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第54章
    關總點點頭,說:「小吳也真叫你說對了,我所以最終服從了上級的決定,的的確確是著眼於泰達的全體職工。也想,以前縱有救世濟民的抱負沒有施展的平台,現在有了這個平台就應該當任不讓,為群眾做點實事,讓大家得到一些實惠。」

    吳桐聽得心裡熱乎乎的,他說:「關總你說得很對,就是要當任不讓,就是要利用這個『平台』大展宏圖。相信大家會和你站在一起,同心協力支持你的工作。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泰達將成為新經濟典範。」

    關總笑說:「小吳你很樂觀呵。」

    吳桐也笑說:「當然,有樂觀的理由嘛。」

    關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歎了口氣,說:「小吳,我倒是有些樂觀不起來呀。」

    「為什麼?」吳桐不解地問。

    「因為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吳桐想想覺得也是,便點了點頭。

    關總調轉話題,問:「小吳,上次你在電話上說你的同學為泰達評估,出具的是一個虛假報告不是?」吳桐說:「是。」「縮水多大幅度?」「50%上下。」「有沒有一個真實數據?」「有。」「你看過沒有?」「看過。」「是什麼情況?」吳桐如實講了,不動產多少,流動資金多少。關總聞聽「哦」了一聲,又問:「這情況沒透露出去吧?」吳桐說:「沒有。」

    關總站起身,圍著沙發踱著步子,後站下,說:「小吳,我看這樣,這情況就不要傳出去了。你知我知就行了。」

    吳桐不解地看看關總。

    關總坐下來,笑笑,說:「小吳,你不要多想,其實在這一具體操作上何王並沒有錯,擴展開說哪一家都是這樣做的,不這樣反倒不實際。當然,做法一樣目的不一樣,有人是為自己謀私利,有人是為了企業的發展壯大。」

    吳桐已明白關總的想法了,也似乎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為個人和為企業畢竟不是一回事。有錯也能擺到檯面上。他如實相告說:「關總,知道實際情況的不僅我,還有一個人。」

    關總問:「誰?」

    吳桐說:「王前進。」

    「哈!」關總笑了,「王前進不就是你同學嗎?他搞的評估他咋會不知道?小吳你可真逗。」停停又說,「哪天和王同學一塊坐坐,表示表示,怎麼表示你考慮個意見,對我說,沒問題,會讓他滿意。」

    吳桐冷丁覺得這話很熟悉。後想起是何總在定下王前進做評估之後說過這種話。他脫口說:「不必。」

    「不必?你什麼意思呵小吳?」關總臉一冷。

    吳桐從未見過關總這種樣子,知道他不高興了,趕緊解釋:「我是說我和他的關係很好,表示不表示無所謂。」

    關總恢復了原來的神情,說:「小吳你這就錯了,關係歸關係,表示歸表示,現在是市場經濟,什麼都得按經濟規律辦事呵。」

    他點點頭,問:「關總,改制的事你考慮了沒有呢?」

    關總說:「改制是重中之重,怎麼會不考慮呢,而且我也想就這個問題和你聊聊,交流一下看法。」

    吳桐不語,等他說。

    關總歎了口氣,說:「小吳,我知道泰達上下幾千人都在看著我,對我充滿期望,從主觀願望上說,我真的希望每個泰達人都能在這歷史性轉折,走向共同富裕路,而且這也是應該的。泰達從最初的財政一百萬元的投資,發展到今天的過億資產,是大家辛辛苦苦掙來的。你來得晚,不會知道當時創業的艱難,記得當時生產的半導體收錄機,打不開市場,全體職工就提著機器走街串戶推銷,播著樂曲,嗓子好的自己唱,走一路響一路呵,用這種方法來吸引人們的眼球,接受我們的產品,就這麼渡過了難關。從此我們的家迅猛發展,現在已可以生產各種尖端產品,享譽世界。可以說泰達能有今天,職工們功不可沒,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這一點。另外一方面,做為一名知識分子,從良知上講也應該與人民群眾同甘苦,共患難,這就是知識分子的立場和理想,除此沒有其他。再退一步說,咱們做為泰達當家人,各方面已有保障,還用得著大地發個人財麼?財產這玩意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銀行裡存上一個億有什麼意義?所以必須端正態度,以公司發展和職工利益為重。」

    吳桐一邊聽一邊不住的點頭,等關總講完他說:「我完全贊同關總的觀點。」又發揮說:「不是說個人不可以發財,但是不能發不義之財。」

    關總說:「對。」

    話題到這裡就有些混亂,偏離主旨了。

    吳桐趕緊拉回說:「我原先弄的那個方案你看過,很支持,也提過許多有價值的意見,關總你看這樣好不好,是不是可以在那基礎上再加以完善。」

    關總頓了頓說:「那個方案你費了不少腦筋,想法也不可取之處,但是……但是……在目前情況下,實施尚有問題。」

    吳桐問:「什麼問題?」

    關總說:「不太切合實際。」

    吳桐的心一下子涼了,他茫然問:「關總,不用我那方案,那麼用哪一種呢?」

    關總又歎了口氣,說:「也只能用何王報批的那個方案了。當然,那個方案確有不盡人意處,可上級已經批了,另改還要走一次程序,而且還不一定會批准,為快捷起見,還是用那個方案吧。」

    還是「快」字當頭。吳桐想。

    關總又說:「我想了,我們的原則是不能變的,而且永遠不能變。但是,有些問題在改制以後是可以逐漸完善的呀,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呵。」

    吳桐的心向下沉。他說:「一旦定局,以後要變就難了。」

    關總說:「我看也難不到哪裡去。只要我們下決心,會照顧到廣大職工的利益的。在這一點上我可以以人格擔保。」

    他仍不甘心,說:「關總,我真的希望能從我們泰達開個好頭,而且完全有這種可能,上回關總說的那種『知識經濟』模式我覺得很適合像我們泰達這樣的高科技產業,我們為什麼不加以推行呢?」

    關總臉上呈出深沉的表情,說:「我倒是希望『知識經濟』理論是一劑解決國家經濟問題的猛料,可惜不是。」

    吳桐望著關總。

    關總說下去:「後來我仔細思考過,『知識經濟』模式好是好,但現在推行不是時機,我這麼說決不是因為我要接手泰達,就一改初衷。的確有些紙上談兵的成份。就像一朵美麗的花,好看不能吃。」停停又說:「甚至包括職工持股的設想在目前情況下也不太現實,真是不現實。」

    吳桐有些茫然,問道:「關總原先不是很贊成職工持股麼。」

    關總說:「我現在還仍然贊成。話說回來,贊成也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吳桐問:「為什麼只是美好願望?」

    關總說:「還是那句話:不到時機,勉強實行起來會帶來負面效應。」

    吳桐問:「什麼負面效應?」

    關總說:「這既是一個實際問題,又是一個哲學問題。我們的的確確是不能再回頭吃大鍋飯了,中國人讓大鍋飯害得苦不堪言,這是實際問題;從哲學上說絕對的平均是絕對的不平均,人人都是主人最終誰也不是主人。」

    吳桐真是給弄糊塗了。

    關總又說:「當然,我們的最終目標是走大家共同富裕的道路,這是我們的全部理想。」

    吳桐心想所謂「最終」是指什麼時候呢?是共產主義實現的那一天嗎?這麼說來關總是追求遙遠的共產主義理想了。這麼正確的事自然誰也不好反對。可他又迷茫起來,想也許關總是有道理的吧,理想這東西所以誘人正因為理想僅僅是理想,只要心裡有理想在,人人都會活得平心靜氣,以苦為甘了。因為光明在前呵。轉而又想,可如果照目前這種樣子下去,等到了理想實現的那一天,剩給老百姓的東西還會有多少呢?

    也許關總看出吳桐的憂慮,安慰說:「小吳,一切我都心裡有數,我絕不會為謀個人和小集團的利益而不顧廣大群眾的利益,我反對何王的做法,自己又怎會與他們同流合污呢。泰達是全體泰達人的,現在是,永遠是。」

    吳桐能聽出關總的話是真誠的,可又覺得這真誠的後面有一種搖曳不定的東西,他難以把定。

    關總又說:「小吳,有一件事情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聽說王梅在下台前濫用職權慷國家之概,向許多人許諾這樣那樣的好處。你說我應該不應該認可她的許諾呢?」

    吳桐覺得胸口一疼,張張嘴不知該如何說。這時小汪從廚房探頭出來,問可不可以上菜。

    關總樂呵呵地說:「可以呵。我們談完了。」

    談完了。吳桐在心裡體會著這話。

    關總看著吳桐問:「小吳,知不知道程巧的下落呀?」

    吳桐回答:「不知道。」

    關總問:「能不能打聽到?」

    吳桐說:「能。」

    關總說:「小程是個好秘書呵。」

    吳桐問:「關總想把她聘回來麼?」

    這時伯母繫著圍裙從廚房走出。

    關總適時轉向衝她打哈哈,說:「伯母是個好廚師呵。」

    好廚師做出來的菜,吳桐卻沒胃口。

    從關總家出來,吳桐心裡空落落的,有種幾近絕望的感覺,這感覺是空前的。

    103

    小年這天,一早雙桃打來電話,問吳桐回不回姥姥家過節,吳桐清楚自己不會去,張嘴卻問了句馬尼去麼?雙桃停頓了一下,說去。又說他去等於是個動物,沒妨礙的。吳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沒來由,趕緊說他去他的,可自己已有了安排,雙桃問什麼安排。吳桐說下鄉。

    吳桐所說的下鄉是送包師傅一家的骨灰下喪。這事是機械隊常師傅他們張羅的,大伙認定讓泰達出錢買墓地難以實現,便商量湊錢買塊墓地。吳桐聽說後表示自己也算一份。在操辦過程中吳桐把事說給畢可超,畢可超有不同看法,認為買墓地主要是考慮親人的祭祀,而包師傅死的是一家,近親又不在這座城市,進墓地沒多大意義,不如在大山裡選個地方葬了,讓他們一家人獨享清靜。畢可超還說如果同意,他可以和那位岳主任協商,就葬在他們的村後的山上。吳桐覺得畢可超的想法有道理,便把這層意思轉達給常師傅他們,結果他們也認為可行,反過來畢可超又做通了岳主任的工作,就這麼定了。

    分兩路進發,常師傅一夥人坐畢可超借的一輛中巴,護送包師傅一家的骨灰。畢可超的車拉著吳桐。小車快,先到了岳主任家。後一塊出來在路口等常師傅他們,等到了便一起往山上攀登。畢竟私下葬人有違政策法規,一行人迸聲頓息,不敢張揚。到山半腰岳主任左顧右盼,在樹間選了一塊空地,齊動手挖出一個墓穴,在往裡擺放骨灰盒的時候大家的意見發生分歧,有的說把孩子放中間,包師傅兩口放兩邊,有的說不應該把夫妻隔開,但是把孩子放在那邊又意見不一,最後岳主任提出呈「品」字型擺放,孩子在上,父母在下,這樣既體現了孩子是「小皇帝」,又讓兩口子相親相依,就解決了所有問題,就這麼將包師傅一家葬下。出於為岳主任考慮,不使他擔干係,沒留墳頭,更沒立碑,只在附近的一棵松樹上做了標記。說起來包師傅一家雖然活著時不如意,而死後也算得上稱心,可謂是青山為碑松為名了。

    告別了死者下山,吳桐欲假岳主任家飯店安排一桌喪宴,常班長他們謝絕,說要趕回去過節。吳桐和畢可超同為光棍王老五,過節在哪裡都一樣,就留下吃飯。

    剛坐下,手機有短信進入,吳桐按出,是一句情意綿綿的問候:大哥大哥你好嗎?(他似乎記得有這麼一首歌)他的心驀地一動。趕緊按鍵,卻不見落款,只顯示出一個陌生號碼,他即刻發送過去,不料卻是關機,再發送還是關機,他百思不得其解,想這個向自己發來問候的人究竟是誰呢?又為什麼不讓他與他聯絡?他直覺中判定是個女人(一個掛念著自己的女人),於是便本能的想到與自己或深或淺有瓜葛的些女性,他們是喬、陶楚、許點點、雙桃、星小姐……同時眼前依次浮現出她們的音容笑貌。他不由歎了一口氣,是的,短信與她們有關,當然也只與她們中間的一個有關,那麼又是誰呢,他開始思索,像警察破案般對「嫌疑人」進入篩選,最後圈定是星小姐。他覺得星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因為這種虛幻而挑皮的方式,完全是一種「星小姐玩法」,他也認為星小姐只要想做什麼就一定不會被難倒(哪怕在獄中),他的心不由得一疼,再次凝視著視屏上的「大哥大哥你好嗎?」,同時歌的曲調便在耳畔飄蕩起來,那深情而憂傷的情緒使他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吳桐心情沉悶,多喝了幾杯,恍惚中忽然想起上回岳主任說的海浪消愁,頓時心血來潮,硬拉著畢可超去海邊,畢可超老大不情願,可還是服從了。正值退潮,海裡退出一大片沙灘,吳桐一步一個腳印走進去,在靠近海水的地方站定,平視著浪花翻滾的海面,心裡在思忖往沙灘上寫什麼字。他清楚,自己現在面臨的窘境是全方位的,從工作到家庭萬般堪憂,如果僅從中消去一件半件,那無濟於事,能選個概括性詞語一欖子解決問題最好。他一下子想到那個「愁」字,既然叫的是消愁,「愁」字自能將一切不如意包括在內。正如一首歌曲所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想定,便俯下身,用手指在沙上寫了個斗大的愁字。畢可超站在旁邊看著,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態。

    有道否極泰來,潮退到底,便開始上漲了。由於海灘平闊,潮漲得很快,排浪輪番撲向沙灘,在吳桐眼皮子底下漸漸逼近他寫的那個「愁」上。他內心在憧憬著,希冀著……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