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第二十四章 死島死士 (4)
    王府的錦衣衛們立刻扭著兩個太監往外走,兩個太監掙扎著:「哎,王爺,奴才不歸你管!奴才是魏公公的人……奴才沒犯錯,沒犯錯啊……」但終被扭了出去,聲音也沒了。

    朱由檢對老管家交代道:「嚴密看管!」

    老管家奉命跟出去了。

    朱由檢對滿院的錦衣衛一揮手:「都出去吧。」

    楊天石望著金榜:「金榜,你也先出去。」

    金榜應著退出院子,關上了大門。

    朱由檢這才趨步來到大轎前,雙膝跪下:「兒臣不知母后駕臨,母后萬安!」

    楊天石掀開轎簾,攙扶下太后。

    客印月驚愕萬分,望著楊天石。

    太后不理朱由檢:「天石啊,這麼一來,本宮先前說的話,不就不算數了嗎?」

    楊天石笑道:「太后想親生兒子,天石以為來得好。」

    「你以為是本宮想來呀?是你爹……」

    「我爹?」

    「你爹,他是要救你的命。」

    楊天石一驚:「出了什麼事?」

    「別慌,眼下還沒什麼事,是你爹深謀遠慮。不過,本宮在京師多呆一日,你楊家就多一分風險。就是你爹不請我走,本宮也得離開京師。」她忽然面向朱由檢:「哎,你怎麼還跪著呀?」

    「沒有母后慈諭,兒臣不敢起來。」

    太后對楊天石笑道:「這宮裡頭的規矩,本宮都忘了,倒是他還記著。行啦,起來吧。」

    「謝母后。」朱由檢起身上前,已是淚流滿面。

    太后嘴唇哆嗦著,抓住了朱由檢的手:「本宮不是沒死嘛,你哭什麼?」

    朱由檢哽咽著把母親的手貼在臉上,淚水將太后的手沾濕了。

    太后忍住悲傷:「咱們娘兒倆,說起來,還是你受的苦多些。本宮有天石,還有金家夫婦照顧著,享福多嘍。」

    朱由檢上前攙扶:「母后累了,屋裡歇歇吧。」

    客印月這才上前施禮:「太后請進。」

    太后深深地打量著客印月:「十七年前,奉聖夫人把金枝金榜接生出來,本宮就在身邊。」

    客印月沒想到:「太后知道?」

    「知道,知道,本宮什麼都知道。」

    太后在客廳內坐下,朱由檢親自奉茶,太后接過來,卻是面對客印月:「來,坐到本宮身邊來。」

    「印月不敢。」

    太后放下了茶盞說:「宮裡頭呆了十七年,也懂規矩了。」她拉著客印月坐到自己身邊,「可那些個規矩,本宮不要。」

    「謝太后。」

    太后嘿嘿笑了:「宮裡頭,龍椅上坐著人家的皇上,本宮這個太后,人家是不認的。」

    朱由檢一旁言道:「兒臣有天石相助,總有一天,奉母后回宮。」

    不料,太后有幾分責怪地瞅著他:「天石和印月之事,你難道不知嗎?」

    「兒臣知道。」

    「既是知道,現在人在你的王府,還不成全他們嗎?」

    「不怪王爺,是印月不肯。」客印月搶著答道。

    「為何?」太后有些不解。

    「印月嘗夠了活在恐懼中的滋味……」

    「從今往後,有天石看護著你,你還怕什麼?」

    「印月不是來王府做客,是亡命王府,印月不想天石跟我一樣,到處被人追殺,惶惶如喪家之犬。」

    「原來是為這個。」她面對朱由檢,「你聽到了?」

    「東廠那兩個奴才,兒臣這就了結了他們。」

    太后笑著站起來,「那本宮就放心了。」

    朱由檢和楊天石分側攙扶著太后,客印月已站了起來。

    太后輕輕撥開楊天石的手,深情地摸著他的臉:「天石,本宮能為你做的,怕是只有這一件事。」說著牽起客印月的手,不由分說放在楊天石手上,嘿嘿笑著轉向朱由檢:「檢兒,咱娘倆走吧。」

    楊天石、客印月一起躬身施禮:「恭送太后。」

    只聽太后在大門口吩咐著:「金榜,守住這個院子,任何人不得騷擾。」

    客印月回身坐下:「天石,咱們真的安全了?」

    楊天石坐到了客印月身邊,搖著頭。

    「你真要幫信王奪位?」

    楊天石瞅著她:「我有選擇嗎?」

    「你在這邊,布衣在那邊……」客印月六神無主起來。

    「還有我爹……」楊天石也是心思滿腹。

    「小皇帝人小鬼大,信王不一定鬥得過他。」

    楊天石抓住客印月的手:「印月,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咱倆不過求個在一起,為何生出這麼多事來。」

    客印月撫摸著楊天石的手:「這麼多年,我也想了不少,或許比你想的還多些。」

    「那你告訴我。」

    「我若不是奉聖夫人,你若不是錦衣衛,咱倆會過得很清苦,卻會很安生。」

    「咱們從此都不是了。」

    客印月搖著頭:「牽掛太多,牽涉太廣,已不是你我二人之事了。」

    「有什麼事,咱們一起了斷它。」

    「……當今陛下殺了先皇。」

    「你說什麼?」

    「我親眼所見。」

    楊天石自語道:「新皇是弒君奪位……錢寧和信王原來沒說錯。」

    客印月顫抖起來:「他想永遠佔有我……所以我逃出宮……」說著,落下淚來。

    楊天石將客印月擁入懷中:「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新皇弒君,你會告訴信王嗎?」

    楊天石搖頭,尚未說話,傳來敲門聲。

    「楊叔叔。」是金榜的聲音,「楊爺爺有信,讓我親手交給你。」

    楊天石起身開門,金榜將信塞了進來。

    楊天石展開信讀著,臉色越來越陰沉。

    「你爹要你回京?」

    「布衣認了親生父親。」

    「怎麼會?」

    「這本來也沒什麼錯。可以前我要他認,他不認,如今又忽然認了。」

    「你爹為何派人專程告訴你這個?」

    「還派金榜專程送太后遠赴信王府……」楊天石思忖著

    「信上沒說別的?」

    「不必再說。我爹是在告訴我,布衣既已認了親爹,從此錦衣衛、東廠聯起手來,魏忠賢權勢熏天了。」

    「布衣雖小,你養育他成人,他總不會與楊家為敵。」

    楊天石深深地瞅著客印月:「皇帝親賜布衣姓魏。」

    客印月忽地站起來:「什麼?」

    「欽賜布衣與金枝成親。」

    「他要做什麼?」

    「他要我楊家與魏忠賢成為一黨,而我爹一生耿介,絕不會結黨營私。」

    「你爹讓你幫信王?」

    楊天石搖頭:「他也不容我結黨。」

    「你爹究竟讓你怎樣?」

    「以天下為己任。」

    「我不明白。」

    楊天石上前欲擁抱客印月:「以後我慢慢跟你說。」

    客印月推開楊天石:「不。」

    「印月?」

    客印月仍是雙手拒絕的姿勢:「天石,我心裡很亂,你,你讓我想想……」

    「你不必想。」

    客印月忽然轉身,走進內室,關上了門:「你走吧天石,你讓我靜一靜。」

    楊天石走到門口,欲推門,終於忍住:「印月,你變了……」

    「宮中十七年,我不得不變。」客印月的聲音有些淒楚。

    「我沒怪你。」

    「可我在怪你!」

    「你說什麼?」

    「告訴金榜,給我拿些酒來。」

    楊天石面色難看起來:「你究竟是怎麼了?」

    「我會告訴你,但不是今天。」

    楊天石一跺腳,轉身而去,在大門口,金榜迎上來:「楊叔叔……」

    「給奉聖夫人上酒!」楊天石怒氣沖沖出了大門。

    金榜怔住了。

    大霧消散,陽光燦爛。

    一葉小舟在河水中飛速向前,楊天石在拚命地搖櫓……

    死島營盤內,排成梅花狀的五口大缸前,一個新丁剛扒上去,還沒站穩便摔了下來。

    新丁們一片笑聲。

    錢寧喝道:「不許笑!」他指著下一個:「你,再上!」

    另一新丁扒上水缸,在缸沿上走了兩小步,也栽了下來,眾人又是大笑。

    錢寧對著蕭雲天:「雲天兄,給他們示範一下如何?」

    蕭雲天一笑,縱身上了缸沿,極為漂亮的身段,眾人都叫起好來。

    蕭雲天在缸沿上行走如雲,「不過是個平衡功夫,只要多練,沒什麼了不起。」

    楊天石匆匆而來,錢寧招呼道:「天石,你可來了。」

    眾新丁施禮:「楊將軍。」

    楊天石理也不理,走到缸後的那排木梃前,操起一柄,朝大缸狠狠砸去,大缸立刻「嘩啦」了。

    蕭雲天縱身而下:「天石,你做什麼!」

    楊天石接著砸,又一個大缸也「嘩啦」了:「這等花拳繡腿,練它做什麼!」

    「你是用不著練,可他們……」

    楊天石再砸,又一個大缸碎了一地。

    蕭雲天欲拉住楊天石:「哎,這缸又沒惹你……」但錢寧卻一把拉住了蕭雲天。

    楊天石一路砸去,直到沒的可砸才住手。

    所有新丁都看傻了,楊天石將木梃狠狠摜在地上。

    錢寧笑嘻嘻上前:「楊將軍,都是錦衣衛新丁,你說練什麼有用?」

    楊天石紅著眼睛瞪著錢寧:「我管不著!」

    錢寧一把拽住楊天石,朝帶轱轆的圓木而去,蕭雲天和眾新丁都跟上。

    楊天石喝道:「喂!你做什麼?」

    到了帶轱轆的圓木前,錢寧鬆開楊天石,上前將圓木下方的「隔板」一撤,一柄朴刀橫楔在圓木上,刀柄刀尖兩頭在外,新丁們「哦」了一聲。錢寧再撤掉上方的「隔板」,又是一柄朴刀,橫楔在圓木上,只是與下方那把掉了一個頭,新丁們又「哦」了一聲。

    「楊將軍,練這個如何?」

    「隨便你!」

    錢寧一回手,揪過一個新丁,朝圓木前一推:「過去。」

    圓木微微轉動,先是橫插下方的刀刃蹭到了新丁的腳腕,新丁「哎喲」一聲,接著上方橫插的刀刃又碰到了新丁的脖子,新丁又「哎喲」一聲:「錢大人!在下還不想死啊。」

    錢寧點點頭:「這玩意兒其實最簡單,可沒有百日之功,練不得。可楊將軍要你們練,你們就得練。」回手一把又揪過一個新丁,指著轱轆的長柄,「去推轱轆。」

    那新丁把持住轱轆長柄,恐懼地瞅著錢寧:「大人,真推呀?」

    錢寧瞅著楊天石:「楊將軍之命,誰敢不從?」

    楊天石縱身上前,一把揪下那驚恐地抱著圓木的新丁,自己站到了位置上:「推!」

    推轱轆的新丁慢慢動作起來。

    楊天石上縱下蹲,身段優美,刀刃忽上忽下在他的頭頂腳底閃過,新丁們驚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錢寧喝道:「推快點!」

    那推轱轆的新丁推著轱轆跑動起來。

    楊天石仍是下蹲上縱,躲閃靈敏,頭頂腳下刀光閃閃,新丁們不光眼睛瞪得老大,連嘴巴都驚得合不上了。

    「再快點。」

    圓木被推得團團轉,楊天石與圓木裹成了一堆影子……

    蕭雲天歎道:「老子這個無影腿,浪得虛名!」

    一些新丁已驚恐得癱坐在地上:「媽呀!我的媽呀!」

    忽然「啪啪」兩聲,光影消逝,楊天石聳身而立,腳下一把斷柄的朴刀,而另一把——眾人仰頭望去——刀尖朝下,凌空而落,恰好插在錢寧腳前。

    錢寧驚得後退一步:「天石,你要殺死我呀!」

    楊天石走了過來:「別讓他們練這個。」

    「哎,那個你說花拳繡腿,這個你又不讓練,你究竟是怎麼啦?」

    一聲鑼響,一個新丁歡呼道:「開飯了!」眾新丁歡呼著要跑。

    「站住!」

    新丁們站住了,瞅著錢寧,錢寧拔出了腳前斷柄的朴刀,不緊不慢地說:「去吧。」

    眾新丁重新歡呼而去。

    回到營房,錢寧將斷柄的朴刀拍在桌上:「王爺要咱們訓練死士,咱們三個,總得一條心。」

    楊天石繃著臉:「我沒贊同。」

    錢寧道:「是死士,就要有撒手鑭。」

    「他們都是農家後生,咱們憑什麼讓人家當死士?」

    錢寧瞅著楊天石:「這些兵,可是你招的?」

    「我招的是錦衣衛。」

    「有什麼區別?這些個農家後生能為王爺效力,是他們的福氣。」

    「死了還有什麼福氣可言?」

    「活著、死了,他們都是有功之臣,還有你、我、他。」錢寧一指蕭雲天。

    「我不要當什麼功臣,我只要……」楊天石忽然語塞。

    「你究竟要什麼?」

    楊天石頹然而坐:「……我不知道。」

    錢寧也坐下了:「天石,士為知己者死。信王恩遇,你、我、雲天,理當效命。」

    楊天石猛然站起,朝外便走:「我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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