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3章 大國之官:獨特的管理者? (2)
    官場如此,學壇也差不多。20世紀80年代,本科生的學士學位已經很可觀了,出來一個碩士研究生,大家看著像鳳凰似的。然而沒幾年工夫,碩士、博士就跟變戲法似的冒出來了,研究生教育以火箭的速度趕超世界先進水平。到今天,我們這個才恢復招考研究生不足30年的國度,碩士和博士的總量已經居世界最前列了。學校有收的積極性,有資格招的拚命招,一個導師帶一個排也得招;沒有資格的,爭取資格也要招。學生有考的積極性,大家一窩蜂往上擠,挖門盜洞,考研輔導成了一大產業。一直到博士滿街走,碩士不如狗,至死不悔。學生如此,教師也如此,看看今天各個高校,有些學校甚至是倒金字塔狀態,教授多於副教授,副教授多於講師。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們有往高處擠的慾望不是過錯,錯就錯在制度總是像受不了擠壓的閘門,不時地開閘放水,不,放人,害得高處十分擁擠。

    官位和官缺,一直就是上級賞給那些進入官場的人們的一種酬勞。當然,進入官場的人們得用某種方式才能得到這種酬勞,不是幹得好,就得是拍得好。雖說有賞也有罰,但時間一長,賞的總比罰的多,獎品自然要增加,否則連自己的面子也不過去。就這樣,制度的閥門只好打開了,開開合合,歸總下來,官自然是越來越多。學校裡的職稱當然也跟官位類似,教師也是人嘛。至於學位的氾濫又有不同,求的一方大體依舊,但給的一方卻有變化。大學一方面圖的是面子,能招博士意味著學校上檔次,博士點越多,檔次越高;一方面圖的是利益,博士點多了,其他的好處也就來了,什麼縱向、橫向的課題自然就多,再說,還可以從在職、委培生身上撈到銀子。

    什麼東西多了就不值錢,高處本來就地方小,能站的人少,非要擠很多人,不僅導致大家一起貶值,而且還會使制度產生很大的麻煩。

    神不迷人官自迷

    有調查說,現在大約有一半以上的政府官員迷信。人們的視線所及的出名的佛寺、道觀,出入其間大把佈施的不是老闆就是官員,有點名氣的卦師和風水先生那裡,常來常往的也是官員居多。時常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知哪裡來的肉頭和尚,打著的名號都是下山的活佛,周圍晃動的依舊不是老闆就是官員。

    做官的人有點迷信,一點都不奇怪,特別是在環境不確定,機遇也不確定的時候。人有了點本錢,有了點地位,卻發現前程完全不可預期,說是朝為座上客,夕為階下囚也許有點誇張,但對自己前程感到不確定卻是真的。不確定就想確定,辦法有二,一是求神,二是問卦。

    原本,求神和問卦是一回事的兩個方面,前者是求神護佑,後者為求神指點迷津。前者要上供,靠賄賂,供品(犧牲)從大活人到整豬整羊整牛,後者則需要一點技術手段,殷商時候燒甲骨,後來玩蓍草、算籌,現代社會則還有西方的玩意兒,撲克牌、塔羅牌,再加上水晶球。問卦需要技術,大約是從巫術演化來的,所以,最早打卦的人都是巫師。文化不發達的時候,巫師地位很高,屬於精神貴族,由打卦打出的文字符號神秘得很,別的人誰也弄不明白,所以沒有人敢惹他們。再後來,從巫裡分化出史來,符號逐漸在貴族中普及,神秘漸漸消淡,巫的地位下降。

    到了儒家出來的時候,孔子居然敬鬼神而遠之了。後來的歷代王朝,尊崇儒術,只要在正常年景,大家雖然卦也問,神還求,但畢竟人文世俗色彩變成社會的主基調,堅持僧道無緣的原儒家教旨主義者固然不多,但讀書人很多都是「祭如在」的機會主義者。他們只在運氣不好的時候,急來抱佛腳,得意之時就全忘了。這個時候,打卦看相的人,只好淪落為跟走街賣藝者為伍。清末民初,是西學東漸並西俗東漸的時候,西方的科學夾帶著西方的神一起掃蕩著中國的迷信。神佛一時間自身難保,很多佛寺道觀,稀里嘩啦就被拆了,不拆的也大批地被佔用,變成了學校。

    可是過了不久,這些破除迷信的勇士們在自己為官為宦之後,思想居然又變了,被破除掉的迷信踱著方步又回來了。當年一干拆廟打菩薩的新式軍人,不知怎麼又跟和尚道士加算卦看相的術士混在了一起,連密宗喇麻教也下了山,忙著給軍閥政客們做陞官道場。蔣介石在視察湖南軍閥唐生智部隊時,馬失前蹄,術士說老蔣注定要栽在唐的手裡,後來唐生智跟蔣介石火並,一敗塗地。廣東南天王陳濟棠相信術士扶箕,機不可失,發動反蔣,最後自家的飛機先飛走,投奔老蔣。四川的劉湘,讓一個江湖術士做前敵總指揮,讓軍隊按卦象行動,走到了陡壁懸崖,再走就等於全體自殺。

    這樣的故事,不想在現今又有了續篇。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打卦看相看風水的,不僅自家財運亨通,而且居然可以干預社會,讓某條路改道,讓某座橋出現,讓某幢大樓有某種特定的模樣。至於是否能讓某些官員用哪些人,不用哪些人,做哪些事,不做哪些事,自然小菜一碟。

    只是從前迷信的人,包括官員,往往相信因果報應,這種最流行的佛家理論通俗版,不僅被道教接受,而且在大眾中很有市場。通俗地說,就是做好事有好報,做壞事有惡報,此時不報,也許報在子孫。這種說法,固然不能擋住人們作惡,但至少讓他們有所顧忌,做了壞事多少要想點轍來彌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傳統的迷信對社會的一種正面回報。可是,現在的官員迷信卻並不信因果報應,在他們看來,只要賄賂了神佛(大筆施捨),買通了術士,按照術士說的去操作,就自然吉人天相,一路順風,哪怕作惡多端,哪怕天良喪盡,好像神佛也必然會保護他們。他們一方面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一方面又很自然地把這種力量想像成跟他們一樣的俗人,只要賄賂到位,就會投桃報李,用無邊的法力,為他們保駕護航。從這個意義上講,從前的神秘世界還是有道德意義的,而現在官員和宗教加術士眼裡的神秘世界,已經成了藏污納垢的所在。

    獄吏之貴

    秦以嚴刑峻法治天下,盡人皆知。但是,怎麼個嚴苛法卻不太清楚,因為秦朝的歷史短,檔案文書又被項羽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小吏出身的蕭何,也只是將田畝賬冊收了起來。所以,後世人們說秦朝之事只能含含糊糊,稍一使勁,就說到漢朝了。

    漢承秦制,對秦朝的嚴刑峻法大體上照搬,當年作為亭長的劉邦,縣吏的蕭何,雖然地位卑微,畢竟屬於法律的執行者,切實操練過,被管的時候固然難受,但是管人之際也相當威風,相當過癮。當了家之後,昔日的印象還在,「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這種粗疏寬鬆的約法三章,當然不足以顯帝王之尊、帝王之威,過帝王之癮。在叔孫通主持下,秦禮復活了,在蕭何的主持下,秦法也在漢律中復活了。文景之治,推崇黃老,苛法稍懈,但武帝則又勒緊法綱,說是獨尊儒術,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直到漢元帝時,儒術才真的在法律中起作用,所以西漢的盛世盛行的依舊為秦法。

    法苛則酷吏多,酷吏多則獄吏牛氣,沒有獄吏的配合,酷吏的威力就要減去一多半。西漢監獄多,僅京城之內,據清末法學家沈家本考證,有案可考的就有26所,名目相當多,犯了哪條,該進哪裡,誰也不清楚,托人運動都麻煩。那個年月,按秦法的精神,王公貴族、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犯了法,或者被人認為犯了法,都得進監獄。原本地位卑微的獄吏,由於時常可以看管這些貴人,自我感覺無形中被抬高了,難免不威風八面。朱正回憶,說他被打成右派勞教的時候,管教隊長碰到熟人就會把他們中級別最高的人找來無緣無故訓一頓,然後說:「看,別看是廳級幹部,現在歸我管!」古今獄吏,心有靈犀焉。

    牛氣的獄吏對待犯人肯定要加以折辱,打罵事小,侮辱人事大,那個時候,人,尤其是貴人,對臉皮很在意。對獄吏來說,折辱起來,一來威風,二來過癮,三來可以索賄,要想少受點磨難,拿錢來。不管你是誰,進了那裡,就歸獄吏管,鐵公雞也得拔毛。絳侯周勃,對安劉定漢立過大功。劉邦認為,他死後,安劉氏者必勃也。對於這種人,一旦被懷疑有謀反之嫌,照樣進監獄,照樣受獄吏的折磨。他從監獄出來以後,感慨道:「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周勃脾氣好,抗折騰,而且見機早,給獄吏塞了錢,不僅免了磨難,而且得以平安出獄。但有些人則死在獄中,周勃的兒子周亞夫、哀帝時的丞相王嘉都在在監獄裡絕食而死,周亞夫還吐了血。有些血性漢子為了免受折辱,乾脆在下獄之前一死了之,比如李廣出征時因迷路而失期,不肯「復對刀筆之吏」,引刀自刎。李廣的從弟李蔡也因獲罪而自殺,不肯「對獄」。雖然可能熬過磨難,出獄再起,但由於受不了獄吏的折辱,這些人寧願一死。

    獄吏折辱這些高官,難道不怕這些人一旦復出,轉過來報復嗎?看來他們不怕。以法治官,以法治民,是當時的「國策」,皇帝喜歡,各級官員也喜歡,個別人就是想報復,在技術上也行不通。京城的監獄,都是詔獄,具體管轄的人直接對皇帝負責,復出後的高官官再大,也是鐵路警察,管不到這一段。地方監獄能管到的一般都不關押官員,個別關了的,官員出來後也未必會報復。有一個故事很耐人尋味,說是景帝時梁國內史韓安國坐法抵罪,被關進梁國屬縣蒙縣的監獄,獄吏田甲按規矩折辱他。韓安國說,死灰就不能復燃了嗎?田甲道:如果復燃,就用尿澆。不久,韓安國果然官復原職,田甲聞風逃走。韓安國對田甲的族人說,如果田甲不來自首,我滅你們宗族。田甲不得已,前來肉袒謝罪,韓安國開了一通尿溺的玩笑之後卻善遇之,認為田甲可以幫助他治理梁國。

    看來,獄吏之惡原本就屬於苛法的一部分,國家通過獄吏對人犯的折磨強化人們對法的恐懼,哪怕是達官貴人,也需要這種恐懼。就算你負屈含冤,寧可讓人犯受盡折磨,瘐死在監獄裡,也不會稍微改善一點犯人的待遇。對於那個時代的司法制度而言,疑犯從嚴是威懾,監獄的磨難是懲罰,兩者都是讓人恐懼的法寶。過去的法治就是刑治,有寫在面上的刑,從原來的割鼻子剁腿、五馬分屍、剁成肉醬,到打板子、抽荊條,流放、殺頭。還有隱在下面的「刑」,就是獄吏私下來的,據說也是五花八門,《水滸傳》裡講的殺威棒、吃黃魚、悶干飯之類都是。自漢以後,統治無非儒表法裡,法家的陰影從來就沒有從司法中離去,儘管德政喊得山響,為政者操練起來還是想方設法讓人恐懼,確立國家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威嚴。所以,儘管有些朝代,比如明清死刑判決尺度很嚴,非皇帝點頭不行,但在監獄裡瘐死者卻超過判死刑者不知多少倍。從這個意義上說,獄吏之貴是國家之貴。

    中國最牛的縣太爺製造的尷尬

    法制日報社下屬刊物《法人》雜誌的記者,寫了一篇報道,惹到了西豐縣的縣委書記,於是「王赫斯怒,爰整其旅」,派出一隊警察,直奔法制日報社,前來拿人。人雖然沒有拿到,但縣太爺的威風可是抖到了極點。其他的縣太爺再威風,也不過是在自家境內搞點短信「文字獄」,抓的都是轄境內的子民,可人家西豐縣的縣尊,大白天就敢派警察荷槍實彈,直闖中央大報的報社,指名道姓抓記者。還好,批准發表文章的總編沒有在抓捕之列,總算縣尊大人還給法制日報留了點面子。

    無可否認,這件頗有聲勢的警察行動,讓很多人莫名尷尬。因為這種事,無論是按法律還是按行政的慣例,都顯得過於有創意了。有才的西豐縣太爺,以自己的果敢和鐵腕,把難題扔給了上級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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