一下牢牢地釘在了庭院中。鄭莊公聞聲抬頭,笑道:愛卿所來為何?

    祭足卻反問道:主公可知近日國勢之變?

    鄭莊公笑道:愛卿說來聽聽。

    祭足道:京邑的城牆已過百雉(註: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

    鄭莊公「哦」了一聲,沒有回答,繼續低頭喝茶。

    祭足急道:先王之制,大城城牆不過國都三分之一,中城不過五分之一,小城不過九分之一。今京邑之高,已過國都,其城池之堅,已固若金湯,主公難道就無一點警惕嗎?

    鄭莊公歎了口氣道:這是母親的吩咐,寡人又能如何?

    祭足心頭一驚,想了想才道:雖是如此,但主公亦不可太過放縱,姜氏愛太叔之心,世人皆知,若盡依姜氏,主公將置國家法度於何地?法度若潰,國基危殆,主公不可不慎。

    鄭莊公卻笑了笑,淡淡說出了一句流傳千古的成語:多行不義必自斃!

    祭足眼睛突然一亮,試探道:主公是否已有預防應對之策?

    鄭莊公突然厲聲道:天色已晚,寡人意欲歇息,愛卿也早回吧,此事容後再議。

    祭足耳根一紅,頓感失言,遂唯唯諾諾退出,回家本本分分睡覺。然而,在這個黑夜中,卻有另一雙眸子在閃著精光,撲騰著貪婪的心跳。

    太叔一看投路的石子竟沒引起警覺,遂大膽起來,開始實施他的第二步:打獵。很奇怪的打獵。

    他每日都把士兵從城中全部調出,在郊外的空地上擺開車陣,相互對立,有獵物穿過,卻正眼瞧都不瞧。日日如此,士氣漸壯,糧草亦堆積如山,太叔的心開始熱烈起來。

    這實在不像是打獵,如此飛揚跋扈,明目張膽,意欲謀叛,國都中已無人不知。但鄭莊公卻必須要承認,太叔只是在規規矩矩地打獵,而毫無侵害之心。

    因為,這是武姜的論斷。武姜的論斷,就已代表鄭莊公的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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