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敗局Ⅱ(十週年紀念版) 第20章 中科創業: 那個莊家狂舞的年代 (1)
    這是一個危險無比、令人窒息的資本遊戲。

    任何人一旦身陷其中便被利益的「蠶絲」纏繞住,變得身不由己,

    潛伏在內心的狂魔被釋放了出來,理性很快被吞噬掉,

    除了玉石俱焚,幾乎沒有第二個結局。

    我想盡量用一種詼諧、輕鬆的筆調來描述中國證券史上這段最為血腥和驚心動魄的往事。這個故事中的主角們將滿足人們對這個商業時代所有狂暴的想像。

    一直到我寫作此案的時候,關於這則故事的所有情節仍然是不完整的,也許它將永遠如此的殘缺。我將那些神秘的斷點留在那裡,其實,從這些斷點出發,我們可以尋覓到另外一些也許更為血腥和神秘的叢林。

    朱大戶與K先生的親密接觸

    1998年入秋的一天,朱大戶從深圳坐飛機上北京,去見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朱大戶名叫朱煥良,是南方出名的股市大戶。他沒有多少文化,早年是在建築工地上開大裝卸車的,20世紀90年代前後,靠認購股權證發了點財,之後就一直在股市裡混。他選股票的眼光很毒,漸漸地竟賺了很多錢,成了上海和深圳股市上最早的億萬富翁之一。1996年前後,股票操縱之風漸起,有人靠吃股建倉、操縱股價發了大財,朱大戶便也動了這樣的念頭。他看中了深圳一隻叫康達爾(股票代號0048)的股票。它原本是深圳寶安區的養雞公司,香港的活雞市場大半是靠它供應的,業務穩定而效益尚可,自1994年上市後一直不溫不火。

    朱大戶跟寶安區相熟,自以為有坐莊的可能,便在二級市場上悄悄購進康達爾的股票,小半年下來居然囤積了數千萬股,佔到康達爾流通股的90%。朱大戶為此花了2個億,其中有一大半是他全部的家當,還有一小半是高息拆借來的。正當朱大戶想捲起袖子大炒康達爾的時候,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襲擊,全島殺雞禁雞,康達爾業務全面萎縮,它的股價自然也坐上了滑梯,從最高時的每股15.40元猛地跌到7元多,跌幅超過50%。朱大戶的2億元全部深陷在裡面動彈不得,他沮喪地跟人說:「在1997年,除了那些被殺的雞,我大概是全深圳最不幸的了。」

    朱大戶上北京是作最後的一次掙扎,他要去見的那個人是K先生。

    K先生的名字叫呂梁,他常用這個古怪的名字在證券類媒體上寫些股評文章。其實,他的真名叫呂建新,是一個虔誠的文學愛好者,早年寫小說、玩繪畫,還有作品發表在巴金先生主編的《收穫》上,可見水平並不低。1992年,呂梁跑到深圳去闖世界,一到那裡就碰上8月份的認購證風波,上百萬股民擠爆深圳,卻因為舞弊事件而發生集體騷亂。在這起風波中,朱大戶與人內外勾結,搶到上萬張認購抽籤表,硬是挖到了第一桶金;後來威震股市的唐萬新則從新疆運來5000名自帶鋪蓋和板凳的老鄉,也狠狠賺了一筆;只有呂梁還是一個好奇的旁觀者,那些天他興奮地從一個認購點跑到另外一個認購點,採訪了一大堆股民,寫出長篇紀實報道《百萬股民「炒」深圳》。這是當時國內對深圳事件最生動的描述,國內數十家報紙採用了這篇稿子,呂梁自是賺到了不少的稿費。也是在這次股民騷亂中,呂梁經受了股市的洗禮。從此,他成了深圳證券交易所裡的常客,注意力自此再也沒有離開過。在深圳混的日子讓呂梁天天都很亢奮,但是他並沒有賺到多少錢。

    不久後他又回到了北京,跟在幾個像朱大戶這樣的大戶後面炒炒股票,此外還不斷地寫些股評文章。他的賺錢運氣似乎不太好,一開始攢了上百萬元,轉去做期貨,結果全都砸進去了,兩年玩下來,竟欠下了上千萬元的債務。不過,在股評方面他卻表現出超人的天賦,早年的文學創作幫了他大忙,在文字粗劣、理念浮淺的股評文章中,他總能以充滿激情和思辨的文字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他很早就看透了中國股市的灰暗。他曾寫道:「由於上市公司質量的普遍低劣,使得股民根本無法選擇到真正有價值的股票,這就給市場運作帶來了極大的空間,中國股市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故事會』。」他的很多觀點深受證券投資界不少人的認同,漸漸地他在這個圈子裡有了不小的名聲。從1996年起,他索性搞起了一個K先生工作室,一邊高頻率地以K先生為筆名寫股評,一邊還指導他人炒作股票。至於為什麼要起這麼一個怪名字,他的解釋有兩個:其一,股票的行情圖又稱K線圖;其二,K是KING的第一個字母,暗示他是「股評之王」。在這個「故事會」裡浸淫多年,K先生一直在等待一次大展身手的機會。

    當朱大戶北上找到K先生的時候,他正在專門研究全球第二富豪沃倫·巴菲特的股票「聖經」。巴菲特是當世「股神」。他創辦了一家名叫伯克希爾—哈撒韋的私募基金公司,從數萬美元起家,發展成擁有230億美元的金融帝國。他的股票在30年間上漲了2000倍。K先生對朱大戶說:「我要學巴菲特,要在中國做第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朱大戶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巴菲特和私募基金。他說:「我和你一起幹,就從康達爾開始吧。」

    在K先生看來,康達爾雖然是一隻「瘟雞股票」,但是它有自己的好處:一是流通股盤口小,收購成本低,翻炒起來很容易;二是倒了霉的朱大戶基本上把盤子都控起來了。還有一點就是,據朱大戶說,公司的業務危機是暫時的,只要「禽流感」一過去,情況馬上就會好轉;更誘人的是,公司握有很大的一塊地皮,如果開發出來能夠帶來很可觀的效益。K先生對朱大戶早有耳聞,此人是出了名的草莽漢,膽忒大,敢對賭,心狠手辣,而且信用不太好,有幾次跟深圳的機構聯手炒股,都在最關鍵的時刻撒手先撤,從來不管合作者的死活。一向心高氣傲、自視為文化人的K先生儘管很看不起這種人,對他的人品又有懷疑,但是利益當前,他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K先生跟朱大戶簽了一個協議,他將組織資金接下朱大戶手中50%的康達爾流通股,而朱大戶配合長期鎖倉,還必須幫忙安排購入康達爾部分國有股,最終實現對公司的控制和重組。朱大戶承諾日後無論股價怎麼上漲,他都將以13元的協議價向呂梁轉讓手中的股票。這一戰略投資的合作目標是5年。

    身陷死地的朱大戶是死雞當活雞治,沒有改動協議一個字。就這樣,在一個干冷的冬天,套牢了2億元的朱大戶和欠債1000萬元的K先生走到了一起。誰也不會料到,就是這兩個看上去都很晦氣和潦倒的人居然將在中國股市上掀起一場前所未見的「腥風血雨」。

    神奇的小丁

    K先生和朱大戶要在股市上成大事,還缺一個辦實務、懂專業的超級操盤手,這個人就是小丁。

    丁福根是K研究室裡僅有的兩名員工之一。1965年出生的他雖然名字很土氣,但是人卻長得秀氣內向。他的智商超高,記憶力極好,精於計算,對數字幾乎過目不忘,更重要的是他對證券有異於常人的狂熱,好像是專門為股市生下來的。他原本是北京一家證券部的交易員,而K先生則是他的客戶,幾年交道打下來,他深深地為K先生的理念和股票天賦所折服。他認為舉目國內,沒有第二人比K先生更透徹地瞭解中國股市了。因此,他毅然辭去收入很豐厚的交易員職務,跟隨K先生辦小小的工作室。

    1998年11月26日,小丁突然接到一份傳真,中煤信託深圳證券營業部將227.9萬股康達爾股票以轉托管的方式打到了中興信託北京亞運村證券營業部。直覺告訴他,一場大戲就要開演了。很快,K先生將一份洋洋灑灑的項目建議書交給了他。在建議書的首頁上,開頭的8個字是「長期投資、長線持倉」。呂梁用他剛剛學來的巴菲特股票價值理論,詳盡地闡述了自己的高效投資邏輯,提出「甘做善莊,與中小股民共贏,引入美國做市商理念」。最具誘惑力的是,他給出了15%的融資中介費。K先生告訴小丁,有了這份項目建議書和朱大戶送來的227.9萬股股票,工作室必須在3個月內融資4個億。

    小丁找到的第一個人叫董沛霖。此人是上海一家實業發展公司的總經理,下海前曾在國家計委任職,在金融和實業圈內有很深的人脈,K先生的千萬債務絕大部分都是向他欠下的。有趣的是,老董對K先生的股市理論竟也十分癡迷。當小丁把康達爾項目一描述,他立刻大為動心,慨然說:「今年我不幹別的了,專為老呂找錢。」一周後,他就拿來了1000萬元的融資。有了董沛霖這些人的協助,小丁馬不停蹄地飛上海、下深圳,與各地相熟或不相熟的證券營業部洽談委託理財業務。他的融資協議基本上是三方約定,即K先生工作室、出資方和證券營業部,K先生以手中的股票做質押,營業部為其提供擔保,資金方由營業部介紹,條件之一就是只能在該營業部進行運作,從而為其創造交易量。

    在高額中介費的誘惑下,事情出奇的順利。小丁融到一筆錢後,K先生就用它去收購朱大戶手中的股票,然後再把買進的股票拿給小丁用於抵押融資。如此循環往復,到下一年的3月前後,小丁通過投資理財、合作協議、抵押貸款等各種形式,與各色人等共簽下100多份協議,融進3.98億元的資金。K先生用這些錢,先後從朱大戶手中買下1300萬股,並轉托管了1700萬股,完成了控盤3000萬股即50%的既定建倉目標。根據法律規定,任何人持股超過5%就必須舉牌公告。為了規避這一條款,小丁先後動用了1500個個人賬戶,即把股票分藏在各個戶頭中,這些賬戶八成以上是由各地證券營業部以每張股東卡190元的價格賣給他的。從一開始,眾多金融機構違反監管政策,積極參與這場冒險遊戲的色彩便十分濃烈了。

    同時,K先生組建了幾個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公司分頭收購了康達爾第一大股東深圳龍崗區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國有股。他手中握有的公司總股份達到了34.61%,成為第一大股東,於是在公司的11個董事席位中,K先生工作室委派的人佔據了7席,他則始終隱身幕後。關於董事長人選的選擇,他也頗費心機。這個人必須拿出錢來買公司的股票,如果錢不夠,可替其找銀行或券商借,但這些股票必須授權給K先生指定的小丁來控制,稱之為「鎖倉」。如此一來,董事長自然成了他可以任意指使的大玩偶。

    一個讓K先生十分沮喪的事情是,當他進入康達爾的董事會後才發現,原來朱大戶並沒有跟他講實話。康達爾的養雞業務幾近癱瘓,內部賬務出奇混亂,幾乎是一個已經被內部人掏空了的爛公司,其每年的贏利報表都是靠朱大戶填錢進去才做出來的。那塊所謂的地皮也是官司滿身。此外,居然還發現了4億元的假賬。他在日後的自述中說:「康達爾就是一個騙局,公司已爛到無可救藥,到處是謊言。我彷彿落入了一幫犯罪分子中間,而且要迅速淪為這些混蛋的同夥。」這個叫呂梁的人,骨子裡還是有一點理想主義的氣質的。他一開始也許真的是想學巴菲特,通過資本運作的方式讓一家瀕臨困境的公司重新煥發生機,在這一過程中放大公司價值,實現資本市場上的增值。可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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