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第52章
    站下後焦亮用怪怪的眼神看著吳桐,說:「吳總你玩笑開大了吧,咋一點規則都不講?有你這麼辦事的嗎?這事是你可以插手的嗎?」

    吳桐說:「要是我一直沒插手,不會來這裡,可事實上我早就插手了,當時公司一把手何總指示我來管,我代表公司和工人達成了幾項協議,才把事情平息下來,這你不會不知道吧。」

    焦亮說:「我知道,又怎麼樣?」

    吳桐說:「你現在負責地產,應該按協議辦呵。」

    焦亮問:「什麼?」

    吳桐反問:「你不知道?」

    焦亮說:「我知道,可你們弄成一攤子爛事,叫我來擦屁股?」

    吳桐說:「正因為你是這種態度,我才不得不過問。」

    焦亮哼聲說:「你管得了嗎?」

    吳桐說:「管得了管不了是一回事,管不管是一回事。」

    焦亮搖搖頭,問:「你想怎樣?」

    吳桐說:「在兌現對工人的承諾之前,不能賣機械。」

    焦亮問:「兌現承諾和賣機器有什麼關係?」

    吳桐說:「有,協議有不解散機械隊一條,賣了機械工人不能工作就等於解散了,所以不能賣。」

    焦亮說:「這不可能,轉讓合同已經簽了。」

    吳桐說:「你也看見工人的情緒很激烈,要是一味枉行,出了事怎麼辦?」

    焦亮說:「不是你給他們撐腰,就不會出現這種局面。」

    吳桐說:「隨你說好了。」

    焦亮情緒很激動,眼凶凶地盯著吳桐,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什麼也不是。我現在要告訴你,新總會計師已經物色到了,你就要從泰達滾蛋了。」

    吳桐怔了一下。他知道焦亮說的不是氣話,而是真話,確有其事,自從何總退休,王梅接替,他就想到王梅不會容忍他,現在焦亮證實了這一點,他的心驀地沉重起來,卻故作輕鬆說:「謝謝你把消息透露給我。」

    焦亮說:「我還可以告訴你,事在人為,如果你還想留在泰達,就要轉變,這樣別人才能幫你說話。」

    吳桐聽得出焦亮的意思,說:「我不會死乞白賴地留在泰達。」

    焦亮瞪瞪眼,說:「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說畢丟下吳桐向人群那邊走去,吳桐跟了過去。

    焦亮和吳桐談話的時候,人們就像在現看兩人演出的啞劇,直到他們一前一後回來,也不知道劇情發展到什麼地步。

    搬運頭目冷聲冷氣地問:「到底搬還是不搬?」

    焦亮把手一揮說:「搬。」

    所有人一齊把目光集中在吳桐身上。

    吳桐表態:「不能搬。」

    人群裡騷動起來。那頭目譏諷說:「我咋覺得就像看他媽的樣板戲一樣的呢,正反面人物針鋒相對,都說自己正確,代表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正確不正確我們分不清,到底誰的話作數?」

    焦亮憤怒了,吼:「你少他媽給我貧,別的你不知道,誰給你們開工錢知道不知道?」

    頭目也有些惱,沖焦亮瞪起眼:「我們知道,但我們不想冒風險。你要叫我們衝進去搬可以,那得先簽個協議,出了問題由你負責。」

    焦亮氣得滿臉鐵青,丟下去:「去逼」揚長而去。

    對這種結果都感到意外。

    接著搬運工罵罵咧咧地走了。

    吳桐本想過去和常班長他們說說話,可又不知該怎麼說,就招了招手,然後上了小汪的車。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他一直想著自己的何去何從。原本想給喬打電話也忘記了。

    99

    早晨出門大雪紛飛,吳桐正愁大巴不好坐,卻見小汪從一輛覆雪的轎車裡下來,向他招手,他心中頓時一喜,不再顧及曾下達的不要接送的(自虐性)指令,奔過去上了車。

    車剛上路,小汪就迫不及待地發佈信息,告訴吳桐宮漢臣已被公安機關緝拿。吳桐驚訝異常,問確實麼?小汪說確實。吳桐又問:是從美國引渡回來的麼?小汪說不是,宮根本沒出得成國,為了遮人耳目才放風已到國外,但這套把戲瞞不過公安。吳桐不吱聲了,心想宮是活該,他的所作所為不受到懲罰天理難容。在所謂「第一反應」過後,他不由想宮的事會不會牽扯達自己,他知道干係難脫,宮拉自己參與「暴動」,並通過操控評估對地產資產進行了「縮水」,儘管這一切由於宮的逃跑半途而廢,但這件事是抹不掉的。望著車窗外面的茫茫雪幕頭腦裡也變成一片白。

    進到辦公室,吳桐先給畢可超打電話,問他知不知道宮遭逮的事,畢可超說他沒聽說,又說他可以打探一下。

    放下電話,吳桐十分茫然。從宮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干係,又聯想到昨天焦亮說的要自己「滾」的話,心裡生出實實在在的惶恐和危機感。他想在泰達的時日不多,如其讓人趕走,不如自己先行一步。至於離開泰達的去處,他也想過,就是回學校,繼續教書,在走下講台半年之久的今天,他仍然覺得最適合自己的還是教書。

    他記得有一次和楊老師通電話,試探性地談到回學校的事,不料遭到楊老師伯激烈反對,說他是「燒包」,說這念頭有都不該有。他說自己還沒有回學校的打算,只是隨便問問。楊老師說教師缺崗,要回是沒問題的。

    吳桐意識到是認真考慮退路的時候了。他抓起電話要給楊老師打電話,又覺不妥,一是楊老師肯定還會對他批評加告誡,二是一名普通教師起不到什麼作用。他思忖了片刻,便直接給校長打電話。也是順暢,電話通了。開始校長熱情洋溢,可聽到回學校的事就變了腔調,說這事有些難度,需要研究研究。他一下子想到這個電話打得太唐突,太沒水平,真要辦這件事,不是打打電話能解決得了的。他趕緊對校長說改日登門拜訪。掛上電話他憤憤地想:當初要走堅決不放,說是教學骨幹,現在又是這樣一通話。他記得調動成功後王梅曾暗示對校方有付出(付出了什麼她不說),看來現在想回去不付出是不成的。

    畢可超回了電話,說宮落網確實,是從南方捕回來的,說這一來會牽扯到一些人。吳桐脫口問會牽扯到誰呢?畢可超說自然是相關人了。吳桐問怎樣算是相關人?畢可超聽出他的耽心說放心,你我都不在內。吳桐「嗯」了聲。

    畢可超說:「最近有點煩,明天是春節前最後一個休息日,一塊找地方放鬆放鬆怎麼樣?」

    吳桐問句:「是去「水世界」嗎?」

    畢可超笑了一聲,說:「你就知道個『水世界』是不是?這遭咱去雪世界,去山上的山莊去賞雪。」

    吳桐問:「是幽居山莊嗎?」

    畢可超說:「你老可愛,山莊也不止幽居山莊一座呀。」

    畢可超告訴吳桐,這座山莊叫靜謐園,不對外,只對關係單位和朋友開放。但有一條規則,去的人必須帶一位異性。吳桐說他沒異性可帶。畢可超說帶上你小姨子嘛。經畢可超一說,吳桐倒覺可以,說我動員動員看。

    他接著給雙桃打電話,說了情由,不等他「動員」,雙桃便爽快應允。

    可是雙桃在下午打來電話,說她去不成了。他問有什麼事嗎?雙桃打了個艮說剛接到馬尼的電話,他說明天要來。吳桐很帶情緒說不要理那個洋騙子,沒必要見他。雙桃說他說要和我辦手續。吳桐問什麼手續。雙桃說結婚加移民。吳桐說雙桃你別天真,他還是在騙你。雙桃在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管怎麼得見見,當面把事情砸實了。吳桐仍然不能釋懷,繼續給雙桃潑冷水,說跟著一個好人出國還行,要是碰上個壞人就慘了。雙桃的聲調也變得沉鬱,說這個我知道,心裡明鏡似的,擺在前面的兩個選擇:為自己——留下,為好好——出去。聽雙桃這麼說吳桐就不再爭辯了。

    一個下午吳桐心裡都悵悵的。

    到快下班的時候,他又想起畢可超之約,雙桃不去了,得另找個人,誰呢?他想到陶楚,一想便覺得可以,自己已是自由身,陶楚更不用說,都沒什麼可顧忌的。他就給陶楚家裡掛電話。

    陶楚接了,可不等吳桐把話說下去便打斷說: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接著扣了電話。吳桐一頭霧水,為證實是不是撥錯了號碼,他仔細再撥一遍,還是陶楚,接起來仍然說打錯了。吳桐放下電話,心想陶楚何以這樣?

    過了不久陶楚打來電話,先道歉,後解釋她是在家附近打公話。吳桐問家裡有人?陶楚吞吞吐吐說李賽他爸在。吳桐不理解,說他在有什麼關係?陶楚囁嚅說他纏著要復婚。吳桐說甭理他。陶楚說他竄通李賽鬧我。吳桐問怎麼鬧?陶楚哭咧咧地說李賽向我施壓,說要他繼續上學,不鬧事,條件是我必須和他爸爸復婚。吳桐說這是什麼條件呵。陶楚說我不答應,李賽就徹底毀了。吳桐的心疼了一下,他知道陶楚已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當初好容易離開那個人,現在又再入魔掌,陶楚真倒霉。他一下子想到剛才雙桃講她和馬尼一事的選擇,事實上陶楚亦同樣,面對孩子,女人總是軟弱的,總是選擇自我犧牲,可犧牲就一定會換來好結果麼?他覺得應該和陶楚深入談談(只在電話裡講不清楚),他等陶楚停止哭,問:陶楚你告訴我,你決定復婚了嗎?陶楚「歎」了聲,說:吳桐你說我還能怎樣呢?吳桐跟著長歎一聲。

    事已如此,再說什麼也枉然,賞雪的事更不能再提。

    接著給畢可超打電話,通知他山莊不去了。畢可超問是不是女伴成問題,說不要緊,這事包在他身上了。吳桐說不是女伴的事,是自己不想去。畢可超問為什麼?吳桐說句沒心情。掛了電話。

    100

    吳桐病了一場,是重感冒。病狀三步曲:頭一天發燒,迷迷糊糊,第二天燒退,仍昏昏沉沉,第三天從床上爬起,渾身乏力,思維卻異常的活躍,八輩子的事情都在頭腦裡翻騰。當然最後就落在眼前。眼前的事讓他一籌莫展。

    首要的事情是何去何從。王梅決心已定,「開」他只是個時間問題,快呢在春節前,慢呢在春節後。無論快慢終逃不過這一劫。事已如此,他不得不面對現實,可離開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回學校尚待「運作」,前境未卜,別的去處還沒開始張羅,這般一旦讓他「滾」,只能「滾」到下崗一族中,到時候再把房子移交給雙櫻,自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面對著這樣一幅實實在在的未來境像,他有些不寒而慄,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落到如此境地。

    想想也心有不甘。覺得自己並沒做錯什麼,相反倒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不說與王梅的恩恩怨怨,只說與地產機械隊的瓜葛,原本與自己沒一點關係,工人一鬧就把自己送過去當黃繼光,過後所有的人又不認賬,讓他一個人坐臘。他憤憤想,當初真不該勸阻工人,立什麼協議,聽任工人去鬧一鬧,莫準會有另一種結果。這時他不由想起王前進說的「你不操她娘,她不叫你爹」的話,當時只當著怪話聽,現在似乎體會到話中包含的真諦。又因為當時王前進是針對王梅說這番話,他自然而然把這話回歸到王梅身上。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聽憑王梅的宰割,要和她攤牌。惡劣的說法是「操她娘」,叫她「叫爹」。

    上來的這股狠勁令吳桐自己都感到吃驚。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對這一切加以斟酌權衡,最後他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屬無奈,是不得已而為之,正像文化人津津樂道的那句哈姆雷特名言:是生?還是死?

    自己被逼在死胡同裡。

    不能坐以待斃。

    他抓起電話,找王前進,可耳機裡是無邊的寂靜。他想起生病後拔下了電話插頭,將自己與外界隔離。他沒馬上讓電話恢復功能,思忖這幾天裡誰會給他打電話?誰會因為找不見他而心急如焚?畢可超?雙桃?陶楚?王前進?許點點?小汪?雙櫻?喬?他甚還想到已身陷囹圄的星小姐。然而當這些親朋好友的面龐一張一張從眼前閃過,他一一地否定了:畢可超出差在外,在回來前不會打電話;王前進自向他開口借錢之後便沒有聯繫;雙桃正和馬尼談判顧不上他;陶楚復了婚連他的電話都不敢講,更不會主動打電話;其他如雙櫻、許點點、喬出於各自的情況打電話的可能都幾乎等於O。這麼想,心中便充滿了無限的落莫與悲涼,曾幾何時自己這個搶手貨(雙桃語)被大家敬著慫著追著惦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記得畢可超曾對他調侃,說他已打破老婆終身制,實行小姨子頂崗制,引入小姐合同制,推廣同學AA制。而在他身陷窘境內外交困時,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並將他忽略,如那日喬說他是個「清靜人」,事實上他不僅清靜而且是個孤家寡人。

    深深的孤獨使他急於與外界聯繫,他插上電話接頭,先找王前進,與他說「拷貝」材料的事,可電話關機。

    他靜默了一會兒,又打,這回是喬。與喬關係的速燃又速滅使他總不能釋懷。然而電話鈴響著,喬終是不肯接。

    怔著,詭秘的喬使他想到自己的生活徹頭徹尾是一場惡作劇。

    101

    吳桐懷揣從王前進電腦上下載的材料去找王梅。他沒敲門,這次不是忘了,而是有意如此,他想激她發怒,那樣因勢利導把事情攤開。出乎意料的是這遭王梅沒發作,只是皺了皺眉頭。這倒使吳桐有些不知所措了,瞪眼看著王梅,這時他才發現王梅面色發灰,精神疲憊。

    王梅望著他黯然一笑,問句:「吳桐,你也知道了?」

    吳桐的腦子沒反應過來。「知道了」是指什麼?是評估中的貓膩?還是那兩筆走款的真相?他沒應聲。

    王梅指指沙發讓他坐,又給他沖茶,說:「上回你說喝大紅袍,其實我給你備了,可你已經沒興趣來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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