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第二十四章 死島死士 (3)
    「可這等喜事,不能都是魏大人一個人的,你們說是不是呀?」

    「我等都是魏大人同僚,這同僚就是兄弟,咱們既與魏大人是兄弟,那魏公公便也是咱們的乾爹,咱們也就都是魏公公的乾兒。」

    眾人紛起,俱整衣而跪:「義父在上,請受乾兒等一拜。」

    魏忠賢哈哈大笑:「好好,起來,都起來吧,公公我何等福氣,一下子有了這麼多乾兒。」

    門「通」地開了,管家被搡倒在地,喊著:「老爺,老爺……」跪地眾官員驚愕回首。

    布衣怒氣沖沖,衝了進來。

    魏忠賢立刻站起:「布衣?」

    「住口!」布衣指著魏忠賢,「你,你好不要臉!竟蠱惑陛下,改我姓氏!」

    魏忠賢有點慌:「布衣,你聽我說……」

    布衣猛然掀翻桌子,立刻杯盞狼藉,布衣吼道:「我要你啟奏陛下,把我的姓氏改回來!」

    魏忠賢大失面子,繃著臉,不做聲。

    眾官紛紛起立,獻媚地叫著:「義父大人!」

    魏忠賢吼道:「滾!都給我滾!老子沒兒子!一個也沒有!」

    眾官員們躬身後退:「義父大人,告退……」說著朝外退著走。

    一聲呼報:「劉公公駕到!」

    劉公公已然站在了門口,退出的官員們朝他拱拱手,紛紛離去。

    劉公公目光閃閃,望著屋內景象:「這是怎麼啦……」

    魏忠賢賭氣而坐,一言不發。布衣朝劉公公拱拱手:「劉公公。」怒氣猶盛。

    劉公公瞅著布衣:「魏公子。」

    布衣喊道:「我姓楊,不姓魏!」

    劉公公掄圓了巴掌,狠狠打在布衣臉上,只聽「啪」的一聲。

    布衣捂著臉:「哎,你幹嗎打我!」

    劉公公抄起一根斷了的桌腿:「老子打你?老子打死你!」

    魏忠賢已騰地躥過來,抓住就要打下去的桌腿,哽咽著:「別別,劉公公,別……」

    劉公公瞪著魏忠賢:「你捨不得教訓這兔崽子,老子幫你教訓!」

    「我,我認命……」

    劉公公將桌腿狠狠地摜在地上,一聲長歎:「嗨!」

    布衣轉身就走,劉公公喝道:「站住!」

    「我自去見陛下,把姓氏改回來!」

    劉公公已是聖旨在手:「聖旨下!魏布衣接旨。」

    布衣不停,仍是往外走。

    「站住!你個兔崽子,你敢抗旨嗎?!」

    布衣轉身:「我說過了,我姓楊,不姓魏!」

    「那好!」劉公公改口,「楊布衣接旨!」

    布衣一怔,不得不整衣而跪。

    「魏忠賢入宮以來,忠心侍主,屢建大功,乃朕股肱之臣,所請親子布衣歸屬魏姓,朕已詔准。民女金枝,與爾之子布衣青梅竹馬,請旨賜婚,朕十分欣喜,再諭詔准。卿雙喜臨門,朕宣旨恭賀。布衣婚配之日,朕必御駕親臨。欽此!」

    魏忠賢和布衣都怔住了。

    魏忠賢撲地,爬到劉公公面前,涕淚橫流:「這是陛下給奴才的恩旨,是給奴才的……」

    布衣怔怔地站起,劉公公喝道:「跪下!」

    布衣下意識地跪下了,嘟囔道:「不是給我的……」

    劉公公將聖旨扔到布衣懷裡:「可這一切,你親爹都是為了你!」

    魏忠賢痛哭失聲:「陛下隆恩!陛下隆恩啊……」

    布衣拿起聖旨,展開看著,雙手漸漸顫抖起來。

    劉公公在布衣身邊走動著,顯得十分激動:「你個兔崽子,你爹為了你都做了什麼,你就真沒想過嗎?他生了你,雖沒養你,可那是他的錯嗎?他坐了十六年大牢,一心想念的只有親生兒子。他出了監牢,你卻不認他,因為你看不起他,看不起你親爹!他四十多歲淨身,九死一生,成了太監,為了什麼?為他自個兒出人頭地嗎?他還能活多久啊?還不是因為有個親生兒子,一生念想都在兒子身上。知道我最羨慕你爹什麼嗎?不是他的榮華富貴,是他有個親生兒子!我沒有!我斷子絕孫啦!陛下隆恩,也是你親爹能幹,總算幹出個頭來,可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讓陛下念他個好,反過來給他親生兒子鋪路。陛下喜歡金枝姑娘,你也喜歡,憑你,能把她從陛下那裡奪回來嗎?這都是你親爹,也只有你親爹能為你赴湯蹈火,做這等事情!好啦,如今你親爹該為你做的都做了,你就回去等著娶親吧!可老子今天告訴你,你要是敢不認你親爹,你走出這個門,你就永遠沒有親爹了。你滾吧!」

    劉公公說話時,魏忠賢哭得淚人一般,布衣的眼淚落到了聖旨上。

    劉公公的話說完,布衣的眼睛終於瞅向了魏忠賢,魏忠賢也淚眼巴巴地瞅著布衣。

    劉公公瞪著布衣:「你個兔崽子,還不叫爹嗎?」

    布衣輕輕地叫道:「爹……」

    魏忠賢幾乎是爬了過來,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布衣,淚如雨下,仰天而呼:「老天啊,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

    楊漣愣怔著坐在自家書房內,神情頹唐,金充及站立一側,顯然剛剛稟告完畢,他接著說道:「魏忠賢遍發請帖,一賀陛下為其子賜婚,二賀陛下允其認子歸宗,朝廷官員趨之若鶩。我想此事老爺也該知曉。」

    楊漣冷笑道:「為何不發張帖子給你我?」

    「老爺何等身份,魏忠賢或親自來請,也說不定。我不過府上管家,與他無涉。」

    楊漣瞅向金充及:「你們還有何事瞞著我?」

    金充及一怔,想了想:「老爺謫發江南之時,有些事情,天石不多說,我也不便多問。」

    「那布衣的娘到底何人?」

    金充及愣怔一下:「……不過道聽途說,老爺也還是裝糊塗為好。」

    「布衣是我孫子,我一定要知道!」

    「老爺可問布衣。」

    「布衣知道?」

    「新皇登基之後,布衣驟然陞遷,行事亦不復從前。」

    楊漣越加糊塗:「楊家家事,與陛下何干?」

    金充及實在為難。

    楊漣一擺手:「好啦!算啦!」他長歎一聲,「南邊稅監使作惡,請旨罷除此弊制,反遭申斥;北邊後金逆酋不軌,請旨加強武備,又遭申斥。國事如此,家事更煩。老夫向來自詡,以為朝裡家裡不可或缺之人,然今日一覺醒來發現,老夫竟是可有可無之人啊。」

    金充及有些難過:「老爺不必如此,天石向來持重,不會做越軌之事。」

    楊漣目光炯炯:「你真這樣看嗎?」

    「即便有些事……」

    楊漣一聲長歎:「越軌之事,怕不是一件兩件了。」

    金充及無語。

    楊漣霍然而起:「老夫只好亡羊補牢!」

    無錫骷髏山和死島之間,鼓聲咚咚,晨霧瀰漫。山島之間的河面上,隱約可見一艘大船,船身兩側,三十名錦衣衛新丁在鼓點聲中奮力搖櫓,從骷髏山搖向死島。

    坐在船中央擊鼓的是蕭雲天,起初,鼓聲很慢,新丁們也慢慢地搖著擼。

    漸漸地,蕭雲天的鼓聲節奏加快,新丁們的搖櫓動作也加快起來。

    大霧中,死島已經在望,並漸漸地可以看到一面飄揚的旗幟,旗幟上的圖案漸漸顯現,竟是一面畫有骷髏圖案的白旗。錦衣衛們肅然站立在旗幟一邊,前面是錢寧。

    鼓聲忽停,搖櫓動作也停,新丁們揉著肩膀,捶打雙肩。

    蕭雲天一聲令下:「下水!」

    新丁們怔住了,一個新丁不相信地問:「大人說什麼?」

    「下水!」

    一個新丁用手試了一下水:「大人,水太涼。」

    蕭雲天一掌拍向鼓面,鼓皮裂開,只見鼓中竟有一包露出火捻的炸藥。

    眾新丁驚訝:「大人,這是幹什麼?」

    蕭雲天用火石點燃石棉,喝道:「下水!」

    新丁們大驚:「是大炮仗啊!」

    藥捻「吱吱」地響著,冒著火星。

    「我的媽喲!」一個新丁翻身下水,前後左右的幾個新丁也跟著跳了下去。

    船頭船尾的新丁們都看到了「吱吱」的火星,紛紛站起。

    蕭雲天一個旋身,人朝岸上凌空飛去。

    眾新丁這才驚恐地紛紛跳水。

    剎那間,捻盡藥炸,火光沖天,木船碎片四散飛迸。

    再看蕭雲天,已站立在錢寧身邊。

    錢寧讚道:「這身功夫,還是不減當年。」

    蕭雲天自謙道:「差得遠啦。」

    錢寧對岸上的錦衣衛們下令:「拉他們上岸!」

    錦衣衛們朝岸邊跑去,新丁們拚命往岸邊游著,有的抱著船板……漸漸地,落湯雞似的新丁們都上了岸。

    錢寧喊著:「剛才蕭大人炸掉木船,是你等新丁訓練第一課,叫做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們都給我記住,既為我錦衣衛死士,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從此只有一個念頭,誓死效忠信王爺!生是信王爺的人,死是信王爺的鬼!記住了嗎?」

    已經聚攏在一起的新丁們只有幾個應道:「記住了。」

    「大聲點。」

    更多的新丁喊道:「記住了!」

    錢寧再喊:「記住了嗎?」

    所有新丁喊道:「記住了!」

    「跟我來!」錢寧與蕭雲天一起,並肩朝死島裡面跑去,眾新丁在錦衣衛的驅趕下,跟著跑。

    死島營盤,多面骷髏旗幟飄揚在訓練場上。場子一側是成排標靶,狀似人形,頭頂和心臟處各有一個紅點。另一側,一個帶轱轆可以轉動的圓盤中心聳立著粗粗的圓木,上方下方各橫著一層隔板,一時看不出用途。營房對面的五口大缸,是訓練錦衣衛的常用設施。缸後面,樹立著一排東廠太監們使用的木梃。

    錢寧、蕭雲天帶領眾錦衣衛新丁,在場子內跑動起來,開始訓練。

    江南信王府南院,楊天石信步而來。

    兩個東廠太監從側房奔出,「哎,楊大人。」意在阻攔。

    「閃開!」楊天石繼續前行。

    「奉聖夫人這會兒不方便見客。」

    楊天石理也不理,逕直前往。

    「楊將軍,這要見奉聖夫人,總要咱們通稟一聲。」

    「不必了。」客印月出現在正房門口。

    兩個太監作罷,恭敬地叫道:「夫人。」

    客印月瞅著楊天石:「楊將軍,請進。」

    兩個太監立刻雙手一攔:「不可。」

    客印月喝道:「放肆!」

    太監苦著臉:「奉聖夫人,奴才哪敢放肆啊,實在是魏公公交代,夫人安危所在,閒雜人等,不可放入啊。」

    「楊將軍是閒雜人等嗎?」

    「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實在吃罪不起,就是陛下跟前,魏公公也不好交代不是?」

    朱由檢隨聲而至:「你就不怕跟本王不好交代嗎?」

    眾人向他施禮:「王爺。」

    朱由檢徑直走到客印月面前:「奉聖夫人可好?」

    「叨擾王爺多日,實在心裡不安。」

    「這裡比不得皇宮,然夫人只要願意,這裡就當做是夫人府邸。」

    王府老管家匆匆而入,逕直奔向朱由檢:「王爺……」

    「何事?」

    老管家指向大門口:「來客指名要見楊將軍。」

    一頂大轎進了院門,轎旁護衛的錦衣衛頭領竟是金榜。楊天石一怔,金榜已到了身前:「楊叔叔。」

    「金榜,你怎麼來了?快來見過信王爺。」

    「金榜見過王爺。」

    朱由檢對楊天石笑道:「既是來見你的,那就沒本王的事情嘍。」

    楊天石瞅向大轎:「是什麼人?」

    金榜低聲道:「請楊叔叔跟我來。」

    二人行至轎旁,金榜微微掀開轎簾,楊天石朝內一看,猛然一拍金榜的手,轎簾關閉。

    院落中的人全都瞅著楊天石。

    楊天石趨步至朱由檢身邊,耳語了幾句,朱由檢一怔,立刻走向大轎,到得近前,卻搓著雙手,溜躂起來。

    人們又都瞅著朱由檢。

    朱由檢慢慢走向楊天石:「天石,有些事情,逼得你我不得不破釜沉舟。」

    「是。」

    「這件事情,我不得不做。」

    楊天石愣怔一下,只好答道:「是。」

    朱由檢喝道:「來人!」一指兩個東廠太監,「將這兩個狗奴才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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