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4章 大國之官:獨特的管理者? (3)
    顯然,此風不可長,如果每個縣太爺都這麼有才的話,看誰不順眼就派人來抓,今天抓法制日報社的人,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抓人民日報社的人,後天,中央電視台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動一動呢?縣與縣自然也可以互相抓,如果一個要抓一個要保,那麼雙方都有傢伙,是不是會打起來。如此這般,中國的縣就不叫縣了,改稱王國好了;縣委書記不叫縣委書記,改稱「百里侯」(這是古代對縣太爺的俗稱之一)。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解釋這種行為,因為分封制下的諸侯,也不敢隨便進京拿人,尋來覓去,好像只有唐朝後期藩鎮割據時候的軍閥有過類似的豪舉。

    西豐縣的行動太膽大,太有轟動效應,而且涉及眾多記者的權利,幾乎是頃刻之間就成了轟動世界的大新聞。因此,像以救火堵窟窿為己任的有關部門,首先想到的不是制止西豐縣的膽大妄為,而是考慮遏制網上的轟動。所以,人們最先看到的事件後續延伸,不是西豐縣那邊有所悔改,而是有確切消息的相關禁令。正因為如此,受到侵害、很丟面子的法制日報社不聲不響,本以維護記者利益為使命的記協,也只有幾句不痛不癢、不著邊際的話,滑得讓人摸不著,也抓不住。

    然而,這樣一場事關媒體人命運的事件,不明不白的禁令是掩不住所有的聲音的,於是事件在發酵。有關部門明白了,不釜底抽薪,火只能越壓越旺,這下輪到西豐縣採取補救措施了。於是一隊氣勢洶洶的警察換成了一隊溫文爾雅的縣委工作人員,再次來到法制日報社。這回人家來道歉了,據說西豐縣公安局的拘傳令也撤銷了。

    顯然,西豐縣的大膽創意,跟我們現行體制下縣委書記權力過大有關。一個又一個的短信「文字獄」,無非是說明在縣這一畝三分地上,縣尊大人有意無意都把自己當成了「皇帝」。事實上的權力也近乎於皇權,在他平時的工作範圍內,沒有任何人敢說一句稍微不同的話,馬屁奉承成筐成桶地來,尊奉之下,任你是誰,都難免自尊膨脹。膨脹後的尊嚴有一個特點,就是絕對不能被侵犯,一觸即跳。我們知道,西豐縣其實也是先興短信「文字獄」,然後再發展成報刊「文字獄」,連記者一併拿下的。這種發展都是縣境帝王意識的合理延伸,一點都不奇怪。

    中國最牛的縣太爺的大膽創意,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一件好事。這個事件,從一個奇妙的角度,為中國新聞立法的緊迫性敲響了警鐘。它告訴人們,這麼大的一個國家,一個正在走向國際化,跟世界接軌的國家,如果再沒有一個規範記者也規範政府行為的新聞法,會出現什麼樣可氣、可悲又可笑的事情來。

    兩個糊塗丞相的故事

    中國古代,最扎眼的人物,除了皇帝就是宰相。宰相是百官的頭,也是百官的靶子,權大責重,上得伺候老闆(皇帝),下需應付政務,有點差池,上下不討好。在歷史上,只有一手遮天打算篡位的宰相和一手遮天不打算篡位的宰相,才有真正的舒坦日子過。但是,這樣的情形實在太少,所以宰相們都比較操心,越是勇於任事者就越操心。

    不操心的宰相也有,多半都出在皇帝過於積極、自己出頭做宰相事的時候。不過這個時候不操心的宰相要時刻準備著,一旦皇帝把事辦砸了,自己得出來當替罪羊。在歷史上,既不操心,也不擔心做替罪羊的宰相好像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西漢初年的曹參,一個是東晉初年的王導。他們不僅不操心,而且難得糊塗,以糊塗相標榜。

    曹參是漢高祖劉邦僅次於蕭何的親信班子成員,蕭何死後,他馬上讓從人為他收拾行李,說是就要讓他做丞相了。果然,相國的大帽子落在了他的頭上。可是做了丞相之後,曹參卻終日飲酒,醉時多醒時少,百事不興,屬員有過,能遮便遮。有人看不慣了,想過來提意見,被一併拉去喝酒,喝到大家物我兩忘,意見也就沒了。最後連皇帝都看不過去,轉彎抹角地表示了不滿,結果也讓老先生用一套蕭規曹隨的鬼話蒙將過去,每日依舊沉在醉鄉里。

    王導是東晉王朝的開國功臣,晉元帝能從王爺變成皇帝,多半虧了王導,登基的時候,皇帝拉他一起坐床(那時候還沒有椅子)。此老也是著名的糊塗,人家罵他「聵聵」,自己也很以聵聵自得。酒量如何不知,但下面的官員胡作非為,肯定沒事。有次裝模作樣地派人出去考察,回來後大家紛紛說下面官員的不好,只有一個人一言不發,最後等大家說完了,他說做宰相的理應網漏吞舟,何必管官員的好壞。王導居然誇這個人說的好,深合其意,害得大家都覺得自己不僅無趣,而且見鬼。

    不過,兩個宰相的聵聵,結果卻不一樣。曹參得到的是好評,老百姓編出歌謠來誇,結出了文景之治的果。而王導,不僅老百姓沒誇,官員也未必念他的好。東晉政治混亂,國勢微弱,當時人罵他聵聵,後來人依舊罵他聵聵。

    曹參的時代,承秦末大亂,人口減半,六國貴族豪強已經被秦剪滅殆盡,社會組織也被破壞殆盡,社會只有按自然規律,慢慢恢復元氣,國家才有指望。這時對社會恢復最大的敵人不是別的,就是來自政府的權力。因為這個時候,只有政府是社會唯一有組織而且有強力的勢力,而且這個勢力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抗衡。但是作為政府官吏,恰恰有自身的強烈衝動,出來指手劃腳為公也罷,為私也罷,一時間難說清楚。總之從長遠看,做就比不做更不好。顯然,此時的最高行政長官,能夠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盡量抑制官吏的衝動。這一點,曹參做得很好,當然,當時的老闆配合得也好。皇帝身子弱,沒主意,又好色,不當家;當家的呂後只關心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地位,別的都馬馬虎虎可以將就。漢初尊崇黃老,據說曹參做丞相前,請教了本地的儒生,結果言人人殊,即沒有一個人說的合他的意,只有蓋公的清靜無為才真正打動了他。當然,也只有這個主意,才真合乎時代的需要。後來很得史家稱道的文景之治,恰是曹參開的頭。事實證明,合乎時代需要的作為,最難的恰是不作為,因為古今中外的政府官吏,別的好說,讓他們盡量少作為、不生事的確太難了。

    王導之世,門閥豪族勢力已成,而且斷送了西晉江山,社會對新王朝的呼喚是抑制門閥豪強,獎拔草萊,恢復中原,改變政府由門閥勢族壟斷的局面。然而,王導卻一面模稜兩可,在南渡的中原門閥和江南豪族之間搞平衡,一面放縱門閥豪族把持政權,胡作非為,從而換取他們的支持。這就是說,王導處在一個本該抑制政府官吏的時代,恰恰不抑制,反而更加放縱。僅僅由於進入中原的各個遊牧民族之間的爭鬥,以及中原漢人對本族王朝的依戀,才使得偏安的小朝廷得以苟延。這樣的丞相,這樣的聵聵,當然沒法得分。

    對於政府而言,無為是種境界,在這種境界裡,民間社會可以自然地生長,實現自己的均衡發展,但是,只有在抑制了官吏的權力衝動的情況下,無為才有可能。

    風月與官場

    大家都知道,清朝尊崇理學,以朱熹為宗。這一點跟制度一樣,也是清承明制,不過,從白山黑水那地方過來的滿族人,學什麼都很較真。明人尊崇理學,除了朱元璋這代還馬馬虎虎當回事,後來的皇帝根本就不在意。理學僅僅成了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考罷便成為束之高閣的高頭講章。在現實生活中,從皇帝到官員,大抵一體放縱。皇帝後宮,動輒萬人,最荒唐者如武宗,還在宮外設置豹房,私自外出獵艷。上行下效,官員們自然加倍演繹聲色生涯,狎妓縱酒,放浪形骸,無所不為。理學也因此進化為心學,最後則成了隨心所欲之學,《金瓶梅》和《肉蒲團》這樣的貨色,剛好可以成為心學的另類經典。天理從人心深處被發掘出來,跟人欲攪得難分彼此。

    可是,清朝不這樣。首先皇帝後宮的人數大為減少;另外行房時還要有許多規矩。在故宮那種幽暗仄窄的地方,膽子稍微野一點的皇帝都不樂意在宮裡居住。而堅守工作崗位的皇帝則後嗣不昌,到了宮外的園子被洋鬼子燒掉後,沒處可去放肆,連著幾個皇帝乾脆一個後代也生不出來了。

    清朝皇帝帶頭自我約束,雖說有限度,但比起老百姓,還是色福齊天,可是跟前朝比,已經算存天理滅人欲了。當然官員們也跟著倒霉,最大也最不得人心的一條禁令,就是不許官員嫖妓。歷朝歷代,朝廷差不多都有官妓,設置專門機構——教坊司管理,一方面為朝廷創收,一方面優待官員——官員嫖妓優先。然而,清朝皇帝把朱熹的話當真,不僅取消教坊,而且不許官員嫖妓,反差未免過大。可過大是過大,但沒人敢表示不滿。一來人家原本就是征服者,手裡的傢伙不吃素;二來理論堂堂正正,合乎經典,想駁嘴都張不開,所以大家只好忍著、順從,以暗地裡罵理學為偽道學出氣。更有那熱衷拍馬屁的假道學,居然順著皇帝來,變本加厲,連唱戲的女旦也給禁了,讓各級領導幹部的性生活淡出鳥來(索然無味之意,來自《水滸傳》裡各好漢所用的當時明朝社會的常用語),只好跟自家的妻妾用功(已經有研究證明,在那個時代,官宦家的妻妾,在性技巧方面,很是不行),各自帶頭,為康乾盛世的人口激增作了不少貢獻。

    在這種理學風尚瀰漫的時候,好多事都跟前朝相反,娛樂生活尤其如此。那時的北京,儘管算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都市,但是娼業卻很不發達,每令在京做官的南方士人頻發牢騷。那年月娼業發達的地方,都是今天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地方,比如大同,比如陝州(今三門峽市),而且都在商道上為商家服務的。因此,傳說中的清朝中期的名妓,說來說去只是三寸金蓮比較標準,其他的如彈唱風情,一概闕如。北京的京官們萬般無奈,百無聊賴,居然溪徑獨闢,琢磨出另外一條道來——逛相公堂子,也就是說跟唱戲的男藝人,尤其是男旦交往。說到這兒,我們的性學家肯定很興奮,說這是男同性戀。其實不對,那些跟男藝人膩乎的京官們,絕大多數性取向跟我們常人一樣,那些相貌佼好的男旦不過是昔日名妓的替代品而已,用魯迅的話來說,他們看到的是扮女人。

    然而,到了清朝末年,西學東漸,傳統的意識形態被動搖,理學的禁令再也繃不住官員的力比多的衝動,於是漸漸地京師娼業開始復興,蘇州的清吟小班,迤儷北上,八大胡同繁榮「娼」盛。官員們「談助無非中發白,閒來只是逛胡同」,吃花酒蔚然成風,在胡同裡流連忘返。狀元娘子賽金花重操舊業時在上海,但很快也被吸引到北京石頭胡同,到了八國聯軍打來,官員四散逃命的時候,被逼無奈跟鬼子鬼混一通。後來居然被回城的官員捧為用身體救了北京城的大英雄,到了民國,更是升為九天護國娘娘。

    進入民國,大家鹹與共和,對西方制度的追求以迅猛的速度落實在性生活上,於是官員們重要的公務都挪到八大胡同來辦了。當時北京人傳說,喜歡逛胡同的有兩院一堂,兩院是國會的眾議院和參議院,一堂是指京師大學堂,即今天北京大學的前身。這裡多少有點調侃的意思,其實逛胡同最多、最有實力逛的還是官員,尤其是各部的高級官員,還有帶兵的丘八(指當兵的人,舊社會對兵痞的貶稱)。馮玉祥後來在回憶中說,他去找政府總長(部長)辦事,也被拉到胡同裡,一進門兩個妓女撲上來,每個大腿上坐一個,一上來就揪鬍子,打嘴巴(當然很輕)。

    當然,在轉型中的中國,這種事一點都不奇怪,不管真實的西方是怎樣的,但是只要一學西方,對於某部分人來講,首先落到實處的就是日常生活上性的放縱。現在,中國又處在新的轉型中,禁令鬆弛,犯禁者眾多,犯禁的官員十有八九都栽在女人身上。不過,時代畢竟進步了,這些人比起前輩來,後輩進步的地方是學會了雙管齊下,一邊泡小姐,一邊包二奶,家花野花一齊開放。不過,凡是這種貌似西風東漸,官員還是別帶頭的好,這種帶頭對於國家和百姓,乃至自家的身體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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