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Ⅱ:誰的時代 第31章 「蟻」呼百應 (8)
    甚至在他離開長沙之前,毛澤東還曾認真地考慮過,他是否要與其他人一塊兒去法國。其中一個困難是錢。儘管他能拿出200元船票錢,但他沒有另外的100元付將要進行的語言培訓費。事實上,語言看來是個關鍵問題:毛澤東一生都在為精通英語而鬥爭,儘管他最終學會了借助字典閱讀,但用英語會話還遠遠不夠。他顯然覺得,置身於法語環境對他來說會更糟糕。他的外語聽力很差,甚至北京方言課對他也是一種考驗,到那段日子結束時,他仍然保留了一口混濁的湖南土音,同省人一聽就能聽出是湘潭口音。他不去法國也有另外的考慮。毛澤東依然覺得他的未來是當一名教師。他努力說服自己相信一件事,即所有的新民學會領導不能同時離開中國,這點很重要。他考慮,如果蔡和森與蕭子到法國去,他就留在後方,保證新民學會繼續促進改革事業。掌握語言並不是這樣一種難以逾越的障礙,其他的因素或許沒有顯得那麼突出。

    他後來對埃德加·斯諾說時,又對此有不同的解釋。「我覺得我對自己的國家還瞭解得不夠,我把時間花在中國會更有益處。」他說,「我另有打算。」

    他們抵達北京後,毛澤東與蕭子在楊昌濟教授家住了一段時間,楊教授為他寫了一封介紹信,給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得到一份圖書館助理員的工作。李大釗只比毛澤東大五歲,但他在知識界的重要地位與在國內的聲望,都高出了他的同時代人。一個完美的、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物,他有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短而硬的黑鬍鬚,小小的金屬邊的眼鏡,使他看起來像一位中國的巴枯寧,李大釗最近進了陳獨秀當主任的北大文學系,與陳獨秀共同編輯《新青年》雜誌,這是毛澤東特別喜愛的雜誌。這所古老的大學圖書館離紫禁城不遠,它東南方的塔形高樓裡李大釗辦公室的隔壁,就是毛澤東工作的地方,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干每件事,都是毛澤東所希望的。他自豪地告訴家人,他已經得到「一個職位……作為北京大學的一名職員」。這是透出無限驚喜的聲音,但現實卻是深深的沮喪:

    我的職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對他們大多數人來說,我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在那些來閱覽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運動頭面人物的名字……我對他們極有興趣。我打算去和他們攀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話。

    毛澤東再次成為大池塘中的一尾小魚。近二十年後,在他對往事的回憶中,仍然能感覺到一種揮之不去的怨憤。有一次,當他試圖在胡適講演後提一個問題時,這個比毛澤東大兩歲的偉人曾倡導了中國新文化運動,其時,他完成了他的一個研究課題《中國哲學史大綱》,他發現這個提問的人不是學生,而只是圖書館的助理員,便把他拂到一邊。像不久前創立了北大最有影響的改革社團「新潮社」的傅斯年一樣的更年輕的學生領袖們,也同樣對他很冷淡。

    結合這些煩惱,還有首都的生活費很高。他每月八塊大洋的工資——一半付了黃包車伕的工錢,剩下的只能維持最起碼的生活。他與蕭子及其他六個湖南學生一起,租了幾間房子。這是一幢北京傳統的灰磚灰瓦的平房,在一個小四合院裡,位於景山附近的三眼井,距大學約2英里。他們租的房子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他們八個年輕人共有一件御寒的外套,這就意味著,在最冷的天氣,氣溫到零下10度的時候,他們不得不輪流穿它出門。屋裡有一個矮小膛大的火爐,但他們沒有錢買煤塊或煤泥燒熱炕,晚上,他們擠作一團取暖。「我們大家都睡到炕上的時候,擠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毛澤東回憶道,「每逢我要翻身,得先同兩旁的人打招呼。」

    ……

    毛澤東在北京度過的那個冬天,也在其他方面影響著他。1918年的中國首都,痛苦與振奮、光榮與世俗相交替,已成為國家變化的代名詞。在逐漸褪色的紫禁城的紅牆後面,廢黜的年輕的宣統皇帝依然在那兒生活,1000多個太監為他服務。滿族人、他們的家庭與親戚,總計已達首都100萬人口的1/3。駝隊從北部長城外來臨。身穿繡花織錦緞長袍的達官貴人坐在已經過時的、帶有玻璃窗的轎子裡,他們的隨從騎著粗毛蓬鬆的蒙古矮種馬,在轎前開道。

    在以後的若干年裡,毛澤東的記憶中,不是舊與新、古代的宏偉壯觀與西式的現代的事物,也不是北京的骯髒貧窮與喧鬧繁華之間的不諧調——像一位西方居民說的,「一種不和諧的音調,一座地獄,那在歐洲是沒有東西可比的」——而是一種永恆的美:

    在公園裡,在故宮的庭院裡,我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北海上還結著堅冰的時候,我看到了潔白的梅花盛開。我看到楊柳倒垂在北海上,枝頭懸掛著晶瑩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詩人岑參詠北方冬樹掛珠的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北京數不盡的樹木激起了我的驚歎和讚美。

    3.我們都是城市的「蟻族」

    ——關於「80後」成熟生存的憂思

    田飛龍

    田飛龍,北京大學法學院憲法與行政法專業博士研究生,「80後」一員。

    2010年是虎年,是最早出生的「80後」的「而立之年」,而整個「80後」將會陸續觸碰同樣的時刻。十年前,「80後」們曾以「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姿態盡顯風華;今日,「80後」的「成熟生存」卻是以家庭和事業的初步格局為標準。

    十年之間,我們經歷了太多的夢想與掙扎,幸運與幻滅,無論是否情願,人生的路都必然是「越走越窄」。那麼,漸趨「而立之年」的「80後」的整體性的「成熟生存」狀況如何呢?組建家庭和開拓事業的初步格局是否得到自身與社會認可?「80後」對自身和對社會的擔當是否延續了曾經的「天之驕子」的理想姿態?

    同樣年輕的社會學者廉思用「蟻族」來刻畫「80後」的代表性群體——大學生的「成熟生存」之困境,至為形象精闢。然而「蟻族」僅僅是大學生嗎?「蟻族」到底從何處來?誰製造了「蟻族」?「蟻族」及其奮鬥精神對於轉型中國有何意義?「蟻族」應該受保護還是放任成長?「蟻族」是否是「80後」的集體宿命與和平年代的「第二次成長」?這些問題深深吸引著筆者探討的慾望。

    誰是「蟻族」?

    我們本是「人類」,何以成「蟻族」?這是一種形象化的隱喻,意指以卑微之身依附於城市大熔爐中,希冀「魚過龍門」、「人登雅堂」。廉思將覓尋的目光聚焦在「大學生」身上,或許是因為「大學生」承載了家族、社會和時代的最高期望,因而也是最有資格代表年輕一代(「80後」)的群體。

    筆者同意將龐大的大學生群體作為「80後」的代表性群體,因為他們所學的知識基本上都是「城市知識」,他們的價值觀也是「城市價值觀」,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是「回不到農村」的「農村人」。

    這裡還需要將大學生中的城市人和農村人分開,將小城市人和中大城市人分開,因為出身、家庭、社會關係和整體的教育經歷最終還是會將同樣冠以「大學生」之名的青年人區分開。準確言之,城市空間裡,最終成為「蟻族」的主要是來自農村和小城市的「大學生」——他們中也有成功者,比如通過公務員考試、與城市人聯姻、企業創業等各種方式,但大部分人卻需要從「蟻族」身份出發重新建構「城市中的自我」,因為他們擁有除了未必實用和有競爭力的知識之外,是真正的「無產者」——在城市空間裡,他們無房、無車、無城市戶口、無固定工作。他們是以「高考」的方式並在「高考」制度關於城市生活前途的暗示下「進城」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注定了需要從城市的「蟻族」身份出發。

    然而,在整個城市空間,僅僅關注大學生群體中的「蟻族」是不夠的,因為農村青年還有另外一種非常重要的「進城」方式:農民工。現代的農民工並非文盲,隨著教育的大眾化,特別是基礎教育的普及,他們一般具有初中、高中乃至於職業專科學校的文憑。他們與「大學生蟻族」的唯一差別就是在「高考」的分水嶺上各奔東西,結果就是學歷的差別。他們住的是「集體工棚」,而「大學生蟻族」住的是冠以「學生公寓」之名的簡易居所,所差無幾。「大學生蟻族」與「農民工蟻族」的工種也有一定差別:前者必須依靠大學傳授的城市知識生存,工種涵蓋文秘、策劃、家教、文化傳播、保險推銷等,後者涵蓋建築、電子產品推銷、物件修理、垃圾處理、保安服務、大門看守等;前者仍然凸顯了「腦力勞動」的特徵,後者則主要依賴「體力勞動」和簡單職業技能。

    以上兩類構成了城市空間「蟻族」的主體,也是城市空間「80後」的主體。他們儘管進城方式不同、知識結構不同、工作類別不同、成功機會不同,但他們的幸福感、成就感、城市空間中的歸屬感相差並不大。他們都是城市的「蟻族」,是城市定居者眼中的「鄉下人」。

    誰製造了「蟻族」?

    我們都是城市的「蟻族」,這是農村青年在城市化時代的宿命。但到底誰製造了「蟻族」?還是需要細緻分辨。

    首先是「現代化」的時代命題。「現代化」在西方呈現的基本上是一種「自生自發」的歷史圖景,在那裡,個人從宗教觀念和生產力中獲得了雙重解放,開始以個人奮鬥為基調追求經驗性的幸福。「現代化」必然以工業化為核心,工業化必然造就城市文明,這一歷史邏輯難以逆轉。在此背景下,無論是計劃時代,還是市場時代,權力、價值和發展戰略的重心都在城市,城市是後發國家的火車頭,城市及城市工業的破產是後發國家現代化失敗的首要標誌。為了城市與工業發展,國民教育必然以現代化的城市知識為核心,並產生了過剩的「人力資源」(「大學生蟻族」),同時需要勞動密集型的自由勞動力,於是開放農民工進城(「農民工蟻族」)——「蟻族」是現代化狂飆過程的副產品,他們是作犧牲和作奉獻的,他們是權力和資本的聯合僱用對象,他們是增加城市福利而非分享城市福利的「城市無產者」,他們的社會保障在最弱意義上就是出生地的農村土地。

    其次是「城市價值觀」的鞏固確立和鄉土的「家族期待」。城市為何能夠成為「中心」?「蟻族」為何心甘情願在此「奮鬥」?不僅僅是權力與資本結合之後在城市物質層面運作的成功,還在於一種以「城市價值觀」為核心的文化精神業已確立。撇開實際能力,無論是「大學生蟻族」還是「農民工蟻族」,自離開鄉土的那一天起,實際上已經不可能在「心靈」上重新「回鄉」。筆者曾有《大山與驛站》一詩,結合自身成長經歷,展示農村知識青年進城的「不歸路」意蘊。「不歸」對於「大學生蟻族」更甚,因為他們被學院的「城市知識」馴化得更加徹底,因而更加堅定地維護並追求城市價值觀與城市生活方式。「大學生蟻族」的「城市化」具有一種表面化的知識根據。

    同時,「大學生蟻族」的「城市化」還受到一種「家族期待」的社會性制約,以至於「大學生」在城市空間無論多麼失敗都不敢逆著「家族」的期待目光而行。這種社會價值的「心理強制」機制不僅根源於「城市價值觀」這樣的現代精神,也根源於「官本位」這樣的中國古典成才倫理,因為農村「大學生」的高考成功不僅依賴於農村家族的集體奉獻(因而存在回報期待),其在鄉土社會的樸素理解中也是有「功名」的人,是「還鄉」必「衣錦」的人。「農民工蟻族」進城則更多的是一種物質生活慾望的直接滿足,雖然內心充滿羨慕,但缺乏教育基礎和知識根據,惦記的仍然是鄉土。所以,最終意義上「農民工」仍然屬於「農民」,來自農村的大學生則屬於「城市」。「城市價值觀」通過學院知識、大眾傳媒和同輩比較,得到不斷的鞏固與確證,成為遊蕩於「蟻族」心靈的咒語,也成為他們「回不到農村」的價值根據。所謂的「大學生村官」不過是一種城市官員(公務員)的培訓考察環節,他們「下鄉」的主要動力是「回城」的特惠性擔保,他們惦記的仍然是「城市」。

    「蟻族」的奮鬥意義?

    相比於具有城市戶口的「大學生」或「非大學生」,城市「蟻族」的生活艱難與奮鬥精神成正比。「蟻族」們有一種共享的根本確信:知識改變命運,奮鬥造就人生。這種信念在改革開放最初的十餘年間得到了太多的事實支持,但隨著改革的深化、人才培養的層次化、分工的精緻化以及競爭的精英化,普通大學生在城市空間的成功概率日益衰減,大學生逐漸被擠入「蟻族」行列,在相當長時間內難以成為城市的真正「人類」。在激烈的競爭面前,「蟻族」隊伍不斷壯大,在整體的奮鬥進取的積極姿態之下,也出現了嚴重的價值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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