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第十二章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1)
    奉聖宮內,戲台上笛聲悠揚,客印月化妝成《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在昆曲音樂的伴奏下演唱著「山坡羊」一段,雖說不甚專業,卻也有模有樣了——

    沒亂裡春情難遣,驀地裡懷人幽怨。

    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裡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

    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

    遷延,這衷懷那處言!

    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戲台下,老皇帝朱常洛斜倚在軟榻上,看著戲台上客印月的表演。朱由校和劉公公,還有一些宮女、太監在一旁伺候著。

    「奉聖夫人有唱戲的天資,朕還是真沒想到。」朱常洛誇讚道。

    「就是過於幽怨了。」朱由校評說著。

    戲台上,客印月念白:

    身子困乏了,且自隱幾而眠。(睡姿)

    音樂停了,客印月一動不動。

    朱常洛擔心地問:「她怎麼啦?」

    劉公公朝戲台奔去。「奴才去瞅瞅。」

    宮中走廊上,皇長子朱由榿、皇嫡子朱由檢手捧內閣奏折錦盒快步而來。遠遠地,魏公公迎了過去,兩個皇子站住了。

    朱由榿瞅著朱由檢:「二弟,邊關危旦……」

    朱由檢點點頭:「我知道。」

    魏公公到了近前:「哎呀大爺、二爺……」就要施禮。

    兩個皇子將魏公公扶住。

    「魏公公,我和二弟要見父皇。」

    「哎呀,這個……這家是大爺二爺的家,奴才不過是個看門的,哪裡敢不給兩位爺面子?可陛下聖諭煌煌,沒他老人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入內宮啊。」

    朱由榿怒道:「你只管去稟報好啦。」

    朱由檢將奏折錦盒捧向魏公公:「這是楊漣大人的奏折,魏公公,可是耽誤不得。」

    戲台上,劉公公秉奏著:「陛下,奉聖夫人是睡著了。」

    朱常洛擺了擺手:「那就讓她歇著去吧。」

    宮女們攙扶著客印月走下戲台,客印月睡眼惺忪,被攙扶而去。

    劉公公走下戲台,與朱由校對視一眼。

    朱由校面向百無聊賴的父親:「父皇龍馬精神,兒臣這幾日學了個小玩意兒,孝敬父皇。」

    「嗯,好,朕瞧瞧。」

    朱由榿、朱由檢兄弟二人坐在走廊的廊凳上等候著,喝著茶。

    「二弟,你說父皇會如何?」

    「別的事情,恐怕都要放一放了。」朱由檢答道。

    「若是大明江山都沒了,我等兄弟三人誰當上皇帝,也只能是個亡國之君了。」

    「噓,你小聲點。」

    戲台上,朱由校化裝成魔術師,劉公公化裝成紅鼻子小丑,兩人給朱常洛變戲法。朱由校一指劉公公的鼻子:「你這是什麼玩意兒?」

    「小爺,這是奴才的鼻子嘛。」

    「胡說!鼻子有長這樣的嗎?」

    「那小爺說是什麼?」

    「我瞧著像是雞蛋,紅雞蛋!」

    御榻上的朱常洛「嘿嘿」地笑了起來。

    「哎喲小爺,雞蛋哪有紅色的嘛!」

    朱由校將手帕在劉公公鼻子前一抖,一枚紅雞蛋已在手上。

    「誰說沒紅的,這是什麼?」

    「喲喲,喲喲……」朱常洛驚奇起來。

    「哎喲,不……不會真是雞蛋吧?」

    朱由校將雞蛋在劉公公腦門上一磕:「不信,你嘗嘗。」

    蛋清蛋黃順著劉公公的腦門流淌下來,糊在眼睛上、鼻子上、順嘴巴朝下滴答著……

    劉公公將舌頭在嘴巴上舔著咂吧著:「嗯嗯,嗯嗯……哎呀小爺真是了不起,奴才的鼻子真是雞蛋呀!」

    「那你又是什麼?」

    「奴才是什麼?」

    「你就是那下蛋的雞呀。」

    劉公公嘿嘿地笑了:「不錯不錯,奴才就是下蛋的雞,還是公雞……」

    說著,劉公公學起了公雞的鳴叫:「咕咕咕……咕咕咕……」他扯著脖子,滿臉雞蛋湯兒。

    台下朱常洛笑得前仰後合:「錯了錯了,公雞是不下蛋的。」

    台上的劉公公撲通跪在朱常洛面前:「皇上仁厚,普惠萬民,感動上天,所以上天就讓公雞也下蛋了。」

    朱由校此時又變出一個紅雞蛋,在手掌上托著:「兒臣祝父皇萬壽無疆!」

    此時,魏公公雙手捧著楊漣的奏折,來到了朱常洛御榻一側。

    朱常洛仍自嘿嘿地笑著,漫不經心地拿過奏折。

    那是楊漣的筆跡:「啟奏陛下!」

    朱常洛猛然在御榻上挺起身子,奏折已在他的手上哆嗦起來。他看到了奏折內容:「後金賊寇努爾哈赤率兵十三萬,接連攻克我錦州、松山、大小凌河、杏山、連山和塔山七座城池!此時正圍攻寧遠。陛下,我大明江山社稷危矣!」

    朱常洛一口鮮血噴向奏折,轟然倒下。

    魏公公喊著:「陛下!陛下!」宮女、太監一起擁上。

    朱由校和劉公公躍下戲台,喊著:「父皇(陛下)!」奔了過來。

    魏公公大喊:「快傳御醫!」

    淨身蠶房內,一碗中藥端到魏忠賢(李進忠)面前,劉一刀道:「這是麻藥,喝了它。」

    魏忠賢接過藥碗,「咕嘟咕嘟」喝起來。

    淨身蠶房外,一口灶鍋「咕嘟」著開水,冒著蒸汽,室內四周的架子擺著竹製的蠶盤,空氣溫暖潮濕,蠶在桑葉中蠕動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蠶房中間,有一張木製的手術床,中間有洞。床的上方房樑上,用繩索吊著一個大大的石頭磨盤,磨盤靠近圓心的兩側,有兩道深深的凹槽。旁邊,還吊著一根細細的繩子。

    劉一刀瞅著魏忠賢:「我再問你一次,你想好了。」

    魏忠賢自己上了手術床:「來吧!」仰面躺下了。

    劉一刀點點頭:「脫衣。」

    僕人上前,扒下魏忠賢的褲子。

    「穩身。」劉一刀指揮著。

    一個僕人放下了磨盤繩索,另兩個僕人穩住磨盤,讓兩道凹槽卡住魏忠賢的兩條腿,將魏忠賢穩穩固定在手術檯子上。兩條帶狀的繩子勒住魏忠賢的上半身,兩頭緊緊地扣在手術台兩側。

    「舉根。」

    僕人拿過房樑上的細繩,將魏忠賢的****拴起來,讓它直直地豎立著。

    「刀。」劉一刀右手向上,等候著。

    僕人將精緻的盒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放到劉一刀的手上。

    「捫口。」

    僕人將一根粗大的胡蘿蔔,送到魏忠賢嘴邊,魏忠賢張開口。

    僕人道:「使勁吸氣。」魏忠賢吸氣,直到其肚子鼓起來。

    「開淨!」

    紅蘿蔔粗的那一頭,一下子塞進魏忠賢嘴裡,看得出直捅到嗓子眼。說時遲,那時快,劉一刀手中的刀向下一揮,只見魏忠賢口中的胡蘿蔔「卡嚓」一下斷了。魏忠賢的眼珠子開始往外凸,脖子梗著,哆嗦著,磨盤下的兩條腿使勁顫動。

    滴血的手術刀放回了盤子中,只見一個僕人端過去一個深口的盤子,置於魏忠賢的下身處,劉一刀的兩隻手朝下擠壓下去,口中唸唸有詞。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忍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如今,咱這大明朝宮裡頭的魏公公就是你的榜樣。他原不過是個市井無賴,可自從沒了卵蛋,入了宮,現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人頭地!這麼想著,你這一陣疼痛啊,也就算不了什麼。」

    劉一刀擠壓卵蛋之時,魏忠賢的眼珠子幾乎要跳出來,肚子不斷鼓動著,那半根蘿蔔突然從口中射出來,隨即便是一聲撕裂肝腸的慘叫,「啊……」隨後昏死過去。

    劉一刀將兩個****放進僕人端著的盤子裡,然後將兩片雞食囊貼向魏忠賢下身的創口處,挺起身子,「完事兒了。」

    楊天石焦慮地在錦衣衛衙署中踱著步,偌大院落只有他一個人。

    忽然風響,楊天石下意識地一閃,一柄匕首擦著他的頭,射在白虎堂的門上。

    楊天石迅即四顧,竟是無人。

    他快步上前拔下匕首,只見紮著的字條上寫著八個字:蟠龍山頂,一人前來。

    楊天石滿臉迷惑,沉吟片刻,呼道:「來人!」

    奉聖宮暖閣內,朱常洛斜倚在御榻上,客印月給他餵著湯藥。朱由校、魏公公恭立在側。

    朱常洛終於搖了搖頭,客印月端著藥盞,走向一旁。

    朱由校擦著眼淚:「父皇,您老人家快好起來吧。」

    朱常洛微微抬手,朱由校趨步上前,跪在榻前,握住了父皇的手,輕輕撫摸著。

    朱常洛親切地望著朱由校:「校兒,你是怎麼想的?」

    朱由校想了想:「努爾哈赤不過邊塞逆賊,雖一時得逞,難成氣候。待父皇御體安好,兒臣侍奉父皇,御駕親征,滅此朝食!」

    魏公公微微一怔。

    朱常洛猶是親切地問:「你真這麼想?」

    「是。兒臣親駕御輦,侍奉父皇威臨寧遠。父皇天儀赫赫,大軍未至,那努爾哈赤恐怕已望風而逃。」

    朱常洛閉上了眼睛。

    「父皇累了,兒臣這就去與閣臣們商議。」

    朱常洛忽然睜開眼睛:「宣楊漣進宮。」

    朱由校一怔。

    楊天石單刀匹馬,躍上蟠龍山頂,他將馬拴在一棵樹上,警覺地進入林間……

    朱常洛斜倚在御榻上,觀看著眼前的花草,魏公公引領楊漣而至,楊漣趨步上前跪下,「陛下萬安。」

    朱常洛擺了擺手:「看坐。」

    魏公公將一個錦凳擺放好,恭敬地退下。

    「謝陛下。」楊漣坐下了。

    朱常洛仍在看著花:「人老了,朕常常想著百姓家的老人會怎麼著。兒孫成群,孝敬膝下,歡聲笑語,好不愜意。」

    楊漣寬慰道:「陛下一國之君,社稷在心,就是龍子龍孫,想的也都是大事,百姓家的日常瑣事,油鹽醬醋,那是不可比擬的。」

    朱常洛搖搖頭:「大事小事,人老了,看法已是不同。」他忽然轉向楊漣,「你說,朕的國家大事究竟是什麼?」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朱常洛欲起:「那就說說這個『戎』字。」

    楊漣起身欲去攙扶,朱常洛推開他的手,自己下了御榻:「陪朕走走。」

    楊天石走出林間,眼前一馬平川,懸崖邊上,背對楊天石,坐著一個人。

    「天石兄別來無恙?」

    楊天石朝前走著:「你不來,我自是無恙。你來了,我的毛病也就來了。」

    「何以知道定然是我?」

    「刀子到了,卻無人影,除了『無影腿』,還有哪個?」

    「你等等。」

    楊天石站住。

    「可知這是什麼?」蕭雲天翻轉著手裡的一枚銅牌。

    銅牌上,一面是個「令」字,另一面是「大明大漢將軍夜巡銅牌,蕭字一號」。

    楊天石道:「當年大漢將軍,你是一號,我是二號,沒想到,這銅牌你還留著。」

    「生生死死好幾回,可沒人免我的職。」說著,蕭雲天將銅牌拋向空中,然後接住,雙手一捂,「大字小字?」

    「犬子真在你手上?」

    「楊公子英姿勃發,不由我想起咱們年輕的時候。」

    「不必再玩這種小孩子玩意兒了吧?」

    「你只要猜對一次,我立刻放了貴公子。」

    「大字!」

    蕭雲天張開手掌,銅牌上是個「小」字。

    蕭雲天再次拋起銅牌,又摀住,「大字小字?」

    「大字!」

    蕭雲天打開手掌,銅牌上又是個「小」字。

    楊漣陪著朱常洛在奉聖宮的花園中慢慢走著,朱常洛問:「有人希望朕御駕親征,你怎麼想?」

    「萬萬不可!」

    「哦,說說。」

    「請陛下先恕臣下之罪。陛下可還記得土木堡之變?」

    「國之大恥,君之大辱。」

    「當年蒙古瓦剌首領先聯合塞外諸番,聯兵入寇。太監總管王振挑唆英宗皇帝御駕親征,不幸被俘。也先挾持皇帝,大舉入侵。京師無主,英宗之御弟遂登上大寶,是為景帝。後雖禦敵於國門之外,也先釋放英宗回到京師。然我大明王朝先是沒了皇帝,而後又有了兩個皇帝。景帝將英宗軟禁南宮,以防復辟。但部分朝臣,復辟之心不死,終於景泰八年驟興『奪門之變』,景帝因而死之。英宗復辟帝位,誅殺擁戴景帝的朝臣,一時間腥風血雨。此國之大恥大辱。蕭牆之禍,全由皇帝決策不當所生發。而國無儲君,皇帝擅自出京,更是宮闈萌亂之根芽。此陛下祖上家事,臣冒昧陳之,然國本不興,君命無當,實為肇禍之源,陛下不可不察。」

    朱常洛有些體力不支,楊漣扶他坐到園中一側的錦凳上。

    「楊漣啊,朕真是老了。聽你說話都聽累了。你說,這個後金的努爾哈赤比當年那蒙古的也先如何啊?」

    「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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