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第53章
    吳桐心想你往死裡治我,要「開」我,我還會腆著個臉到你這兒討茶喝?想是這麼想,可他覺出今天王梅有些反常。不像以往那樣咄咄逼人。他在沙發上坐下,等待時機。

    王梅把茶杯放在吳桐面前,說:「我知道你會來的,再怎麼我們是老同學呵。」

    吳桐更詫異了,想王梅今天是怎麼的了?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和她攤牌,才做出這種恣態的?

    王梅沒像平常那樣坐回到寫字檯後面,坐在吳桐對面的沙發上。雙手抱著茶杯眼看著他,眼光柔柔的。

    吳桐被王梅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喝茶。心想王梅這個人真的不簡單,懂得審時度勢,趨利避害。若不是這樣,恐怕自己早和她吵起來了。

    王梅問:「茶怎麼樣呢吳桐?正宗麼?」

    吳桐說:「正宗,正宗。」其實他什麼也沒品出來。

    王梅順下眼,歎了口氣,說:「有言人一走茶就涼。現在是人未走茶就涼啊。」

    吳桐覺得王梅今天莫名其妙。

    王梅繼續引用格言名句以抒胸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呵。」

    吳桐仍不說話,以喝茶遮掩自己的迷茫。

    王梅起身為吳桐茶杯裡續了水,又坐下。說:「我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沒打是因為我料定你會來找我的。咱們畢竟是老同學,我瞭解你,你讓人信得過。」

    好吳哥,吳桐的心聲。

    王梅說下去:「我知道,你對我有理解,有意見,你本可以……可你沒有,這使我很感動,真的,很感動。」

    是懷柔麼?

    王梅說:「我知道自己存在問題,可以檢討,但吳桐你也有問題,問題在於你不善解人意,其實我對你……咳,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麼呢?」王梅黯然神傷。

    「王梅……」

    王梅打斷,「吳桐你不用說,你說什麼我猜得到,你要說你沒錯,但是你不懂得對和錯是相對的,是需要變通的。」

    吳桐說:「我的思維簡單,只能分出個對和錯。」

    王梅長歎一聲,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現在可以做的是在我走之前做好善後,賬該結的結,該還的還。」

    走?王梅要走?吳桐如墮五里霧中。

    王梅說下去:「我很快就會離開,快呢在年前,慢呢在年後。」

    王梅要走?怎麼會這樣?生病幾天沒來公司,發生這麼大的變化,是吳桐萬萬沒有想到的。王梅剛剛取而代之,怎麼……

    他問:「王梅,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梅艮艮說:「叫王八咬了不撒口。」

    「王八?」

    「對。」

    「哪個?」

    「宮。」

    「哦。」吳桐輕輕叫了一聲。迷霧倏然散去,那天小汪告訴他宮已歸案,他就想宮是小人,會亂咬一氣(一度還想到自己),現在方知首當其衝是王梅。他不感到吃驚,公司上下都知道宮和焦是王梅的左膀右臂。嘴臭的人說得更形象,說王梅上身和宮穿一條背心,下身和焦亮一條褲子。有干係是一定的。

    他開始為王梅耽憂,問:「事情很嚴重嗎?」

    王梅現出很煩亂的樣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眼望著遠處說:「牆倒眾人推。有的人恨不得你快倒,他好占窩。」

    吳桐沒吱聲。

    王梅轉過身看著吳桐,頗動感情地說:「吳桐,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我本以為你會向我發難,可是你沒有這樣做,還……」

    吳桐心裡說王梅你說差了,我今番來就是要向你發難的,可你已經這樣,我還能咋的?看來我是注定對你沒辦法。

    王梅還用忿忿地口氣說:「我現在還是泰達的代總,還有權力,調你時我答應過你的條件,馬上兌現。你放心,統統兌現。」

    吳桐沒想到王梅會這樣講,心裡很高興。須知他來泰達後除了空擔個「總會計師」虛名,曾講定的條件一樣也沒兌現,如房子、年薪。這對他很重要,特別是眼下。朝王梅點點頭。

    王梅說:「在持股與否的問題上,因為我不會再參與泰達下一步的改制,這個決定不了。請你理解。」

    王梅的推心置腹讓吳桐有所感動,他由衷說:「我能理解。」

    王梅坐回到沙發上,又給吳桐續一遍水,說:「吳桐你還有什麼事情,趁我沒走提出來,能解決的一定解決。」

    吳桐倒是真的想了想,一想就想到機械隊。其實他曾對王梅講過,那時王梅不認賬,現在受到王梅態度的鼓舞覺得可以對她重提,便說了這件事。

    王梅沒馬上回答,思忖著,後說:「這件事說起來應該解決,但現在有些鞭長莫及。」

    吳桐明白王梅的意思,說:「你可以對焦亮講講嘛。」

    王梅火刺刺地說:「我才不跟他講。」

    王梅的態度證實了小汪「掰」了的說法。要是這樣,王梅就不會對焦開口

    王梅突然發問:「吳桐,你和我說實話,焦亮在外面都造我什麼謠了?」

    吳桐吞吞吐吐。

    王梅緊逼:「吳桐你說呀!」

    吳桐說:「我沒直接從焦嘴裡聽到什麼。」

    王梅說:「間接聽到的也說。」

    吳桐就講了焦亮一直以王梅的情人自居。

    「卑鄙!卑鄙!」王梅氣得嘴唇發抖,臉色發青。

    吳桐甚為詫異,心想他和焦的不正當關係「地球人都知道」,怎麼她就沒一點風聞?可能嗎?

    王梅盯著他問:「吳桐,你相信嗎?」

    「我不信。」吳桐說,說時想起畢可超曾說過此事不可信的話。

    「小人,小人。」

    吳桐絲毫不懷疑王梅對焦亮所下「卑鄙小人」定義的正確性,可楞是想不通就怎麼會被「卑鄙小人」蒙騙這麼久,把他當成香餑餑,還有宮,到宮開始對他下手時才驚呼上當。他歎了口氣,不想再和王梅糾纏在這上面,問:「機械隊的事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王梅說:「這事,吳桐你就不要管了。」

    「可……」

    「你又要說你對工人有承諾是不是?」王梅問。

    吳桐點點頭。

    「承諾承諾,要是都記得對老百姓的承諾,把承諾兌現,並且中國早就繁榮富強,人民早就安居樂業了呀。吳桐你咋這麼認死理呢?你是誰哩!」王梅不耐煩地說。

    吳桐想不明白,承諾既然可以不被當回事,那開始就不應該做出,做出又不兌現,這不是欺騙麼?

    他問王梅:「這事不解決就總是個包袱呵。」

    王梅脫口說:「把這個包袱留給關吧。」

    「關?」

    「關總呵。」王梅嚥了嚥唾沫,「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關要回來了。」

    「關總回來做啥?」吳桐問。

    「干老總呵。」王梅冷冷說。

    這個吳桐萬萬沒想到,問:「關總不是退二線了嗎?怎麼可以回來再干?」

    「找到後台了唄。」王梅依然是那付腔調。

    不可能,不可能,吳桐在心裡說。他是瞭解關總的,關總不是那種偷機鑽營的人。

    王梅一轉話題,問道:「何總心臟病住院,你知道不知道?」

    吳桐說知道。

    王梅問:「你去醫院看過他?」

    吳桐點點頭。

    王梅說:「我知道你會去的,這是你的優秀品質呀。」

    吳桐覺得王梅是在諷刺他。

    王梅說:「吳桐你別多想,我不是說反話,我是欣賞你,其實我早就說過我欣賞你的話,可你不往心裡去。」

    吳桐記起王梅說過欣賞他的話,王梅為什麼說自己不往心裡去?往心裡去又該怎樣呢?像宮和焦那樣她才稱心?一連串自問,使他突然想到這樣一種悖論:領導者知道「小人」靠不住,會壞事,可還是用這種人,受到加害時,又叫苦不疊,後悔不已。看來這是中國特色的官場現象。

    王梅問:「吳桐,陶楚怎麼樣了呢?」

    吳桐說:「她復婚了。」

    王梅不勝驚訝:「怎麼會這樣呢?」停停又說,「本來我以為你會和她結婚。」

    吳桐沒說什麼。

    王梅又說:「這樣也好,我對你說過,陶楚的命硬,誰沾上誰不利索。你看,她沾了沾何總,何總就倒了霉。」

    「她怎麼妨何總倒霉?」

    「很快下台了嘛。」

    吳桐忿忿,想何總下台與你王梅有關,你卻把罪過按在陶楚身上,自己到這般天地,仍然還是那副德行。

    他站起來向王梅告辭。

    王梅從他背後說句:「我知道你和關的關係不錯,所以我對你的今後很放心。」

    吳桐不知是什麼意思,沒有作答。

    102

    權衡再三,吳桐還是決定給關總打個電話。據小汪說自從傳出關總出山的消息,泰達高層(包括一些中層)的人應聲而動,以不同的方式向關總傳遞擁戴信號,自己如果沒有表示,關總肯定會有感覺,況且就事情本身而言,他是持歡迎與肯定態度的。他瞭解關總,知道關總的所思所想,相信在這種時候關總接管泰達,正如那句古詩: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伯母接電話,聽出是他顯得很高興,說小吳呵老關一直念叨著你,說小吳一定會來電話的。吳桐趕緊解釋說自己病了幾天,所以……下面就是關總接過去講,聲音洪亮:小吳你來嘛,咱倆好好聊聊。吳桐說你忙,不好意思打擾。關總說和你不存在忙不忙的問題,你只管來好了,伯母剛買了一條魚,來喝魚湯。吳桐聽出關總是真心讓他去,便答應下來。從內心說他也很想和關總交流交流。如果說以前的交流只是務虛,那麼現在已可以務實。

    一上車,小汪又開始發佈信息,這時期的話題焦點自然是下台的王梅和復出的關總,對此小汪陸陸續續發佈了不少,今天帶有綜述性質,說泰達戲劇性變化完全是由於宮的被捕,宮一帶上手銬就開始交待,首先「供」出了王梅,紀檢部門本來要對王梅實施雙規,是市裡有人(吳桐想到是政法委書記)保了她。保歸保,可不能繼續任職。至於市裡出人意料地讓關接替王梅,這又要歸結到「文憑不可少,年齡是個寶,關係最重要」上,關總的學歷具備,尚不到退休年齡,「最重要」是從省裡調來的阮副市長是關總的大學同學。當然誰也沒親見阮副市長出面為關總說話,但這事與阮副市長有關卻是鐵定的。吳桐對小汪「鐵定的」結論不以為然,覺得關總出山合乎邏輯,這麼說吧,如果讓他來選擇一個人來接管泰達,公理公道他也會選關總。

    到關總家吳桐首先發現,原先「爆棚」的花草只剩下有限幾盆,其他都不知到哪裡去了,這樣房子便顯得寬敞,使人感到暢亮。

    坐下不久,小汪說去廚房給伯母打下手,離開客廳。這也是司機職業的精細,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從領導身邊隱去。

    許是意識到關總即將成為自己上司的緣故,吳桐多少有些拘謹,他說:「其實一直想來看望關總,可耽心影響關總休息,再是自己又碰上些不順心的事。」關總灑脫說:「你的情況我聽說了,能理解,能理解。」吳桐想自己的情況關總是怎麼知道的?是小汪告訴他的麼?關總問:「家庭問題處理好了嗎?」吳桐一時弄不清「好了」是種什麼概念,只得如實說:「已經離婚了。」關總安慰說:「有時候離婚是不得已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下又是唯一的選擇,要想開,向前看。」吳桐說:「是。」關總又問:「還繼續調研麼?」吳桐說:「結束了。」「什麼時候?」「前天。王梅通知我。」關總笑笑,沒說什麼。吳桐問:「關總,你什麼時候去公司上班呢?」關總打哈哈說:「那得看大家歡迎不歡迎的啦。」吳桐說:「大家都歡迎。」關總說:「我知道你小吳會歡迎,可你代表不了大家,有些人嘴裡說歡迎,心理還不知怎麼想的,王梅畢竟在這兒經營了許多年呵。」吳桐覺得關總的顧慮不難理解,又想既然他談到這個問題,不妨談談自己的認識,說:「依我的觀察,王梅還是認可眼前的現實。」關總問:「她怎麼說?」吳桐說:「她說很快便離開泰達。」「沒發牢騷?」「沒。」關總哼聲說:「那是因為她一腚不乾淨。」吳桐問:「對王梅會怎麼處理呢?」「有人保,還能怎麼處理,走人了事唄。」「那遺留的問題怎麼辦?比方關總知道的那兩筆疑款,據會計所的調查,確實是有問題的。」關總沉吟了一會兒,說:「小吳,你不是外人,我實話對你說,依我個人的意見是要一查到底的,但現在人事關係複雜,一個人後面牽扯許多人,從顧全大局考慮,有些事只能做些妥協了。」吳桐問:「那麼多資金就算了?」關總說:「所以我的壓力很大呀,地產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讓宮漢臣這蛀蟲蛀成個空殼,別的公司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現在接的是個爛攤子呵。」

    吳桐似乎覺得關總過於悲觀,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被人輪番糟踐,今天的泰達仍然頗具實力,他看過王前進做的真實評估,泰達不動產是兩億八千二百萬,流動資金是四千三百萬,尚很可觀。他想可能關總還不瞭解這些情況,自己有必要對他講講,使他對前景有客觀的認識。

    不待他開口,關總說了:「小吳不瞞你說,自從知道上級要把泰達的擔子壓給我,我幾個晚上沒睡著覺,一直在思考是接呢還是不接。接有接的問題,不接有不接的問題,從積極方面說,上級對自己信任,寄予很大期望,退縮說不過去;而從消極方面說,泰達很複雜,自己又缺乏做主要領導的經驗,弄不好會陷在裡面難以自拔,眾叛親離,出了力不討好,我這麼說你理解嗎?」

    吳桐似理解,又似不理解。他先想到宮,宮為了將地產「改制」歸己,可以說明火執仗武裝到牙齒。而關總卻很遲頓,別人搶都搶不到手的東西擺在面前,還考慮要還是不要。這正說明關總和宮不是一樣的人,這麼想便有所感動,說:「關總,無論如何你是應該干的,不為自己,也要為泰達廣大職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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