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16章 (3)
    周公咺道:微臣略知一二。豐鎬西都為我朝起源之地,脈絡深厚,故扎根於此,而東都洛邑為天下之中,暢達無阻,諸侯朝覲皆便,故亦都之。

    周平王點了下頭,略略一頓,遂對百官高聲道:現國庫空虛,蠻夷之禍又接連不斷,朕欲遷都東都洛邑,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百官皆一愣,這件事來得太重大,更太突然。可奇怪的是,愣完之後,竟無一人應答。

    既無贊成,也無反對。周平王蒙了。

    周公咺卻心知其然,說贊成的,怕犯錯誤;說不贊成的,既不能拿錢,又不能抵抗犬戎,懶得白費唇舌,不如來個明哲保身,頭一縮,看別人的舉動。

    周平王指頭不停地敲打著扶手,他在等待。可回應他的卻依舊是一片冷漠。

    需要決斷時,公務員比任何人都能裝木偶。然而,上百個木偶中終於活了一個,他疾步出列道:陛下聖明,此舉實福澤後世。

    周公咺。

    周平王微微一笑,他在等著反對意見。不駁不立,這就是開會的規律。

    一把雪白的山羊鬍子抖了抖,衛武公一步一緩地出列,奏道:陛下此舉大為不妥。

    周平王笑問:司徒試言有何不妥?

    衛武公卻反問道:陛下可知當年為何先王雖齊建東、西二都,卻始終只主宅西都?

    周平王皺眉道:司徒可盡言。

    衛武公道:豐鎬左有崤函,右有隴蜀,披山戴河,沃野千里,為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洛邑雖居天下之中,其勢平衍,四面受敵,將以何天險禦敵?

    周平王剛欲回答,周公咺卻嘿嘿一笑,搶道:老司徒的話有欠考慮。

    衛武公眉毛一揚道:此話怎講?

    周公咺道:豐鎬若果為天險,為何卻屢遭蠻夷侵襲?洛邑雖四面平原,可北有晉,南有鄭,兩大諸侯夾護,犬戎又何能逾越?

    衛武公剛要力辯,周平王卻道:丞相所言極是,守國,在德不在險。

    衛武公卻只好嚥下話頭,轉而詰問道:若果真遷都洛邑,豐鎬王畿如何處置?

    當時,王畿主要有兩塊,一為豐鎬所在的關中平原,土地富饒,方圓千里;一為洛邑周圍,不過數百里,兩地間被犬牙交錯的夷狄部落所割,無法相連,而王室也早無力打通。

    周平王心頭咯登一下,正戳中了他最痛的疤。丟棄豐鎬,則意味著喪失了關中這個大本營,而在以實力說話的江湖,一個流浪漢想再去統御一群流氓,簡直是癡人說夢。

    周公咺卻代答道:司徒之言看似有理,實則荒謬。現王室岌岌可危,固守豐鎬都已不能,何談經營?洛邑雖小,方圓亦有數百里,財物之豐碩毫不亞於豐鎬,以我王浩浩之德臨之,豐功偉業豈不如舊?

    衛武公長歎一聲道:恕老臣冒昧,恐此一遷,王室自此衰也。

    周公咺剛要譏諷,卻聽周平王冷冷一笑,道:老司徒放心,朕心中自有定國之策。東遷之事,自此決矣,不復再議。

    遂散朝。

    夕陽無限好,照在眼角上。

    周平王斜躺在一個寬大的籐椅中,微閉雙目,沐浴著金黃色的霞光。

    這是一種思考的姿態。

    可是,內侍卻把他從思考的姿態中拉了出來,他們手中捧著一封書札。周平王皺了下眉,接過,把帛書攤開。

    竟然是他,竟然說的是這個內容。周平王大大意外。

    秦襄公。

    可以說,所有諸侯中,受犬戎之患最深的不是申國,更不是晉國,而是秦國。因為,秦的整個疆域幾乎完全被犬戎包圍。世父被俘,秦仲更是被殺(見13.5節)。但,秦襄公直到現在卻絲毫不提回國。

    書札內容也很簡單,謂曰:豐鎬百姓受帝恩日深,何能倏爾割棄?望我王垂憐,盡攜之。

    真的很無厘頭。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如果這書札是衛武公所上,倒是合情合理,因為這實實在在是司徒之職。而秦襄公不過是一個剛封的外藩。

    周平王看不懂,周公咺卻完全洞悉了其中的玄機。

    翌日一早,周平王即下諭旨道:採納秦襄公諫議,豐鎬百姓悉數隨遷。如此一來,隊伍必然龐大,著令秦襄公舉兵護送。

    這一天終於蹣跚到來,雖然歷史並沒記載具體日期。

    大宗伯抱著七廟神主,登車先導,周平王與百官緊隨其後,百姓扶老攜幼,不計其數,逶迤跟從。隊伍浩浩蕩蕩,首尾難顧。車輪滾滾,一路揚塵,向洛邑開去。

    可歎,周宣王不能地下有知,否則他那個奇怪的夢的謎底至此全部揭開。少女笑了,應烽火戲諸侯;少女哭了,應伯服被殺;少女把祖宗牌位背向東方,應周平王東遷。

    戰爭太血腥,禮制太繁瑣,政治太陰暗,文化太扯淡,偶爾穿插點迷信,倒是個有滋有味的俏皮。

    西周自周武王滅商至此,歷二百七十五年,相傳十一代,遂亡。東周那波瀾壯闊的歷史自此盛大開幕。

    但,現在的一切都很低調。

    周平王正暖洋洋地走在洛邑繁華的大街上。市井喧囂、宮闕壯麗,盛世的景象再次壯觀登場。

    假如只看第一眼的話。

    不過,周平王並沒有看第二眼的空,他正在忙著接受各諸侯鋪天蓋地的貢品。

    周平王微笑地看著這些貢品,帝王獨領風騷的自豪感再次壯烈地升起。他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嚴密地守護好這份權力,不容任何人染指,更不准任何人動搖。

    可是,他已被犬戎折斷了翅膀,奈何?

    不奈何。周平王溫柔一笑。他心中早有妙計。

    但是,周平王現在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並正面對著一位老熟人:秦襄公。

    周平王語重心長地道:現今西岐之地已大半被犬戎盤踞,愛卿若能光復,則即以此為賜,以酬護從之功。

    秦襄公立刻連連叩頭,連地皮都被撞得砰砰響。

    他太開心,太自得。一切果如他所料,東遷後,豐鎬王畿立刻淪陷於犬戎之手,王室無力征討,各諸侯又相距甚遠,鞭長莫及。唯將此任付於秦人。

    秦襄公回國後,即大力整頓兵伍,一寸一寸地艱難收回。四年後,其卒於戰場,子文公繼位,不隕偉業,繼續喋血征途,終至大成。秦國霸王基業至此奠定。

    周平王似乎很傻,割肉喂狼,推波助瀾看著秦人做大,並最終挖掘了大周王朝的墳墓。但,老絲想說,周平王是無奈的,也是識相的。很簡單,如果豐鎬真的成為了犬戎的永久殖民地,大周王室便能高枕無憂了嗎?

    周平王與其說是贈送,不如說是順水人情。這一步,秦襄公懂,周公咺更懂。

    但周公咺終到了不懂的時候,那也就是周平王現在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如何以孱弱的王室來死死控制住健馬長槍、居心叵測的諸侯們。

    毫無疑問,周平王極其完美地做到了。而他用的卻是一個看起來極簡單但做起來卻極繁瑣的法子。

    周平王詭異地出招了。

    16.6鄭國崛起

    招招都非致命,但疊加後卻是無敵的。

    以禮制天下。

    克制野蠻的武器並非野蠻,而是禮儀。這種遊戲,周平王早就玩得爐火純青。因為,他並不聰明。

    不聰明,所以他不能使王室快速振興,以富貴傲人。可是,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找到自己的生存技能,否則就要被淘汰。被淘汰則意味著,就是做了鬼,大周王朝的列祖列宗都不會放過他。

    讓一群殺氣騰騰狼子野心的諸侯來老老實實地講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周平王卻做到了。

    以身作則,率先垂范,一絲不苟,從始至終,這就是周平王的秘訣。我們可以來簡單看一下他日常生活中的禮儀。

    上朝時,他必須穿上綴滿珠寶的衣服,戴上用彩色絲繩貫穿的十二串玉珠的冕,再繫上幾塊美玉,這份重量,不言而喻。

    梳洗更加講究。去洗臉,必須要用淘細米的水;而洗頭,則改為淘小米的水。洗完頭,要用白木梳梳頭髮。平時梳頭髮,又不能用白木梳,否則就是大錯,因為頭髮是乾的,必須用象牙梳。早朝後才能吃早飯,並要奏樂,午餐則必須吃早餐的剩飯。

    去洗澡,上半身用細葛布,下半身用粗葛布,不能混淆。洗後,站在蒯草蓆上,用熱水沖雙腳,用麻布衣服吸乾身上的水,之後才能穿鞋。走路,步距要保持一致,造型要優雅端莊,要不疾不徐、不偏不倚,但這些還遠遠不夠,還必須使身上的佩玉相互擊打得叮噹作響,否則就是違規。

    出門,先敲擊黃鐘,左廂樂鐘與之共鳴;進門,先敲擊蕤(rui)鐘,右廂樂鐘與之共鳴;坐車,車形要端正,上車,必須捉著馬尾旁的繩子攀登,在車上不能大聲咳嗽,不能指指點點。站著乘車的前視距離要在五規(註:規為車輪的周長,一規為一丈九尺八寸,五規就是九十九尺)之內,敬禮時要看著馬尾巴,回頭看不能超過車輪中心的圓木,遇到牛,要屈尊下車,向宗廟行軾禮。不能疾馳,揚起的塵土不能飛出車轍之外,遇到不同的障礙(如坑、坡、溝等)要換各種不同的旗幟。

    不同的時間場合要換不同的衣服,件件不同卻件件不能出錯。睡覺時頭必須向東,不管睡著沒睡著,只要遇著疾風、迅雷、大雨,必須要以最快速度爬起來,急忙套好重重疊疊的正服,戴准冠冕,畢恭畢敬地聆聽,什麼時候結束什麼時候為止。一直不結束,那就挨到早朝。因為,這是天意,天子必須時刻掌握。

    如果只是這些,那實在是太幸運了。因為這只是老絲隨機摘錄的,在起居、飲食、打獵、方位、稱呼等生活各方面都有多如牛毛的細緻規範,實不能一一羅列。

    不過,以上所述還不夠,遠遠不夠。這些還太簡單。一旦遇到視察、拜訪、戰爭、災荒、喜喪等,其禮制之繁瑣,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又如長江之浪看花人眼。總之,周平王不死,繁文縟節就不休,我們就說到天亮也說不完。

    在當時的中國,能有資格說最忙的,看來非周平王莫屬。

    天道酬勤。成語真乃不虛也。終周平王一生,他獲得了絕對的尊重,諸侯們都用五體投地的神情打量著他,並乖乖地歸服,沒有挑釁和麻煩。

    周平王一找到治國捷徑,大臣們就清閒了。人一清閒,就死得特別快。十三年,衛武公薨。朝廷大權全部落在了掘突的手中,是為鄭武公。

    鄭武公正容光煥發地蜷縮在家中,一門心思地在完成他父親的遺願。鄭桓公當初之所以遷至雒之東土,河濟之南,是源於伯陽父的策劃指點。他是要圖謀稱霸,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空留一地遺憾。而作為孝子,鄭武公決定將這一地遺憾給收拾起來,畢力成之,並熠熠生輝。

    第一步,自然是吞併鄶、虢。

    鄭武公正閉著雙眼在床上冥思苦想。他知道,若沒有手腕,領兵硬攻的話,必將是一場生死之戰。甚至打草驚蛇,令周邊國家惶恐,聯合起來抗拒。到那時,一地遺憾將惡化成一世糟糕,他何顏再見父親的在天之靈?

    他,必須想出計策。計策,亦隨之而來,閃耀著熾熱的智慧光芒。

    深夜,北門,密林,沒有鳥叫,只有一個人,一個人手裡端著滿滿一盆的雞血。寒風一吹,雞血微微顫動。另一個偉岸的身軀正含笑凝視:鄭武公。

    鄭武公尚未笑完,忽從密林裡又躥出兩個矯健的身影,每個身影的肩頭扛著一把閃著幽幽冷光的鐵鍬。兩人四下一張望,見無動靜,便開始快速地挖坑,呼哧呼哧之聲不絕,不一會兒,一個大坑赫然成形。

    鄭武公從懷中一掏,竟掏出一截長長的白絹,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鄭武公一個大跨步,邁至坑前,繼而抬頭向天,默默祝禱幾句後,牙一咬,將白絹「嗖」的一聲扔進坑中,繼而,那盆熱乎乎的雞血呼啦一聲盡數倒下,鐵鍬又揮舞起來將大坑填平,絲毫看不出挖掘的痕跡。

    整個過程雖短小精悍,但精心策劃,絕對嚴密,絕不可能被任何人知道。

    鄶君第二天剛一睜眼,就接到一份絕對嚴密的密報。他的手在痙攣,他的頭在絞痛,他的思維很混亂,他的行動卻乾脆利索。

    他絕沒想到朝中竟潛伏有這麼多叛臣。怪不得鄭國大言不慚、虎視眈眈,原來他們早已在自己身邊埋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定時炸彈。

    鄶國所有的忠臣良將、智慧賢士在一天之內被如數砍殺,罪名:反革命。

    鄶君終於長出了一口熱乎乎的白氣,打了一個舒服的哈欠,他的心已從嗓子眼兒回到胸腔,他甜甜地睡去。

    只是再也沒有機會醒來。

    周平王二年(前769年),鄶國被滅。兩年後,鄭武公再一鼓作氣,挾狂勝之士氣和餘威,以閃電戰滅虢。

    鄶、虢一滅,鄭國版圖急劇擴大,牢牢控制住了中原地區的咽喉,為以後首先稱霸奠定了基礎。只可惜是小霸,且還曇花一現,只能算是為春秋五霸的出場上了一碟開胃菜而已。

    鄭武公本應開懷大笑,但他卻愁雲滿佈。沒什麼,志向太遠大的爺們兒總是這副德行。

    鄶、虢之戰圓滿實現了他父親的意圖,可是卻遠遠沒實現他自己的理想。鄭武公的理想很簡潔:搶更多的地盤。

    目標:胡國。特點:夠大。難度係數:超高。高到像一隻老虎想一口吃掉一頭豹子。

    白天浮雲散去,接踵而來的是又一個深沉的夜晚。

    各種歷史典故在鄭武公腦海中飛梭般閃過,他渴望以史為鑒,拷貝到一條妙計,甚至是一個創意。因為鄶、虢之戰,他的計謀和戰法早被胡人窺探無遺,想再去忽悠,簡直比脫離萬有引力還難。

    歷史卻無情地嘲諷了他,實踐證明:臨時抱佛腳,再親切也是抱不熱的。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焦躁地翻身。但,竟沒翻過去,一個女人的軀體擋住了他:武姜。他伸出右臂,愛憐地去擁抱,可手剛伸到半路,竟化掌為拳,從床上一撐,蹦彈了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千世界之奇妙,可不歎乎?

    靈感就在他老婆身上,因為他從老婆想到了岳父,從岳父想到了岳父對付自己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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