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13章 (2)
    「啪」的一聲,周厲王手中的樽耳竟被他活生生捏掉一個,他的臉變成了一隻西紅柿。

    一隻憤怒的西紅柿。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說對芮良夫、召公,周厲王還需要克制的話,那麼對於這些平頭百姓他決不會手軟。

    他最恨別人在背後嚼舌根,尤其是針對自己,尤其是負面的。

    然而,周厲王卻沒有發怒,他只是冷冷地對召公道:朕已盡知,三個月之內定會給愛卿一個滿意的交代。

    周厲王清楚,他現在需要一個人才來擺平這件事。

    衛巫浮現在了他的眼前。衛巫的奇特之處並不只是在於他的巫師職業,他在這個圈子內是做得最出彩的,這就意味著他具有最強大而神秘的探查力量。

    衛巫果然不負所托,用了三個月就順利地完成了周厲王的囑托。

    國中再無任何一個人誹謗。在所有的公眾場合,都是一片鴉雀無聲。

    因為只要你不小心說錯一句話,而這句話衛巫認為影射到了周厲王,那你的下場就很簡單:被卡嚓。

    在不斷的卡嚓聲中,人們終於學會了如何明哲保身,那就是道路以目。遇到了,或見個面,連招呼都不敢打,只相互地瞟瞟眼神。

    比螞蟻碰碰觸鬚還玄妙。

    沉默。

    認真沉默。

    整個天下。

    周厲王非常滿意,他最喜歡這種簡單而快節奏的處理方式。他得意揚揚地把召公請到了寢宮,很隨便、很融洽的氛圍。

    他親自為召公斟了一杯茶,召公坐在椅子上卻一動不動。

    周厲王笑道:愛卿現還能聽到誹謗否?

    召公道:老臣已聽不見。

    周厲王道:此法可妙?

    召公道:陛下認為妙在哪裡?

    周厲王哈哈笑道:妙在不可言。

    召公陰著臉道:怕是敢怒不敢言。

    周厲王臉上卻是陽光燦爛,笑道:耳不聞即為淨。

    召公道:陛下聽過一句諺語嗎?

    周厲王道:愛卿請說。

    召公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周厲王笑容立刻凍住,但依舊強顏道:何解?

    召公道:每個人都該有自由說話和表達政治主張的權利。大臣們可與陛下在殿堂上議論,諸侯們可通過奏章上諫,可百姓們能依靠什麼呢?

    周厲王道:依靠什麼?

    召公道:他們不可能見到陛下,所以唯有依靠相互間的瑣碎攀談,並渴望借此上達天聽。他們說的不一定全對,但陛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縱使陛下不願採用,當做耳旁風即可,又何必用此酷刑來封堵萬民悠悠之口呢?

    周厲王突然怒道:朕連耳旁風都不願聽到,愛卿現在明白了嗎?

    召公道:那陛下此法甚為得宜。

    周厲王轉怒為喜道:愛卿現也認同此法?

    召公譏笑道:那麼陛下認為此法可維持幾時?

    周厲王立刻眼珠連轉,但終究沒回答出來。

    他忽然間覺得渾身煩躁起來。他是帝王,為什麼下一個命令還要聽到這麼多是是非非?

    他向來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他立刻站起,準備閃人。

    召公卻還沒完,跟著站起來大聲道:陛下難道已不記得鯀治洪水的悲劇了嗎?

    周厲王停下腳步,轉頭冷笑道:當年若不是祝融強行收回息壤,鯀又何嘗會失敗?愛卿難道也不記得了嗎?

    說完,匆匆而去。

    召公眼中不知何時竟溢滿了淚花,這輩子竟被比作祝融,也實在出乎意料。

    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是在三年後發生的。

    是出乎周厲王的意料。

    一夜之間,周厲王的宮殿竟然被國人團團包圍。在餓死和起義之間,國人選擇了後者,畢竟後者看起來還有一線生機。

    周厲王長長歎息了一聲。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人心思變,大勢已去。因為周厲王悲哀地發現,在暴動的國人身後,其實隱藏的是貴族們那惡狠狠的身影。

    逆時者,亡。亙古不變。

    在侍衛們的拚死保護下,周厲王倉皇逃竄到了彘。

    彘,意為豬。估計此地野豬橫行,再加一個周厲王,也算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周厲王出奔,在歷史上是個極其重要的事件。因為從這一年開始,歷史有了明確的紀年:公元前841年,史稱「共和元年」。

    國人沒有抓到周厲王,便呼啦一下全都圍到了召公的家中。召公與民為善,大家當然不會找他的麻煩。他們找的是躲在召公家中的人:太子靜。

    跑掉和尚跑不掉廟。父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

    太子靜正伏在召公的懷中瑟瑟發抖。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經歷過這麼凶險的場面。

    大門外人聲鼎沸,明晃晃的刀光劍影。

    他們很焦急。

    他們等著殺人。

    若不是召公一向德高望重,怕院裡的地都要被掘下三尺了。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召公仰天悲歎道:當初我苦諫陛下,他卻不聽,致有今日之禍,也可算是咎由自取,可憐太子何罪,竟要被人做俎上魚肉?姬氏一脈,難道要從此斷絕嗎?

    太子靜更加號啕大哭起來。他雖然嚇蒙了,但耳朵卻並沒失聰。

    召公忽然恨恨地跺下腳道:若老臣今日不救太子,將何顏再面對列祖列宗的日月功勳?陛下亦必視臣為臨陣膽怯之人。安時雖未能防危,危時若再偷安,天地神靈,亦必不容我再立於人世間矣!

    一個青年被家丁五花大綁送到了門外。國人刀斧齊下,立成一攤肉泥。

    他們解了氣後,便向召公滿懷道歉,各回各家,一切都像沒發生一樣。

    召公依舊面帶微笑,可他老婆已在內堂哭死了七七四十九回。

    因為,那攤肉泥就是她的兒子,她視若生命的寶貝。

    13.4共和行政

    周厲王被嚇壞了,他很嗜血,可更怕流血。他取別人的命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別人若來取他的命,他嚇得膽汁比眼淚還多。

    他蜷縮在彘地一動不動,九頭牛也拉他不回。

    召公很無奈,周公也很無奈。此時的召公、周公是周武王時召公奭、周公旦的嫡系子孫,因為先祖的功績,所以世世代代襲此望號,以為輔佐周王的卿士。

    太子靜也不能登基上位,他只好繼續待在召公家,因為他爸爸人雖不回來了,職位卻還霸佔著。

    國家由此陷入了權力真空。幸好,沒有任何政治疙瘩是中國人的智慧解不開的。

    召公、周公兩人從此攝行權位,代理國政。可這種完全創新的模式必須要取個明確的稱呼,以留存檔案,否則後世很容易誤認為他們是篡權。

    幾經考慮,終於拍板。曰:共和。

    一個在現代社會充滿蒙汗藥芬芳的官方詞彙,在召公、周公手中華麗地誕生。這大概也為政協的誕生提供了最早的政治啟示。

    共和十四年,周厲王駕崩。

    召公、周公發揚了先祖周公旦的風範,主動退出舞台,把太子靜扶上了寶座,是為周宣王。

    周宣王上台後,可比他爸爸、爺爺甚至爸爸的爺爺都輕鬆多了。這十四年來,召公、周公把一個千瘡百孔的帝國給一點點地修理縫補好,虔誠地交到了他手中。

    周宣王很開心。他向來喜歡繼承豐厚的遺產,而討厭白手起家。其他人當然也希望這樣,但其他人當然連希望的機會都沒有。

    周宣王還很聰明,聰明的含義之一是懂得利用人,尤其是利用老實人。

    他把召公、周公二人繼續任命為國相,幫他治理國家。國家想不發達實在已不可能,所以,水到渠成,周宣王實現了大周王朝中興的豐功偉績。蒸蒸日上,國泰民安,頗有成康盛世之遺風。

    但往深裡一探究,周宣王似乎只是個擺設,成績都不是他作出來的,像後世蜀國的阿斗一樣。

    不過,周宣王決不阿斗,他也很忙。他也有自己的事業,那就是,打仗。

    不是侵伐,而是自衛。因為很多朋友想趁著當初大周王朝的動盪來撈點好處,他們的目的是打個措手不及,然後裹著掠到的人口財物拍屁股走人。

    這些朋友我們都已比較熟悉:淮夷、徐夷、匈奴、犬戎。

    可遺憾的是,這次他們來得太遲,脫身太慢,周宣王已充分想好了應敵之策。我們知道,他不太需要處理政治,所以他把滿腔的熱忱都拋灑在了軍事上。

    因敵制宜。這就是周宣王的竅門。首先,他選擇實力最小、騷擾最頻繁的淮夷、徐夷下手,傾六師之精銳,一鼓作氣把他們給滅了,就像清除了牛皮癬一樣淋漓暢快。

    周朝的直控版圖也因此大大拓展,延伸到了江漢淮河流域。

    其次,對於匈奴則採取利用地方部隊堵擊的策略,只要不讓他們禍害太大即可。周宣王知道,一旦淮夷、徐夷被剿滅,匈奴會自動跑回家。他們並不願意和六師來個大決戰,他們只是喜歡撿現成便宜。而由於其遊牧民族的高機動性,一時之間又消滅不了他們,唯有以預防為主。

    匈奴這個頭疼的問題,好像一直是中原統治者的腹心之疾,不但在周,而且一直延續到秦,到漢。這也是蒙恬修長城的動機、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根由。

    再次,對於犬戎,由於其實在太遠,周宣王只好讓臨近的地區組兵抗擊。這個任務自然落在了秦人的頭上,可惜,秦人實在不爭氣,竟然被犬戎打敗了。這也為後面的悲劇埋下了隱線。暫且不論,待敘。

    從整體上來看,周宣王是大獲全勝的。

    國家經濟發達,再也不需要像他父親一樣採取變態的法子來橫徵暴斂;人民生活安康,像成康先祖時一樣整日沐浴在快樂幸福中;四方邊境穩定,既免除了干戈之苦,又不再需要提心吊膽地擔憂烽煙四起。

    高枕無憂。這就是周宣王目前的狀態。

    好事成雙。十一年時,又發生了一件讓周宣王樂呵呵的事:魯武公來朝。魯國自周公旦兒子伯禽受封,自此已八傳。

    諸侯來中央朝貢並不是稀奇事,但魯武公的不尋常在於他帶來了兩個人,兩個兒子:姬括與姬戲。

    周宣王竟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姬戲。喜歡上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不僅是男女之間,長晚輩之間亦如此。

    周宣王越處越覺得姬戲是個乖寶寶,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給他點獎賞。榮華富貴,姬戲已經有了,因為人家畢竟生在王侯之府。

    周宣王一思量,姬戲缺少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政途。姬括是嫡長子,是不可動搖的接班人,姬戲只有眼巴巴的份。

    在姬戲乾涸的眼神中,周宣王看到了失落和焦盼。姬戲可憐兮兮地望著周宣王,他是唯一能扭轉乾坤的人。

    周宣王直接把魯武公找來,嘴巴一張向他宣佈了自己的命令:必須立姬戲為太子。魯武公唯唯諾諾,胳膊是扭不過大腿的。

    可是,這卻讓一個人異常地焦慮起來:大臣樊仲山父。

    樊仲山父道:陛下一定要立姬戲為魯國太子?

    周宣王點點頭道:朕意已決。

    樊仲山父道:陛下有沒想過此事的惡果?

    周宣王笑道:煩愛卿為朕言之。

    樊仲山父道:立儲本為諸侯內政,陛下強行干涉既已不妥,而現又廢長立幼,從此後天下若紛紛倣傚,政綱豈不因此大亂?祖宗成法尚有何威?

    周宣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方道:魯為至親,朕不過稍建議一二,聽則行之,不聽則棄之,大夫又何必如此提綱上線?

    樊仲山父悲聲道:陛下之說固輕描淡寫,然微臣恐此造釁一開,天下不復常法,無數流血叛逆將由此而起!

    樊仲山父的擔心後來果真成了事實,在五百餘年的春秋戰國中,因此而導致的流血事件不可勝數。上樑不正下樑歪,領導者,不可不慎。

    魯武公歸國不久後就辭世,姬戲繼位:是為魯懿公。

    姬括也沒有什麼埋怨的了,這畢竟是上面的意思,上面的意思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實。所以,在抑鬱中,他默默地死去。

    可是,有人卻為他打抱不平。伯御,他的兒子。

    父親可以謙讓,可是他不會。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渴望當老闆。這個位子本來就是他的,只是被他叔叔借助外力無恥地奪去了而已。

    天高皇帝遠,伯御決定兵行險招。

    二十一年(前807年),伯御領兵突襲內宮,殺死魯懿公,並於次年自立為主。

    當周宣王獲得情報時,這已是既成事實。

    伯御很希望周宣王不要再多管閒事,就如此地順其自然。畢竟周宣王若直接出兵干涉,在法制框架內是有些歪理的。在周朝時,諸侯和中央之間是一種鬆散的服從關係,除了歸屬外,諸侯國的內政基本是自我決斷。

    可是,周宣王不會忍,這相當於他被人狠狠地甩了一耳刮子,然後你卻讓他勿急勿躁。但周宣王卻很能等,一直等到了十一年後。

    三十二年,周宣王率領六師,直撲曲阜,一舉攻克,斬殺伯御於馬下。

    他終於輕鬆吐了口氣。凡敢惹我者,這就是下場。不過,周宣王卻還不能立刻班師返回豐鎬。

    他還要為魯國找一個接班人,這個接班人還必須能慰藉魯懿公的在天之靈。魯懿公的弟弟姬稱被周宣王捕獲到了眼中。

    因為據樊仲山父調查來的情報,姬稱「賦事行刑,必問於遺訓而咨於固實」。換句話說,姬稱每做一件事都要遵從前代的法子,如果前代沒有,他寧願不做,或者是向大老闆周宣王來請教。

    姬稱被扶上寶位,史稱魯孝公。他不孝也不行,我們已說過,周宣王向來只喜歡乖寶寶。

    可是,剛回到國都,周宣王卻自己先不乖了起來。他突然開始強烈厭惡起一件事:種地。

    13.5天子也要種地?

    天子也要種地?確實,確實要。

    西周時,採取的是井田之法,也就是王畿的耕地「井」字般塊狀劃分,中間一塊是屬於王的,其他分給百姓。耕種之期,百姓必須先義務把王的田畝打理好了,方可以去忙活自己的,不過所有的收成也全歸私人。

    因為,義務勞動就代替了上繳。

    可是,在百姓幫王忙活之前,還必須有個人更先忙活下。

    王。

    王必須領著一班親屬大臣裝模作樣地用鋤頭在田里先劃拉幾下,意味是身為天下稼穡先。

    這當然是走個過場,可過場也必須是要走的。

    周宣王此時卻犯了強:朕偏不去。史稱:不籍千畝。

    周宣王雖然是在動盪中出生,可卻是在欣欣向榮中長大,而且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經歷過挫折和逆境。人,在一帆風順中總是容易驕傲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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