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Ⅱ:誰的時代 第13章 「蟻」跡斑駁 (1)
    本章所寫的人物,都是與《蟻族》多多少少有些關聯的人。

    有些是《蟻族》中的受訪者,本來平靜的生活,因為我們的出現,一年來被生生地改變了;

    有一些是我們意料之外的人,之所以說「意料之外」,是因為他們原本與《蟻族》之事毫無關聯,但由於我們的書,他們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

    還有我們的課題組成員,因為偶然的機會參加了「蟻族」課題,自己的命運多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之所以挑選這些人來記述,並不是他們「赫赫有名」,而是因為他們將我們這個時代折射或反射了出來。

    一、《蟻族》的主角們

    1.鄧錕:京蟻無奈移民滇蟻坎坷求生

    劉飛

    準備過年了,朋友都要回家,我卻沒有選擇回家,是沒臉回家。出來了兩年,還依舊是一事無成。想好好學點東西,一個人靜靜地看看書。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唐家嶺的出租房裡,一個人對著電腦,兩斤餃子,一瓶二鍋頭,心裡有些空,外面的鞭炮聲,每一聲都炸痛了我的心!七天,我基本上沒有出過門,沒有和人說過幾句話。女朋友說,過年家裡要來人,你去廟會看看吧。可我一個人真的不想出去,不想說一句話。我給自己兩年的時間,我要在北京買房子。我要實現我的承諾。

    ——摘自《蟻族》,《離開唐家嶺》

    6月下旬的一天,我撥通了鄧錕在雲南新的手機號碼。2010年年初,他從北京回到了雲南發展。

    「媒體給我一個框讓我在裡面演」

    從《蟻族》出版的2009年9月開始,幾個月的時間中鄧錕生活的主要內容就是一邊投簡歷找工作,一邊接待媒體的採訪。

    鄧錕也許是「蟻族」中最為出名的人之一了,在書中他沒用化名。當時,深訪團隊的記者梁旭和他住鄰居,大家一起做飯、喝酒、聊天,分享蟻族的故事,漸漸成了朋友。在唐家嶺兩年,鄧錕沒有什麼交心的朋友,平日只是和發小狄群兩人聊聊,但是兩人太熟,「聊來聊去還是那些,都知道」。梁旭的出現讓鄧錕找著了可以好好聊聊的人,難得有人願意聽聽自己的故事和想法。後來梁旭問起用真名還是化名的時候,鄧錕覺得用真名沒什麼問題,自己說的都是真話。而且,鄧錕覺得這本書主要還是面對在校學生,沒有多少人會看到他的故事,也不會認識他。

    蟻族的故事大面積傳播以後,媒體的關注撲面而來,這是鄧錕沒有料想到的。從2009年9月第一次接受一家網站採訪開始,報紙、電視、網站,國內的錄音筆、國外的攝像機,前前後後鄧錕已經記不清接受過多少次採訪了。

    「我帶記者去唐家嶺就不下二三十次吧。」那會兒,鄧錕已經搬去了回龍觀,不過離唐家嶺倒也近,有時候一天就要回去兩次。每次都要說一些重複的內容,「都是按套路說話了」。

    慢慢地,鄧錕覺得不對勁了,一些採訪成了跟風。「彷彿就是給我一個框讓我在裡面演。」鄧錕在一次採訪中曾提起過他一天吃飯只要10塊錢,就有媒體專門去拍他一天如何用10塊錢在北京吃三餐飯,吃得如何便宜;有節目需要他一遍遍地擺出踢石子的動作。

    鄧錕希望媒體關注蟻族群體,也非常感激他們這樣做,所以媒體的要求他都會配合。但他漸漸感到,媒體關心的不是他們的壓力,不想瞭解他們的內心。獵奇心讓媒體將重點放在了一些表面東西上:你一天吃什麼?怎麼上班?住得怎麼樣?……

    問題依舊,又來了麻煩

    一些人,包括蟻族調研的發起人廉思,甚至鄧錕自己偶爾都會這樣想:「蟻族」被報道了,鄧錕等蟻族成了「名人」,一些機會會隨之而來。某訪談節目的編導也說,你們上了這個節目了,你們的工作問題、個人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但是,一陣輿論關注後,他們的生活又終歸於平淡,就如一個小水坑,扔塊石頭下去,激起了一陣水花,但是,小水坑沒有變成波濤澎湃的大海,仍舊靜靜地躺著。

    當「蟻族現象」被人們廣泛關注之後,很多事情都在變化,但是鄧錕認為,現在針對蟻族所做出來的改變不是本質性的變化。所以,蟻族還是得靠自己。

    頻繁以真名實姓出現在媒體面前,也給鄧錕帶來一些困擾。尤其是他和前女友的事情,自從《蟻族》出版以來,就一直被提起。鄧錕一直沒有與前女友聯繫,不知道這種曝光有沒有給她帶去什麼麻煩。

    儘管蟻族受到媒體密集的關注,但對於鄧錕來說這些只是階段性的影響,一陣狂轟濫炸之後,很少有媒體繼續聯繫他了,尤其在他回到雲南以後。

    2010年年初鄧錕坐上了從北京飛回雲南的飛機。這算是鄧錕這一年中最大的變化了,離開北京回到留存著四年大學回憶的雲南,是他最後的選擇。離開北京時鄧錕感覺有些落寞,「在北京這一年多怎麼就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沒找著」。

    在給《蟻族》作序的時候,鄧錕寫過一句話,後來這句話也被當做「蟻族式的宣言」而廣為流傳:「我並不認為我是失敗者,只是我尚未成功。」但是,這一次,談起在北京的經歷,他說「在北京蠻失敗的」。

    在飛機上,除了對北京生活的不甘心,鄧錕如往常一樣對雲南的生活充滿了信心和憧憬。在北京的時候他就開始為一家雲南公司談業務,找項目。這次去雲南,鄧錕會去接手公司的一個部門。他覺得回雲南發展可能是他事業成功最快捷的方法了。如今,他已經開始了對雲南新工作的謀劃。

    但是,事情並不如想像的一般順利。回到雲南一周,鄧錕發現雲南公司的賬目有問題,出現了大約50萬的虧空。鄧錕的一個大學同學也是合夥人之一,他打算退股了。如果他們現在獨力接手這個公司,就需要大量的資金。他的QQ簽名變成了「零的開始,我和我的倔強,需要資金,誰能幫幫我啊」。

    儘管雲南公司的情況讓他非常失望,但是他不願再換地方,他決定不再逃避,不管多難都要堅持下來。他學習法律、管理,學習怎樣為人處世。

    他努力適應雲南「先喝酒再談合作」的工作方式。有一回,同事喝倒了,鄧錕就一個人頂著,最後喝吐了,吐完以後回來接著喝。那天他喝了將近15瓶啤酒,直到凌晨4點。

    喝酒就是喝酒,生意要放在第二天來談。鄧錕解釋:「喝酒是從酒品看人品,如果我喝酒可以控制得很好說明我有大局觀。我不喜歡喝那麼多酒,但環境要求我必須喝。現在我們是去適應規則、標準,如果我們做大做強了,我們就是制定規則的人,主導權就在我們手中了。」

    永遠爬不出去的階層網

    鄧錕說他看其他蟻族的故事、經歷,能感覺那些都是無聲的吶喊,他們就只能那樣說,只能那樣做,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沒有辦法。因為世界本身就是殘酷的。

    鄧錕說過他不喜歡北京,他眼中的一些北京人有天生的優越感,不是因為他們優秀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北京的,因為他爸他媽在北京。

    其實這種「關係」帶來的不公平感在當今隨處可見。朋友找工作的經歷讓鄧錕又眼睜睜地見識了一次機會的不平等,一次向上流動而不得的現實。

    當時,雲南某機場的機房要招聘網絡管理這樣一個職位。大概200人報名,初選80~120人進行筆試,然後再面試。鄧錕的一位同學不但各方面都符合條件,而且為保險起見,他還托了一個級別不小的「關係」,自認為起碼可以進筆試。但結果是他第一輪就被刷掉了。

    他同學很鬱悶,給那個「關係」打電話。那人無奈地說,這次應聘的很多人的背後是更高級別領導直接打了招呼的,咱們關係不夠硬,爭不進去的。

    關係、階層、身份、戶口、權力、金錢……這些東西交織著成了一個堅固的蜘蛛網,任憑小螞蟻在上面如何掙扎,依然堅不可摧。

    鄧錕說,單純本身不是一件壞事,但在社會上,單純是要吃虧的。在雲南遇到的這些事情,鄧錕沒有告訴仍在北京的發小,希望自己可以給他信心,而不是給他潑冷水。他的短期目標是把公司做起來,這樣自己就可以成為蟻族中一個成功的例子,以此來激勵其他的蟻族。

    回家還不如就這麼堅持著

    老家遠在山西的鄧錕習慣了對家裡報喜不報憂。《蟻族》出版以後,很多人看到鄧錕在北京的生活狀態,老家的父母也知道兒子在北京生活得很苦。現在每次往家裡打電話,父母必然要叮嚀「一定要吃好」。

    書裡寫了鄧錕有一年春節沒有回家,自己在北京租住的房子裡吃了兩斤餃子當過年。家裡人和親戚朋友看到了這段,把鄧錕大罵了一頓,說「以後不管怎樣都要回家過年」。

    鄧錕想想,父母年紀都大了,尤其自己又不在家鄉,真的有可能是見一次少一次了。這些是鄧錕沒法迴避的問題。所以鄧錕決定以後每年春節都要回家過年,在那幾天裡好好陪陪父母。

    鄧錕的父親原在一家大型國企工作,但臨近退休時,父親被辭退了。工廠發放了半年左右的最低保障,每月280元,讓被辭退的職工自己找接納的單位。

    父親曾在廠裡拿了十多年的勞模標兵,還當過市級勞模,工作上算得到了肯定。但他勤勤懇懇一輩子,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

    以前,家裡問起他的情況,鄧錕都說「挺好」。一個月一兩千塊錢,這對於家裡人來說是個不錯的收入了。但是,瞭解了鄧錕在外的情況後,家裡人紛紛勸說,在外面更苦,要不回來吧。

    「有時候我也很想回去,但是回二三線城市重新發展,壓力也蠻大的。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還不如這麼堅持下來。」

    希望她能看到我奮鬥中的價值

    鄧錕不是一個非得有了麵包才能享受愛情的人。但是,現實中的種種讓他沒有信心、毫無辦法。

    一次參加一個訪談節目,主持人問現場女觀眾:誰願意做這樣蟻族的女朋友?台下觀眾沒有一個人舉手。

    當時節目就冷場了,後來有一個女孩舉手了。但是她說她只是對這種生活感到好奇,並不是真正覺得他們好,欣賞他們。

    有位朋友曾說要給鄧錕介紹女朋友,但是一直都沒有再提。一次鄧錕聊天時無意中說想在雲南買房,那個朋友立刻又提起了介紹女朋友的事情,說「要不你們倆見見?看看能不能在一起」。鄧錕說:「你看,中間人自己就會有一個評判的標準。」

    現在人考慮得比較實際,鄧錕當然理解。甚至有一些男的說,若能找一個家裡有錢的女的,倒插門也行。整個社會都有一個物質的、錢的標準,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

    鄧錕還相信以後會找到一個相愛的姑娘。他希望她能夠在他「失敗」的經歷中,看到他的價值,支持他、相信他。

    因為感情問題而心情不好時,鄧錕喜歡唱五月天的歌、《不顧一切的愛》和《蝸居》片尾曲。

    「我想大聲告訴你/你一直在我世界裡/用力抓住我們的回憶/若有一天我看到的是你的背影/只因我愛你沒有告訴你……」

    他看《蝸居》的感觸比較深,但他在雲南的朋友沒有一個看完的。他們說,不相信房價會那麼高。鄧錕說:他們不是不相信,是不願相信。

    2.火君:且為京蟻,三十再離

    魏陽

    上初中的時候,同學跟我說:「三年爬華山,運氣翻一番。」為了考上省重點,我們就每年都乘三個多小時的車從運城去陝西。夜裡爬山,每個人手裡拿一根螢光棒,從山底到山頂,微弱的光連成一線,我們就跟著這道光線一步一步縮短著與頂峰的距離。待到螢光棒的光芒被天光吞噬,我們剛好站在山頂,眺望從天邊噴薄而出的朝陽。那個時候,意氣風發,壯志在胸。三年後,同學運氣果然翻了,我卻沒翻成。從那以後,我再沒有爬過華山。

    ——摘自《蟻族》,《離開唐家嶺》

    當賺錢成為唯一樂趣時,火君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已接近蒼白無力了。他再找不回四年前看世界盃時飽含的激情,也提不起「三上華山只為證明自己有多大能耐」的勇氣。一年前,剛剛付梓發行的《蟻族》將他的名字捧成百度搜索的熱詞;到如今,他也只能喟歎:除了被「打擾」一下,便不再剩下什麼。

    只是「生活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他和他的女友依舊當著「京蟻」,並謹小慎微地計劃著兩人的「三十而立」。

    「你要是馬諾什麼的,還有點兒用;要是蟻族,能有什麼影響」

    火君說自己可能是看上去特別滄桑,所以當時調研團隊一來唐家嶺就逮住他了。「社會調研」對剛畢業的火君來說是個新鮮玩意兒,「就每天聊唄,那會兒年輕啊,也沒什麼事幹」。他為課題組的深訪記者在唐家嶺找了房子,大家一有空,就出來胡侃;他也時常帶著記者在唐家嶺四處晃悠。大家愉快地相處了大半年。

    2009年10月,媒體對《蟻族》的熱切關注初現端倪,電台、電視台、報紙和雜誌的預約接踵而至。火君開始不停地接到廉思的邀請,很長一段時間,他的週末都獻給了各路媒體,平時也偶爾有訪問的電話,向他問點情況或者約稿。

    《魯豫有約》製作「蟻族」這期節目時,他也被邀請前往。節目開始前,編導一個勁兒地說服他上去參與訪談,他愣是給拒絕了,說自己在觀眾席看著就好。「主要還是不想太曝光,那沒有意義。」

    當時他答應記者寫自己,也是因為覺得說的都是真實的情況,沒有什麼好迴避的。然而某一天,當火君打開網易,發現自己的照片赫然懸掛在首頁的時候,「我靠,崩潰了我!」那陣子,同事見他就問:「你天天在幹啥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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