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Ⅱ:誰的時代 第14章 「蟻」跡斑駁 (2)
    「剛開始覺得挺新鮮,天天跟他們弄這個,但時間長了就沒意思了。」火君說自己這麼大個人了,也不能總這樣吊兒郎當,畢竟接受訪問、賺取補貼並不是他的工作。

    春節過後,記者的「打擾」漸漸少了,火君也開始琢磨自己生活上的問題,對「蟻族」的關注也少了。接受了大半年的採訪,火君認識了不少記者朋友,他最初沒有料到媒體會給予如此熱烈的關注,「總覺得出這個書,影響不太好;現在這個社會啊,大家喜歡看有錢的或者奮鬥成功的人的例子」。

    媒體的反響固然強烈,火君卻表示:誰會願意上班或者空閒的時候跟你聊「蟻族」?!火君說身邊的同事、朋友,很少有人關注這個東西,聊「蝸居」還比聊「蟻族」來得暢快。

    火君撥弄著鑰匙扣上的玩偶,漫不經心地說道:「過去這一年,就這樣。年前一大堆記者採訪,過完年少了點兒,我開始想工作的事了。」

    火君想得很清楚:憑借「蟻族」帶來的曝光機會是不可能得到什麼利益的。「社會競爭依然激烈,生活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不能說你是個什麼『蟻族』,人家就會憐憫你。看你挺慘的,喲,你慘,你回家唄,在這待著幹嘛?別人看的是你會不會幹活。你要是馬諾什麼的還有點兒用,要是蟻族,能有什麼影響?大家關注你了、同情你了還是怎麼著?生活只能靠自己來影響。」

    「哪怕再轉行,我也要跳出去」

    2010年盛夏,火君過得並不好,每天抑鬱難耐,晚上睡不著覺。「老在噩夢中驚醒,老想事,心裡不好受。」火君無奈地笑了笑,「別看我是張笑臉,我這是習慣性表情,總不能一見面,就哭喪著臉吧」。

    剛畢業的火君供職於一家網站,但卻做著和IT技術毫不相關、被認為最不需要門檻的銷售。每天朝九晚六,拿著客戶的資料瘋狂地打電話,一天最多能打300通電話。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了一年。有一次,火君無意間發現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同事做著和他一樣的事,拿著一樣的工資,他崩潰了。

    火君的老家在山西,父母在國企干了大半輩子。當初火君之所以選擇離開家正是為了不像父母那樣——在20歲的時候預見到自己30歲的樣子。這對火君而言,是件恐怖又絕望的事。而畢業一年,他竟還是落到這步田地。

    不久,一位讀計算機專業的朋友告訴他:IT業發展前景好,起點也高。於是,火君決定轉行去搞計算機。他花了高額學費報了軟件測試培訓班。充電完成後,他順利被一家新成立的外企錄用。

    這就是一年前,初入外企的火君。起薪雖不高,卻受人艷羨。漲了一次工資後,火君每月的收入有近3000元。之後他和女朋友搬離了唐家嶺,在離中央商務區較近的地方找了房子,一直到現在。

    一年過去了,公司業務方面的事情做得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然而火君選擇再次停下來考慮現狀與規劃的出入。

    兩個月前,火君和高中畢業的一個朋友見了一面。兩人聊起工作的事,火君又一次崩潰了。朋友是1982年出生的,工作才一年,一個月有7500元的收入;另一個和他一起開始找工作的朋友在天津幹了一年又回到北京,每天工作特別有激情。而自己,工資漲不上去,整天還沒事幹。「人都待廢了,我這麼年輕,我又不是養老!」

    火君說籤了一份長期合同,就等於進了監獄,而他現在終於決定「越獄」了。

    「主要還是有個比較。今年別人這個樣,你這個樣,無所謂了;明年別人那個樣,你還這個樣,那你就崩潰了;再過一年,別人又高了,你還是這個樣,那就完蛋了。」

    兩個月前,他開始計劃尋找新的工作,結果面試了好幾家單位,都不盡如人意。「北京這個地兒啊,每天HR的郵箱裡有上百封郵件,能看到你簡歷的機會就很少。」

    這天上午,火君的面試又泡湯了,原因是面試單位距離他住的地方要好幾個小時的車程,若要趕上面試,就得在凌晨起來,但凌晨並沒有合適的公交車。

    「工作不滿意,想換;換工作還牽扯到其他一些問題,我還沒和公司提辭職的事,想等找到合適的工作再說。現在真是每天都在痛苦地掙扎。我要再在這裡待下去,就是沸水煮青蛙,慢慢就給煮死了。不管怎樣,就算要再轉一次行,我也要從這裡跳出去!」

    「別把精力放在自己不能控制的地方上」

    這天上午,火君的女朋友想去動物園逛逛,面試泡湯後的火君就陪著來了。女朋友在動物園站下了車,火君逕自來到中關村圖書大廈。「隨便翻翻,看看出了什麼新書,看些紀實文學之類的。」下午,他等著唐家嶺的朋友叫他過去搬家。

    除了工作令人焦灼之外,也沒有什麼太煩心的事。火君和他女朋友的關係一直非常穩定。他的個人空間裡有一篇題為《蟲子》的日誌:蟲子現在成了我的重要夥伴,我包餃子,她給我和餡兒;我打CS,她餵我吃冰棍;哪天要是沒有蟲子在身邊,我倒不適應了……兄弟們啊,這個蟲子你們都有了嗎?沒有的趕緊找一個吧,畢竟「人」是兩筆寫的嘛……

    「她現在做環保方面的工作,做得挺好的,公司裡的研究生都沒她工資高。」火君不無驕傲地說著自己的女朋友。

    剛畢業的時候,女友曾有過關於「房子」的需求,但她慢慢發現「房子」在北京是個比較不現實的東西,以後也就沒有再提了。2009年火君還比較關心房價,但同事們都勸道:「別把精力放在自己不能控制的地方上。」

    現在,火君和女朋友定了一個30歲的目標:手裡頭有點兒積蓄,換個城市發展。「生活是要努力奮鬥,但除了奮鬥,還要有點兒別的。在北京就算有了房,也要當一輩子房奴,沒必要在這裡死磕。」

    「我也只能想到30歲,30歲以後還是太遠了。想想要用幾年時間達到那個目標,每一年達到什麼狀態,每個月什麼狀態,乃至每一天你該怎麼做。目標一分解,就釋然了,就知道該幹什麼了。就因為現在我這個工作和我那個目標相悖,所以我要換,不然我這輩子就完了。」

    「生活吧,你缺什麼,突然得到它就是樂趣;得到了,擁有了,感覺也就沒了」

    在做第一份工作的時候,帶火君的經理對他說:「發了工資,就使勁花,千萬別留錢,以後你就體會到了。」

    此時此刻火君才真正體會到那句話的真正含義。「想想剛畢業那會兒真的沒什麼壓力,父母和社會對你的要求並不高,你大可以隨心所欲慢慢去享受生活。那時候同學還老在一起,和在學校時沒什麼兩樣。慢慢地,畢業兩年了,該走的走了,該成家的成家了,你也得考慮了。」

    南非世界盃並未給火君帶來曾經有過的激情。往年火君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團隊,分析數據,預測結果。而現在,他只是偶爾看看比賽,連喜歡的隊伍有多少積分都不知道。「一邊玩一邊還想著工作的事,怎麼都不能肆無忌憚。現在我每天都要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工作上,以至於別的事情都不能去搞。」

    高中的時候,火君爬了三次華山。每次他和一幫哥們兒揣上200塊錢坐上火車,就去了。到了華山腳下,一幫人嘴裡喊著口號,頭上綁著紅絲帶,手上腳上纏著螢光棒,「手電都不帶,還負重十幾斤的水啊什麼亂七八糟的」。

    火君覺得生活就像爬華山:你缺什麼,突然得到它就是樂趣;得到了,擁有了,感覺也就沒了。正如爬華山的時候,剛開始底下有很長一段路,一點風景都沒有,還儘是小賣部,爬了一會兒就非常非常累;再往中間爬的時候也看不到什麼;再努力努力,終於到了頂峰,「只有爬上去了,在觀日峰看到日出,你才知道有多爽」;再爬下來,到了半山腰,「你就會覺得這山沒啥意思了」。

    如今的火君正意識到自己還處在往上爬的階段,「我現在缺錢,所以賺錢是樂趣」。

    和火君一同被「曝光」的還有他的發小,如今朋友覺得北京不適合自己,回了本科就讀的城市。而火君和女朋友還在北京打拼著,計劃著兩人的「30歲」。「我就在這待著,習慣了,你說我要走吧,我去哪啊?也不想回家。就先待著吧。」

    火君還想過自己創業,他比劃著旁邊的新東方報名大廳,說道:「有可能是做培訓方面的,這個好……」

    3.李鑫平:奔跑著的羚羊

    張冉

    公司每天都有一個小榜,每個人每天做了什麼都掛在上面,達到標準才能回家。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看到別人的工作量,腦海中又浮起牆上的海報,業績排行,一層的名人牆,李鑫平總會感到壓力。

    每天都有工作量,若完成了工作量,五點半可以下班,完不成就走不了。為了完成業務量,前三個月,他每天八點才能從公司出發回家。現在就不需要了。坐在公交車上,李鑫平說:「我們部門裡面現在還有好多人沒下班呢。」

    他打算在保險公司干三年,儘管以後一定會離開,但是他說,也要「像經營自己的事業一樣盡心」。

    這三年,他要學到銷售的整個流程。在保險公司,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會學到「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怎麼把客戶搞定。

    他說,做什麼事情都不容易,但是既然做了,就要「踏踏實實,有所收穫」。

    ——摘自《蟻族》,《保險公司裡的羚羊》

    我上次採訪李鑫平時還是2009年3月。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們一直都沒有再聯繫過。再次撥通那個電話之前,我猶豫了很久,害怕這個電話是無人接聽或者空號。事實果然如此,一連幾天電話都無人接聽。手機打不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到他的單位和住處詢問下落,或許能夠找到他。

    我還記得他在一年前說的話「再苦再累,我也要在保險公司做滿三年,學到想學的東西」,這才一年多,他還在那裡嗎?

    輾轉的找尋

    一個週日的早上,斬斷了本應閒適悠長的睡眠,我要重走一遍曾經尋訪的路,循著從前的蛛絲馬跡,找到他的下落。

    還是車水馬龍的西直門外,走到城鐵換乘的地方轉彎。放眼望去,錯落有致的高架橋向不同的方向延伸開去,偌大又擁擠的城市裡,公共交通的建設把縱向的空間利用到了極致。隔離帶上,是茂盛的綠色植物,厚重的光澤映照著灰濛濛的天色,儘管已經接近正午了,灰塵瀰漫擋住了陽光,所以一切並不耀眼。空氣裡漂浮著的,是燥熱的味道。

    在眾多的高架橋之間,殺出一道天橋來,行人過馬路全靠這個,得小心張望從哪個口裡出,如果下錯了地方,就好像被無故空投在一個陌生的荒野一般無助。慢慢地從天橋上下來,終於看見了那棟金融大廈。我快步走過去,想看看這一年多的時間,大廈裡面的保險公司究竟會有怎樣的變化。

    旋轉門,一層大廳。

    還是巨幅的展板,不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泰戈爾的一句名言——「愛是理解的別名。」這名言寫在最上邊,作為匾額覆蓋了那一大片的照片和名字,毋庸置疑,他們是各個險種的銷售精英。走到大廳的另一側,還是那片名人牆,名人們創造光輝業績的時間仍然停留在2008年,只有這個還沒有變化。

    按電梯,七層。

    電梯裡還有一位穿著正裝的男子,到六層的時候,電梯門開,他走出去。我看見牆上貼著的海報換了,2009年還是「獅與羚羊的故事」,現在則是一欄紅色橫排的標語配上以黃色作底豎排著的海報,海報的標題是——俠客行。

    到了七層,電梯門又打開了,這才記下橫幅的內容:多搶一單財富,多獲一份價值。把握讓客戶擁有財富的最後機會。

    繞著樓層走一圈,星星點點各式的榜單是全部的裝飾。大廳裡,格子間換成了聯排的桌椅,雖然是週日,裡面還是差不多坐滿了人,幾乎人手一台筆記本電腦,服帖地擱在桌子上。幾個年輕的男子邊看著電腦,邊打電話,可能是在聯繫客戶吧。使勁地嗅一嗅,空氣倒是新鮮,沒有那種複印機的金屬氣息了。

    峰迴路轉

    工作間裡,一位穿著工作服的中年人發現了我。他站起來,微笑著朝我揮揮手:

    「你是來面試的嗎?」

    我搖搖頭,問道:

    「請問您認識李鑫平嗎?」

    他說,李鑫平,知道啊。我說明了來意:「他的手機號碼已經不用了,他還在這裡嗎?」

    中年男人的眼神裡立刻寫滿了遲疑和不信任,口中一邊說著不知道,一邊回到了工作間裡,一路上還不時地回頭,用懷疑的眼神打量我。

    我不忍心就這樣離開,在狹長的走廊裡踱來踱去。剛才那個中年男人明顯很熟悉李鑫平。我決定再找個人打聽一下。

    我在門外向辦公間裡張望,辦公間裡掛了兩條惹眼的紅色橫幅。工作中的人們一抬頭就避不開這文字的魔力——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著,用行動證明你的價值。

    一小伙剛結束了和客戶的談話,在走廊裡,我迎上去,問他是否知道李鑫平,他說知道啊,伸出手臂給我指路:

    「前面左手邊第二個門進去就是。」

    我按照他指引的方向走過去敲了敲門,一張略胖的臉喊我進去,話語裡有些不耐煩。我想,這不是李鑫平啊,會不會是個同名同姓的人?我疑惑著找了椅子坐下,愣了好半天才確認這便是李鑫平。一年多沒見,他相貌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眉宇之間的氣質已讓我不太敢相認。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他仍然留在這家保險公司裡。

    我說,我是來回訪的,《蟻族》已經出書了,你還記得我嗎?

    他很認真地看了我幾秒鐘,說:

    「不記得了。」

    我提出約個合適的時間採訪他,他有些冷冷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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