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第十二章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3)
    「老子消停不了!寧遠被圍,浴血奮戰,我如何能消停?我說,你們這些朝廷大臣到底怎麼想的,啊?議來議去的,你們還要議多久啊?」

    「就快了。」

    朱由檢出現在門口,剛才的話正是他說的。楊漣、熊廷弼上前施禮。

    「二殿下。」

    「免禮免禮。」朱由檢忙攔住二人。

    三人在書桌前落座。

    「熊大人,父皇此番安排,是為了知己知彼,這才能師出必勝。」

    熊廷弼不以為然:「戰場上浴血拚搏,畢竟不是操場演練,我看沒什麼必要。」

    楊漣攔住他的話頭:「熊大人,你那張嘴就不能收斂一些?」

    「沒什麼。」朱由檢笑道,「熊大人心直口快,我很喜歡。不過照熊大人的意思,此次出征,勝之安在?」

    「我早就說過,給我二十門紅夷大炮,我管叫那努爾哈赤有來無回!」

    「紅夷大炮?」

    楊漣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名字還是我起的,就是那佛朗哥火炮嘛。」

    朱由檢目光炯炯:「此炮安在?」

    熊廷弼憤怒地搖頭:「我一次次上折子,沒人理我。」

    朱由檢瞅向楊漣:「楊師傅,可能從佛朗哥那裡弄到?」

    楊漣搖頭:「來不及。就是內閣請旨,轉口澳門,也總要月把時間。」

    朱由檢沮喪地垂下頭,一時無語。

    楊漣勸慰道:「二殿下還是要重視這次實戰演習,我要天石準備一支精兵,二殿下早做準備,還是要爭取勝出為好……」

    「正如熊大人所說,演練場上之勝負,何足道哉。」朱由檢指向地圖,「寧遠若是守不住,努爾哈赤長驅直入,我大明江山就完了。我就是演練場上勝出十次,又有何用?」

    「二殿下以國事為重,竟是楊漣短視了。」

    「楊師傅並沒有錯。在父皇看來,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勝之者代天出征,代天出征者即為儲君。父皇如此安排,亦國亦家,也算得處心積慮。」

    「就算沒有紅夷大炮,二殿下也未必不能勝出。」

    「勝不了!」熊廷弼斷然否定了楊漣的話。

    朱由檢、楊漣一怔,瞅著熊廷弼。

    「後金之軍,驍勇善戰,尤擅騎兵,所到之處,如蜂如蟻,披荊斬棘。我大明之軍,養尊處優多年,練得再好,不過花拳繡腿,根本抵擋不住後金騎兵。此次努爾哈赤入寇,連下我大明七座城池,靠的就是騎兵。寧遠守城,袁崇煥大人用的是堅壁清野之策,城外民房莊稼俱焚,後金騎兵一到,以弓箭擊之。此固守之策罷了。若無紅夷大炮這樣重火力,寧遠早晚必失。哦,我說哪去了?」

    楊漣笑了,「熊大人從演練場說到了戰場。」

    「是是是。我帶回來的那些後金俘虜,原是為陛下觀虜典兵之用。陛下卻讓他們自成一軍,與三位殿下比試。這些俘虜只要出了囚籠,便如虎添翼,再有了戰馬,我敢說,只要旗鼓相當,三位殿下誰也不能勝了他們。」

    楊漣和朱由檢沉默了。

    「不是我誇自己的兒子,這些後金強虜有天石領軍,唉!」楊漣對三位殿下比試的後果確實有些擔心。

    朱由檢道:「那就只有用紅夷大炮。」

    楊漣雙手一攤:「可大炮在哪兒?在哪兒嗎?」

    訓練場上戰鼓咚咚,錦衣衛數百人在檢閱台前列隊。訓練場中央,五大口水缸呈星狀擺放在那裡。

    錢寧陪侍著朱由榿,登上檢閱台。

    朱由榿示意,錢寧揮動令旗。

    台下的錦衣衛們立刻轉身,分列水缸兩側,依次躍上,在水缸上穩穩地表演著,煞是好看。

    朱由榿滿意地點頭:「嗯,嗯,不錯,不錯……」所謂知兵,不過如此。

    「我爹親自挑選,給大殿下指派的錦衣衛,都是最好的。」

    「不知我那兩位御弟到哪裡練兵去了。」朱由榿問。

    「怕是到了比武那天,與逆虜對決的,就剩大殿下一個了。」

    朱由榿嘿嘿笑著:「不會不會,我那二弟不會放棄爭奪儲君之位。」

    戰鼓忽然變奏,只見朱由檢率一隊錦衣衛步入大門,在旗官的帶領下,進入訓練場,朱由檢朝檢閱台走來。

    「我說什麼來著?」朱由榿望著走來的朱由檢。

    朱由檢帶來的錦衣衛,在旗官帶領下開始操練,也很好看。

    朱由榿和朱由檢相互拱了拱手。

    「二弟。」

    「大哥。」

    朱由榿面向操場:「實戰之日,怕是只有咱哥倆一決雌雄嘍。」

    「大哥這樣想嗎?」

    「咱倆那位小御弟怕是還在吃奶喲。」

    「大哥不想殺他啦?」

    朱由榿一怔,隨即嘿嘿地笑了:「殺雞焉用牛刀。」

    「其實,殺人並不可怕,怕的是犯錯而不自知。」朱由檢冷冷地說。

    「你說,我會犯什麼錯?」

    「輕敵。」

    「是你還是咱們的三弟?」

    「你說呢?」

    兄弟倆一起嘿嘿笑起來。

    所謂俘虜營地不過林間空地上用柵欄圈出的一處囚所。遠遠望去,營地內有些帳篷,錦衣衛在四周看守著。

    錦衣衛隊長陪著楊天石朝俘虜營地走來:「卑職已下令,囚虜自成一軍,演習操練,以待陛下觀虜典兵。」

    楊天石站住,不遠處,百名左右的後金俘虜正圍在一起,玩著馬蹄鐵套棍的遊戲,套住木棍者勝,圍觀者一起喝彩。

    楊天石問:「就練這個?」

    隊長連聲道:「卑職失職,卑職失職,這幫狗日的!」朝俘虜們奔去,「都給我集合!集合!」

    幾個錦衣衛同時上前,揮鞭便打。俘虜們任憑鞭打,理也不理,繼續玩著。

    楊天石發現,俘虜群中,一個身穿後金武官軍服的人在瞅著他。

    楊天石喝道:「住手!」大步上前。

    錦衣衛不再打人,俘虜們也不再玩了,楊天石拿過俘虜手中的馬蹄鐵,「怎麼玩啊?教教我。」

    那後金俘虜哼了一聲,走向一旁。穿後金武官軍服的人走了過來,「套住木棍,便算贏了。」

    楊天石拋出馬蹄鐵,沒有套住木棍,俘虜們「噓」了一聲,很是不屑。

    後金軍官拾起另一個馬蹄鐵,比劃著:「這樣……」隨手一扔,套住了。

    俘虜們歡呼起來:「好啊!」

    「請問尊姓大名?」

    楊天石照他的樣子再扔,也套住了。

    俘虜們照樣歡呼:「好啊!」

    「我叫豪格。」此人是努爾哈赤的長孫,只是楊天石並不知道。

    「豪格將軍,你等想任人宰割嗎?」楊天石手起,馬蹄鐵飛出,竟將木棍削去一截。

    俘虜們「哦」了一聲,有些驚訝,也有些佩服。

    豪格卻不動聲色:「在這裡被囚死,在演練場上被殺死,有什麼不同嗎?」

    「在這兒死,是像豬一般被屠宰而死。在演練場上,是像勇士一般戰鬥而死。」

    「反正都要死。」

    「都要死。」

    「大明皇帝為何要這樣做?」

    「觀虜典兵,自然是為了師出關外,與你後金決戰寧遠。」

    「聽說大明皇帝的三位殿下各率一隊錦衣衛,與我等決戰演練場?」

    楊天石點點頭:「三位殿下所率錦衣衛都是我大明禁衛軍精銳,人數上比你等不多一個,不少一個,所以較量是公平的。」

    豪格一聲冷笑:「公平?我等一隊人馬,先後與三隊錦衣衛決戰,公平?」

    「若是第一場你就輸了,那就沒有第二場了。」

    豪格的目光掃向俘虜們,俘虜們個個視死如歸的神情。

    豪格對楊天石道:「我們需要有盔甲。」

    楊天石指示身邊的衛隊長:「給他們準備盔甲。」

    「我們需要有兵器。」

    「給他們準備兵器。」

    豪格深深地瞅著楊天石:「我會連贏三場。」

    「將軍若是連勝三場,本官向陛下請旨,恩赦你等回歸故土。」

    豪格的目光掃向俘虜們:「努爾哈赤的子孫們,咱們怕嗎?」

    「不怕!」

    一個俘虜喊道:「努爾哈赤!」

    幾個俘虜喊道:「努爾哈赤!」

    更多俘虜喊道:「努爾哈赤!」

    所有俘虜喊道:「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努爾哈赤……」

    豪格一揮手:「集合!」

    所有俘虜奔向營地中央,迅速組成一支整齊的隊伍。

    豪格站在隊前:「開始操練!」

    俘虜們擺出騎馬蹲襠式,隨之出拳,「嘿!嘿!嘿!」開始操練起來。

    楊天石瞅著「俘虜軍隊」,向衛隊長交代道:「好酒好肉,讓他們吃好吃飽!」

    「是!」

    劉公公提著燈籠推開奉聖宮工房的門:「楊指揮使,請!」

    朱由校正在裡面忙著修飾床輦靠背上的「龍鳳呈祥」。

    「給三殿下請安。」

    「免禮。」朱由校一轉身,指著「龍鳳呈祥」,「隔行如隔山,這雕工的活兒,我就是做不好。」

    楊天石上前瞅著:「以三殿下的身份,這已經很是難得。」

    朱由校放下鐵鏟,用毛巾擦著手:「父皇龍體欠安,我原想這玩意兒,父皇觀虜典兵的時候,就能用上了。」

    「觀虜典兵尚需時日,屆時三殿下恐怕已經完成。」

    朱由校搖著頭:「你能帶兵,可這個你不在行。」他指著床輦各處,「你看啊,這龍鳳呈祥的雕飾,最在醒目處,是個精細活兒,若是沒個好雕工,怕是要很費我些工夫。雕好後,還需細細打磨,也要數道工序,最後才是著色漆飾,一道道的漆油,漆了陰乾,干了再漆,要十幾個來回才算完。」

    「三殿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抓緊操練錦衣衛隊,以求勝出。」楊天石提醒道。

    朱由校一腳踹過一張木凳:「坐吧。你說的這個……有你管著,我用不著操心。」

    「三殿下總要率隊上場,對手卻是卑職領軍的逆虜。三殿下總須有備無患。」

    朱由校先坐下了:「我的『對頭』既然是你,我還怕什麼?坐啊。你總不會殺我吧?」

    「……場上交鋒,刀槍無眼……」

    「可你有眼啊。你那雙眼睛總不會不認得我,一刀把我殺了。說笑,說笑。其實,父皇所謂觀虜典兵,不過要瞧個熱鬧,當場殺幾個後金逆虜,也算掙點面子回來,然後命一位皇子代天出征,朝臣們三呼萬歲,事情就成了。」

    「三殿下以為,代天出征的皇子會是哪一位?」

    「當然是我!」

    「三殿下有此把握?」

    「我對自己沒有把握。可我對你有把握。」

    「我?」

    「你沒把握嗎?」

    「卑職不明白。」

    朱由校起身走到床輦一側,隨手扒拉著上面的木塊兒。

    「觀虜典兵原本是個儀式,父皇為天下觀瞻,竟要玩真的,還要你領軍逆虜上陣拚搏,以示鄭重。然兵者,利器也。我雖不知兵,道理是懂的。我那兩位兄長打錯了算盤,以為我必敗無疑。其實真要敗下陣來的是他們。」

    楊天石揣度著朱由校的意思。

    朱由校擺著大木塊:「聽劉公公說,那些逆虜個個剽悍強壯,英勇無比。」

    「是。俱是身經百戰之士,實戰經驗豐富,我錦衣衛所謂戰鬥力,不過花架子,恐怕一觸即潰。」

    「這很好啊。」

    「好?」

    朱由校擺著小木塊,與大木塊對撞:「當然是好。我大皇兄率隊先上,被逆虜戰敗。我二皇兄率隊再上,再被逆虜戰敗。最後是我率隊進攻,一戰而勝之。」

    楊天石瞪大眼睛:「三殿下何以知你必勝無疑?」

    「從道理上講,這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與我兩位皇兄戰了兩次,逆虜已成強弩之末,我想不勝恐怕都不可能。」

    「若是逆虜越戰越強呢?三位殿下與之交戰,是為求勝。逆虜與三位殿下交戰,是為求生。求勝者驕,求生者勇,逆虜捨生忘死,拚死搏之,連下三局,也並非沒有可能。」

    「這個我也想到了。可我還是會勝。」

    「為何?」

    「就因為有你。我會不戰而屈人之兵!第三局,我要你私下命令逆虜,敗者敗,勝者亦敗!」

    楊天石愣在那裡,不知如何回應。

    「對我來說,那就是勝者勝,敗者亦勝!」

    「這不公平!」

    朱由校深深地瞅著楊天石:「我要的不是公平。我要的是當皇帝。」

    蕭雲天的聲音在楊天石耳邊響起:「殺了他!殺了他……」

    「你我曾經有過的協議,若你認賬,也必然希望我當上皇帝。我看得出來,父皇時日無多了。我答應你的事情,我會辦到……」

    「可天有不測風雲……」

    「你就是那不測的風,我就是那不測的雲。我要的就是風起雲湧,地覆天翻!」

    二人深深地對視著。

    「我要見見印月。」

    朱由校笑了:「這才真是『不測風雲』,我只好親自為你們望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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