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六 (3)
    羅子春確信無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見又快回到武家門前,劉天章放慢了腳步問:「他至今都沒有說明,讓你接近我的手下,到底要打聽什麼?」

    「沒有,一直沒有。我想他認為,要秘密綁架宣俠父,必定要組織一幫人手。我估計他讓我接近,也是為了探聽口風,看中統的手下,是否在七月三十一日晚間,參與過什麼行動。」

    「我明白了,如果他問,你可以明確告訴他,沒有。不是騙他,西安中統真的和宣案沒有一毛錢關係,這是事實。但是我估計,他在此心之外,還有目的。他真沒有問過你哪怕一句,暗中打探之事?」

    又走回了武宅大門,羅子春停下腳步,不想把打聽張向東的事情和盤托出,堅決答道:「沒有。」

    劉天章看了他一眼,信任點頭:「好吧,我走了,希望你能繼續放下個人感情,為國家和抗日出力。」

    羅子春點頭答應,看著他繼續朝東走去。

    武伯英和徐亦覺飲茶說話,一直到了後晌,雨下夠後暫停,濕氣很大。雲層變得稀薄,透下了一點天光,反倒比正午時分還要明亮。一道彩虹掛在西天,虛無縹緲又真真切切,看得人頭皮發麻。它是虛的,人就實了;它是實的,人就虛了;往來互換,虛虛實實,蔚為奇觀。

    徐亦覺安排準備晚飯,武伯英推辭。徐亦覺挽留不住,只好作罷。一下午武伯英都不提去審郝連秀之事,臨走卻提出要去看看。武伯英進了監聽室,審問還在進行,無線電連著的小喇叭裡,只傳出審訊員的聲音,不見郝連秀吭聲。武伯英聽了半個小時,問題無非是否****密諜,組織機構情況,聯繫網絡情況,危害國家情況。郝連秀都以沉默應對,武伯英聽得都有些困了。徐亦覺也覺得索然無味,對監聽室操控機器的手下努嘴示意。手下出去不久,喇叭裡就傳來了郝連秀的呻吟,這是挨打的生理反應。

    武伯英很快就聽厭了,站起身來長出了一口氣,轉頭對徐亦覺說:「好好審,不招供,就證明有該說不能說的。」

    徐亦覺點頭問:「如果四中問我要人,我放不放?」

    「不急著放,剛抓來,一要就放,豈不正說明胡亂抓人。關個三五天,他們使了錢,你再放人,才正常。」

    「好吧,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怎麼說,我怎麼辦。我給你幫了這個大忙,還希望你在查案過程中,如果有對我不利的事情,能幫著遮掩一下。」

    「有嗎?」

    徐亦覺一愣,擺手道:「沒有,就怕萬一有。」

    武伯英苦笑:「你是不是覺著,我在給所有人找麻煩?」

    徐亦覺報以苦笑:「你也不是渾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可不是咋的!」

    武伯英長歎一聲:「我也沒辦法,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把勁勢用到強弩之末。」

    徐亦覺摸不著他在說查案還是說婚姻。「都一樣,箭桿不折,就只管朝前飛。」

    武伯英路過監房,挨打聲更大,突然擰身進了審訊室。蓮湖監獄的審訊員和兩個行刑者,對他不甚熟悉,見身後跟著徐科長,只感覺是個重要人物。郝連秀被固定在一塊桑木大板上,牛皮索子拴牢四肢,脖子雖未被套緊,也動彈不得。行刑者見領導進來,合力把板子豎起來,郝連秀雙腳懸空,倒比武伯英高了一頭。他頭髮蓬亂,臉色蒼白,更襯托出額頭上血跡的猩紅。血從頭髮裡流出,到眉邊已經凝結,如同紅蠟燭的淚脂。武伯英沒有說話,看了一大會兒,郝連秀回看,目中無人一般。武伯英覺得自己還是輸了,輸得非常徹底,他們互不知曉秘密身份,也就不可能是假扮夫妻。

    徐亦覺多嘴:「你說實話,是不是共產黨,是不是四中支書?我和你們校長是師生,只要你承認,一切都好說。我們抓你,因為懷疑你煽動民眾,給日本人做事。你不承認是共產黨,做這些事就是搗亂後方秩序,是漢奸行為。武專員是破反行家,你可以給他說,讓他判斷,你的行為和日本鬼子有沒有關係。」

    徐亦覺的話前矛後盾,邏輯混亂,實際理由自己也不清楚,只能理屈詞窮亂說一番。郝連秀不為所動,武伯英也似乎沒聽見他說話,問道:「學生遊行隊伍中,打出反對獨裁打倒總裁的橫幅,是不是你主使?」

    郝連秀見問話非常重要,牽扯實質罪名,不吭聲繼續死盯著武伯英。這個狗特務頭子,偽君子,假善人,怪不得沈蘭要離他而去,另覓生活。

    武伯英冷笑一聲:「政治獨裁,好大的罪名,你們這些教書人,又懂得什麼是政治,什麼是統治。只有強者,才能統治,只有強者,才能獨裁,只有獨裁才能帶領全國抗擊日本。中國目前需要獨裁,無獨裁不能救中國,總裁這個地位,是全國各界包括共產黨都完全支持的。你們這幫人,教書的不好好教書,讀書的不好好讀書,動不動就反對獨裁,豈不知現在叫嚷這個口號,就是破壞抗日。在抗日非常時期,敢打出這個橫幅的,就全部抓起來,帶頭的都該槍斃。你們卻認為,可以混水摸魚,可以法不責眾。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徐科長在西安,就別抱這種僥倖妄想。」

    徐亦覺見他明著誇讚,實際暗壓責任,微笑不語,略帶苦意。郝連秀被罪名駭住,又被理論蒙住,來不及細想根據,終於低下了頭。

    武伯英也低了頭,半邊嘴角翹著微笑,長歎一聲走了出去。

    徐亦覺追了出去,帶上審訊室鐵包木的厚門,知道他已經饒了郝連秀,追上反倒不攤本錢問:「我給你把他弄死算了?」

    「你憑啥把人家弄死?」武伯英站住反問。

    「你看我剛才那個說法咋樣,按日本策反這個罪名處決?」

    「這還真夠爆炸性的。」武伯英被逗樂了,「郝連秀是漢奸,誰都知道是假相,真相從來不具備爆炸性。就像宣俠父被密裁,表象很具爆炸性,真相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武伯英言非所指答非所問,真正亂了的是徐亦覺。「我知道你現在很亂,先不說了。」

    武伯英緩緩道:「你們審郝連秀,不說逮捕理由,也沒有問話目的,就看他說啥。光這樣打,不起作用,我給你過個方子。他是老師,最斯文乾淨,你給他換個監房,就是我以前住過的那種罐頭盒子死囚牢。先用泔水根、屎尿水、哈油湯潑了,這天氣不怕冷,把他扒光扔進去。站都站不住,讓他躺一晚上,看明早說啥不。」

    徐亦覺咧嘴泛噁心:「老武,你不愧是審訊專家。」

    武伯英沒有回應誇讚或奚落,眼含矇矓問:「怎麼能讓沈蘭知道,是你軍統抓了郝連秀?」

    「你想讓她求你?」徐亦覺推測他,「很簡單,我給四中校長打電話,要不了幾分鐘,沈蘭就知道了。」

    「我就擔心沈蘭,郝連秀是共產黨,遲早有一天會害了她!」

    徐亦覺聽言感歎:「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男人要是不娶老婆就好了,少多少煩惱。」

    武伯英發洩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是狗熊怕過美人關。人家劉天章不娶老婆,是為了事業。你不娶老婆,也是為事業?」

    徐亦覺吐了真言:「那你以為我不是?我把討老婆這事,早和事業捆起來了。娶個大官他妹子,能少奮鬥三輩子!」

    「那我看寶珍小姐,倒是挺合適你。」

    「你捨得啊?就算你捨得,我願意,人家還不上眼呢,見了我像見到蒼蠅一樣。就算我是蠅子,也不能找個蠅拍呀?」

    武伯英回到後宰門,天色已暗,羅子春來開的大門。幾個軍棍在部隊上待得久了,連閒逛都不知去哪裡,也都早早回了武家庭院。因為禮拜天,人手又多,玲子張羅包餃子。四男一女不知在廚房裡說什麼,又是一陣笑鬧聲。他走到西廂房門口咳嗽了一聲,笑鬧聲戛然而止,只想提醒自己回來了,未承想打破了年輕人們的歡快。武伯英翹翹嘴角,鑽進了西廂房,羅子春跟進來泡了壺茶,怯生生斟好一杯放在八仙桌上。自從被蹬了一腳後,他有些小心翼翼,不像先前那麼隨便。王立的死讓老處長太過傷心,脾氣更暴躁,不小心惹了怪罪,被取了性命都有可能,羅子春可見過他對付人的手段。

    武伯英分別端了茶壺茶杯,走到棋桌邊盯著棋局研究。羅子春見沒有別的事情,剛想悄悄退出,武伯英卻突然開口問話,他連忙停住腳步。

    「今天劉天章,問沒問你接觸他手下的事情?」

    「問了,我沒說張向東的事。」

    「這個能說。」

    「好的,我下次一定說。」

    武伯英從棋局上挪開眼睛,看著他:「騾子,我有個感覺。葛壽芝把張向東留了下來,暗中監視我查案的進展。還有個感覺,洪老五找我的時候,他也來了。洪老五為了息事才殺何金玉,不會再惹事殺王立,張向東卻與王立有仇。這種人蠻橫慣了,睚眥必報,指使洪老五殺了王立。」

    羅子春聽言咬牙切齒道:「如果是他害死王立,我把你打聽的事告訴劉天章,張向東就必死無疑了。」

    武伯英從褲兜裡掏出耀瓷碗底,扔在棋盤裡:「不用如果,這是我在王立倒地的地方尋見的。被人踩進了泥中,都沒有發現。把我腳硌了一下,才摳了出來。王立臨死掏出來,一定想給我留話。他一定想說明,認出了一個人,就是張向東。」

    羅子春捏起碗底看了看,又輕輕放下。

    武伯英抓起碗底裝回:「但這樣一來,就矛盾了。唯一的解釋,我也想好了。宣案由中統發動,派張向東暗中操作,他雇洪老五辦事,葛壽芝和劉天章都不知情。所以我讓你打聽,張向東是否在宣俠父失蹤前,就來過西安。我通過中統局的老關係打聽了,張向東最近一個月都不在局裡,似乎在執行秘密任務。但是葛壽芝來西安,他卻出現了,這就非常奇怪,有奇怪就有內幕。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軍統一干人馬,就都撇清了關係。我們查案的重點,又要重新轉回到中統,中盤換路,棋更難走。」

    「那有沒有兩統合作的可能?」

    「不可能,也有可能,不好說。西安和別處不同,雖然兩統也勢如水火,但有蔣鼎文在上面調停,就有合作的可能。」武伯英放下茶壺茶杯,伸手動了一顆棋子,推敲下一步的走法,「好了,你去吧。」

    武伯英再沒打攪他們,他們也不敢來打攪。隔了半個多小時,餃子出鍋,羅子春才過來叫飯。武伯英中午吃的酒菜還沒消化,原本不打算吃,又不想掃大家的興致,就到堂屋坐在飯桌前。幾個男人在玲子指揮下包的餃子,實在有些醜陋,沒想到他吃完幾個,卻誇讚賣相不好味道好。眾人這才有些輕鬆,跟著計算各人吃了多少,武伯英報數十七,羅子春報數四十三,趙庸他們也報了數字。玲子沒報吃了多少,卻報了下鍋出鍋的總數,把六個男人的數字相加,她不但一個沒吃還要吐出來二十幾個,大家哄堂大笑。氣氛又回到了其樂融融,一直小心翼翼的羅子春,表情才有了些自然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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