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八 (2)
    「是抓了一個叫郝連秀的,八一三紀念日,組織學生鬧事。」徐亦覺非常配合,回答乾脆。

    「徐科長,可能抓錯了吧?聽她說,四中有人陷害郝連秀,故意栽贓。聽她說,郝連秀只是參與了,並沒有組織。這樣的話,能保吧,你把人放得也差不多了?」

    徐亦覺戲做得有些過:「只要你武專員開口,倒是能保,她是郝連秀什麼人?」

    「老婆。」

    「既然是郝連秀老婆,和你又有啥關係?」

    「你咋這麼多廢話?」武伯英笑他明知故問,「到底放不放人?」

    徐亦覺也笑了,自從武伯英把矛頭轉向劉天章,他就很開心:「放,再來晚一點,我就移交給中統了,那時候我說話就不算了。」

    沈蘭不認識徐亦覺,但知他的厲害一直不語,突然急切冒出一句:「什麼時候放?」

    徐亦覺看了一眼武伯英,想請個示下,見他沒有什麼表達。「武專員開口了,豈敢耽擱,保書呢?」

    沈蘭連忙掏出一張紙遞給武伯英,武伯英看了一眼遞給徐亦覺,紙尾聯署著十幾個人的名字,徐亦覺接過去從頭看到尾。「你們四中校長,還是我的老師。不過這次他說話,我也不會放人。能放他,全是因為武專員的面子。把人領回去後,多勸他,不要再組織反日遊行了。也是因為武專員的面子,保錢不收了。下不為例,開了後門,規矩沒壞。有本事,去前線殺敵,不要在後方隔靴搔癢。大後方還是要以穩定為要,再鬧事就是別有用心,純粹添亂。」

    沈蘭聽言頻頻點頭,只想他放人要緊。武伯英嫌他話多奚落道:「你咋這麼多廢話,到底啥時候放人?」

    「這就放,你倆等一下,我這就去提人。」

    沈蘭確實心急:「我跟你一起去。」

    武伯英率先攔阻了她:「秘密監所,你不能去。」然後轉頭對徐亦覺說,「有勞徐科長,親自跑一趟。」

    「今天這人放得特殊,沒按程序走,必須我親自去,不然監所那邊不聽。」徐亦覺看著武伯英,大度地說完,起身準備出去。臨出門又回頭看看沈蘭,帶著玩笑意味,故意噁心武伯英:「我去讓先給郝老師洗個澡,換身乾淨衣裳,完璧歸趙還給沈老師。牢房裡有老鼠虱,免得睡覺爬到你身上,一咬一個紅疙瘩,一咬一個紅疙瘩。」

    徐亦覺的戲演得不錯,不欠火也不過火,明明把人轉給了劉天章,還裝作在自己手中。他還不知道郝連秀已死,估計去勸說讓劉天章放人,把老校長和武伯英的人情都擱下。武伯英知道他要空撲一趟,帶著沈蘭進到自己辦公室,她坐下來半天不說話,他也不知從何提起話題,再勸她離開西安,不起作用也無意義。假夫妻的事,基本可以肯定,沈蘭不主動說,他不想主動追問。郝連秀之死,他也不想主動說。

    沈蘭一開口,就把他弄得原形畢露:「郝連秀是你抓的。」

    武伯英沒有假裝不知所云:「你亂講。」

    「我沒亂講,剛才上車,看見羅子春的背影,我就想起來了。昨天早上,看熱鬧的人裡,我就見過這個背影。我不能肯定,背影像的人太多了,但剛才我在樓道裡又看見個人。抓郝連秀的四個人裡頭,他是帶頭的,我記得最準。」

    武伯英見被戳穿,收起假笑。

    「你為什麼抓他?」

    「他是共產黨。」

    「你不是?」

    「沒人抓我。」

    沈蘭真傷心了,前夫變得無情且無恥。「那次你被構陷,進了監獄,我四處奔走,沒能救出你。這次他被抓進監獄,我還說終於在特務機構裡有個管事的,應該能救下。沒想到,整他的就是你,你為啥要抓他?」

    武伯英沒有正面回答,恨恨道:「你知道郝連秀交代了啥嗎?他是四中支部書記,和你是假夫妻,這樣的人你還救嗎?還好他知道得不多,要不然我和你,現在都在監獄裡了。」

    沈蘭聽言吃驚,對叛變沒有心理準備,睜大眼睛看著前夫,似乎有些不相信,嘴還硬著:「我們是真夫妻。」

    武伯英聽言氣血上湧,竭力平靜下來。「你這兩年過得很難受,我何嘗不是辛苦,中毒差點死掉,失去了和你的聯繫,失去了和組織的聯絡。我一直安慰自己,因為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我被留在西安等待時機。黨不會輕易起用我,到最後我都無法自我安慰了,只能幻想。我被重新激活,如果不是國民黨起用,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可是我等來的是什麼,被激活的同時是你的背叛。」

    沈蘭心有慚愧,聽了郝連秀的情況,更是有些後悔。「我和你得到的消息,是不對等的,是不一樣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就像所有陰差陽錯一樣,是惋惜而不可逆轉的,如果你要一直拘泥於此,我也沒有辦法。至於你說的起用,我何嘗又不是這樣,以為到西安來,是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沒想到只是給你做聯絡人。我這聯絡人,不過是表面上的,並不能指導和領導你,反倒是你成就了我。我前面說過,如果早知道給你做聯絡人,我是不會來的。前面你勸我離開,我不離開還是想幫你,但是現在發現,你獨立到不需要任何幫助。如果你抓郝連秀,是想提醒我西安有多麼危險,那麼你做得已經足夠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早已經做好了赴險的準備,只不過想和你一起承擔,不是以夫妻的名義,而是以同志的身份。」

    武伯英自然明白道理,別人棒喝也許不會頓悟,但沈蘭身份特殊,輕輕一點就全參透了。他沉默了很久,還是不想談論郝連秀的生死,然後才如釋重負。「目前有個情報,需要你立刻報告伍雲甫,不知是否能夠辦到?」

    不信任讓沈蘭有些不舒服:「我雖然截至目前,還沒有見過他,但是有辦法,一定把你的情報送到。」

    「一定要保證安全,情報和你都安全。」

    「這你放心。」沈蘭說完伸手索要。

    「只是一句話,你記住——立刻在全城枯井中公開搜尋宣俠父屍體。」

    「他要問為什麼,我該怎麼說?」

    「你說了,他就不會問,只有照辦。」

    徐亦覺進辦公室時,舊夫妻正在心平氣和地說話,他覺得武伯英確實厲害,做了抓人的事又落了救人的好。徐亦覺喪氣地坐下,沈蘭見狀知道不順利,擔心地問:「人呢?」

    徐亦覺歎了口氣,看著武伯英說:「不知道劉天章想幹啥,拿著蔣主任手令,把郝連秀提走了。我問他要人,他說還有些麻煩,暫時不能放。沒辦法,這人六親不認。這樣,你先回去,我和武專員再商量商量。人是我抓的,我一定想辦法放了,就算沒有武專員的人情,光你校長的人情,我也會全力以赴。」

    沈蘭擔心地看看武伯英,他也暗示她離開。

    徐亦覺看見了安慰道:「你放心吧,有我和武專員,就是耽擱兩三天時間。我讓人開車送你回四中,順便給校長解釋一下。」

    沈蘭憂慮地起身,只好走出辦公室。武伯英一直送到樓道口,徐亦覺把丁一叫出來,交代送沈蘭,丁一得令連忙跟著下了樓。武伯英趴在欄杆上,看著前妻窈窕的背影,從樓門道出來,登上了丁一的汽車。汽車穿過明亮的日光射線,緩緩朝大門而去,漸行漸遠,突然悲從中來。

    徐亦覺陪在身邊緩緩道:「劉天章說,昨天半夜,郝連秀自殺了。反過來怪我,說是發現了自殺苗頭,才故意把人轉給他。你冤枉我,他也冤枉我,這倒是個啥事嘛!」

    武伯英驚訝地轉頭盯著他,似乎才知道死訊,劉天章果然細密,並未講說實情。

    徐亦覺努嘴指指汽車:「那給沈蘭咋交代?」

    武伯英長出一口氣,做出大仇得報的樣子。「死得好,該死。不用交代,你剛才說得很好。因為還有嫌疑,被中統多關幾天。你給校長也這樣解釋,先拖著。」

    徐亦覺抬眉認可,然後指著武伯英右肘彎的一塊髒污。「什麼東西,腐乳?」

    武伯英低頭一看,明白是郝連秀的腦漿,和著血就成了粉紅色,早已凝結,突出布面。他不願動它,微微一笑裝作不以為意,實際心中慄然,極不舒服。看似一槍解除了郝連秀的痛苦,實際更多的是在解除自己的危險。只能安慰自己,那一槍真的解脫了他。落在了劉天章手中,招認不招認都會備受折磨,遭完所有的罪後再死,還不如先一槍解決。武伯英明白,郝連秀最大的痛苦應該來自心靈,篤愛信仰又背叛信仰,與其後半輩子讓他沉浸於痛苦,還不如現在替他解決。更重要的,一槍替組織解決了很多麻煩,死了郝連秀卻救了更多人,包括沈蘭甚至自己。儘管有很多理由和益處,但那一槍畢竟是殺同志保自身,也把所有痛苦勾了上來。武伯英低頭幾乎不能自持,好在徐亦覺沒有發覺,他才硬壓了下去,從臉面上壓了下去,卻摧心裂肝,讓胃腸極不舒服,有些中毒後遺症重新發作的苗頭。

    徐亦覺繼續道:「老武,你個齊整人,如今也邋遢了,該找個女人照顧你了。」

    武伯英苦笑一聲:「蔣寶珍?」

    「唉,失沈蘭你命,得寶珍你命。沒辦法,都是命裡注定的。人沒有啥都好的,又不是仙女。該換個水行船了,走一碼頭是一碼頭。」

    下午時分,八辦一號院門口的警衛員,已被太陽曬得有些慵懶。一個回族婦女從路邊樹下走過來,兩個警衛員立刻警覺,繃著膀子準備處理應急事件。回族婦女穿一身雪青色紗質衣褲,白絲頭巾包著頭髮,纏過來又遮住了臉面,只留一對眼睛。警衛員見她確實要進大門,大聲警告停步,拉開了槍栓。婦女並不懼怕,還硬往裡闖,警衛見嚇唬不起作用,也不想真開槍傷害一個婦道人家,趕緊把槍上肩,一人一邊推住門扇。婦女速度很快,將半個身子塞在門縫裡,門扇關上,她也進不來,兩邊對峙較勁。警衛員不敢著實用力擠壞了她,婦女很會利用身體,擠一點,別一些,硬是擠進了門內。

    一個警衛員大聲呵斥:「你要幹啥?」

    婦女低聲道:「找伍處長。」

    另一個警衛員厲聲問:「你是誰?」

    婦女聲音壓得更低,用氣聲悄悄道:「深谷。」

    警衛員雖不認識此女,卻對代號式的名字有特殊敏感,一個朝外看了看,街上趕活人來來往往,幾個閒散人朝門這邊看著。一個警衛大聲說話,更也給特務亮耳朵,蠻是隨機應變的機靈:「你在這裡等著!欠你的肉錢,我叫人出來給你結賬。不要亂闖,別讓我們領導知道了!」

    那警衛說完提槍進到值班室,去給伍雲甫打電話,另一個警惕地看著沈蘭,把槍緊靠在腿邊。片刻之後,打電話的警衛出來,沒好氣地說:「你沿著牆拐彎,到七號院後門,司務長在那邊等你,這門你不能進!」

    婦女只好按著他的指點,無奈地沿著牆走去七號院後門,門口站著一個男人,遠遠看見她就招手。回族婦女的舉動,引起了監視特務注意,其中一個沿著路另一邊,一直跟到七號院後門。司務長領著婦女進門,轉身關上門扇,狠狠盯了那特務一眼。特務熟悉八辦的人,八辦的人也認識特務,他們就像墳裡的幾個鬼,來回倒換罷了。特務理直氣壯,毫不避諱,也狠狠盯了他一眼。

    婦女一直被帶到伍雲甫辦公室,司務長出去後,伍雲甫驗看了接頭的銅板,才伸出手來說:「沈蘭同志,我就是伍雲甫。」

    沈蘭打量了他兩眼,伸手相握:「請叫我深谷。」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