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七 (1)
    陽曆二十二日星期一,武伯英帶著三個手下來黃樓上班,羅子春提前走了,彭萬明留守。他掏鑰匙開門前,電話鈴就響了,不想接就讓它響著。只要接線員不拔插頭,電話就會一直響下去。應是葛壽芝打來,藉著下棋問調查進展。鈴聲實在吵人,他就去徐亦覺辦公室,卻房門緊閉。只好回來拿起電話聽筒,卻是師應山,響了這麼久,內容果然不一般。侯文選報告,找見了洪老五,就藏在城西南角的甜水井。武伯英趕緊關門下樓,給手下都沒招呼,駕車匆匆去了偵緝大隊。

    師應山已在大門口等候,上車同乘,說清了經過。侯文選昨天得到消息,有人疑是在梆子市見過洪老五,他就在那一帶蹲守。雖沒發現洪老五,今早卻碰見了他以前的一個嘍囉。侯文選跟著蛤蟆魚兒找蚧蛙,果然發現了藏身的小院子,趕緊守住讓個洋車伕到偵緝大隊報信。師應山一接到報告,把兩個行動小隊派了過去,自己單等武伯英。

    巴克車剛從夏家什子拐上柴家什子,南邊槍聲大作,放鞭炮一般,街上人分不清遠近,紛紛隱蔽。武伯英加大油門,循著槍聲來源,快速朝南駛去,有膽大愛熱鬧的市民,也朝南小跑。遠遠看見一座小院門前,靠牆貼著幾個人,連忙停車和師應山跳下來,掏手槍上膛,打開保險提在手中,低頭弓腰朝門樓跑去。

    緊靠門邊的是侯文選,拿著手槍不停朝院內偷窺,喘氣報告:「中統的人已經攻進去了。」

    「中統的人,誰?」武伯英很詫異。

    「劉天章劉主任。」

    「他怎麼知道?」師應山也很意外。

    「碰見的,他正在這一帶找洪老五,一聽說就趕過來了。」侯文選朝院裡努努嘴,「我們剛圍上,他們就來了,洪老五有槍,三幾個人都有槍。我說等你們來了處理,劉天章不聽,他官高我也沒辦法。他叫人硬攻,就叫他們攻吧,有兩個已經掛花了。」

    院子裡又傳出了一陣急如炒豆的槍聲,和著大呼和哀叫。武伯英和師應山緊貼門牆,一前一後閃了進去,一具屍首四仰八叉躺在門內,臉被子彈掀去了半個。旁邊靠牆坐著一個中統人員,捂著肚子輕聲呻吟,血從指縫滲了出來。劉天章持著柯爾特手槍,趴在院中一棵老柿子樹邊,指揮四五個手下,猛攻東邊廈房,密集地朝唯一的南窗射擊。正房已被中統行動隊佔領,蹲著三個舉槍人,等候命令。

    院內氣氛非常緊張,劉天章看了看二人,沒打招呼,大聲指揮手下用火力將木格子窗戶封死,虛張聲勢叫道:「停止射擊,去找三個手榴彈捆成一捆,把拉線纏在一起,給我拿過來!」

    手下們得令停射,槍聲暫歇,又對峙了幾分鐘,突然屋裡聲嘶力竭喊叫。「不打了,不打了,別打了!人都死了,就剩我了!我投降,我投降!」

    劉天章聽言,低身從柿子樹小跑到南窗邊,側首對窗欞喊叫,把滿是窟窿的糊窗白紙震得共鳴。「洪老五!繳槍不殺!把槍扔出來!從窗子扔出來!」

    少時上窗被窗桿撩起,手槍被扔了出來砸在房台上,是兩把過時的轉輪手槍。劉天章略微偏頭,看清撐窗桿伸出的位置,判斷洪老五的位置和自己相同,只是隔著磚牆。他對槍械熟知,聽音辨槍,繼續厲聲喝道:「還有一把!你的槍!扔出來!」

    上窗再度被手掌撐起,撐窗桿被另作他用,挑了一隻大毛瑟手槍出來。劉天章猛地旋身正對窗戶,同時手槍伸進窗縫,只見黑暗中有雙眼睛,近在咫尺。開窗人就是洪老五,他一手小心翼翼抬窗子,一手小心翼翼挑手槍,沒想到會被槍口正對面門,沒來得及反應。劉天章沒細看,摳動了扳機,這場槍戰第一顆子彈射了出去,用在了賊首身上。洪老五來不及慘叫,腦袋就被開花,柯爾特的威力盡顯,距離太近,轟然一聲居然把他打了起來,撞到廈房東牆上。

    劉天章伸手撩起上窗,朝裡邊觀察了一下,大聲招呼:「都進來!」

    一切又歸於平靜,包圍小院的中統特務和偵緝警察,一起打掃戰場,清理屍首抬傷員。四個匪徒包括洪富娃全被擊斃,兩個中統行動隊員受了傷,重傷的被子彈貫穿肚子倒也無礙性命,輕傷的肩膀被流彈擦掉一塊皮肉。

    劉天章退出槍膛裡的子彈,抽出彈匣重新壓回,對殺人毫不為意:「打死也好,交給你們,拖拖拉拉才審問,我倒不好給下頭交代,也不好給林家交代。」

    武伯英關上手槍保險:「唯一的活口,也沒有了。」

    劉天章聽言一笑,武伯英和師應山都未笑,帶著不滿看爛腿老五的屍體被從廈房裡抬出來,越發笑不出來。一個中統手下從廈房裡出來,急急附在上司耳邊,情緒尚未穩定,想說悄悄話卻很大聲。劉天章連忙把頭趔了一下,躲避音量。

    「裡頭一個,還有氣呢!」

    劉天章條件反射,拔槍在手舉著轉身,連忙進了廈房,武伯英和師應山緊緊跟隨,也想第一時間看個究竟。一個最後跟隨洪老五的亡命徒,被人拽著一隻胳膊,閉著眼睛哼哼,頸肩處流著污血。牆上噴濺了很多血漬,滿屋子都是血腥味,劉天章示意手下放下。他右手舉槍過去,左手扳著脖子,查看了一下傷口,然後使勁搖晃了兩下。「醒過!別裝死!再不睜眼我補槍了!」

    那人重傷之下又受刺激,微微張開眼皮,眼神虛弱地看著劉天章。

    劉天章厲聲喝問:「洪老五,殺了一個姓林的,中統的,屍首在哪!」

    那人無力張嘴說話,微微搖頭,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那你們躲誰?你們藏啥?」劉天章因氣生狠,左手提起領口,右手把槍口伸進槍傷窟窿,頂死之後旋了兩下。

    那人輕叫了一聲,終於睜開眼睛,眼神中滿是恐懼。「我真……不知道,光聽說,把,把……姓林的,撂……到井咧。」

    他說完又昏死了過去,被劉天章狠狠扔下,重重摔在地上。這句話三人都聽到了,各自思索,分辨真假,想像情景。

    一個手下忙過來請示劉天章:「送醫院不?」

    「送啥醫院,這號狗東西不配送醫院。」劉天章把槍遞給他,「包一下,押回去關起來,找見林組長屍首再說,要不然就讓他爛死,臭死!」

    手下忙接過手槍擦乾淨,交還給劉天章。那人聽見這幾句狠話,微睜眼睛看了一下,趕緊又閉上。別人都沒注意,只有武伯英看到,他還真有幾分裝死。今天他終於看到了另一面,獨撐西安中統的劉主任,果然非同一般。

    劉天章安排中午設宴,慶祝手刃仇敵,盛情邀請武、師二人,終於給兩家都解了恨雪了恥。武伯英不領情再三推辭,確實對他很不滿意,活口變死,又不便當面指出。如果話說到茬口,一來一往翻出來,對誰今後都不好。師應山原本就沒有太大關聯,但是武伯英不應邀,自己也不便留下來。他就把侯文選等人留下,參加中統的飯局,總算有個折中的收場,跟著武伯英走了。

    車子開出不遠,師應山在副駕上搖頭苦笑:「死狗,還真就死了。」

    武伯英一手操控方向盤,一手抹了額頭的汗珠,雨後初晴濕熱,體內血氣更熱。「這根線徹底斷了,花提得再好,架不住一剪子。你看劉天章,報了仇多高興,我高興不起來。我總覺得王立,雖然是洪老五捅死的,但背後肯定有人指使。這個仇到哪裡去報,宣俠父失蹤之謎,又到哪裡去解?」

    師應山側眼看看,覺得他既聰明又敏感,想得真多。「我也想不出來,但是提醒你,還是那個死狗的說法。死狗和屍體,埋的同一個地方,上下隔了一層土。」

    武伯英被提醒,還有些參不透玄機,側頭看他一眼:「走,咱倆找個地方吃飯,好好說道說道,你是老手。」

    師應山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回陝北會館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

    武伯英又看了他一眼。

    師應山長歎一聲,語氣疲憊:「武專員,和你共事幾天,算看明白了。我明白的你都明白,我不明白的你也明白。你說我是老手,實際真正的老手是你,我也沒幫上你啥忙。杭局長吩咐我幫你抓洪老五,他死了,我也就幫完了。以後有機會,再共個事最好,沒機會也都好自為之。我這幾天缺覺,你停車讓我下去,坐個洋車回家,好好睡一覺。」

    武伯英聽出了話外之音,心頭一酸,踩死了剎車。師應山被劇烈搖動了一下,趕緊用手撐住車前板。定睛看他正盯著自己,就也平靜地看著他,足足互看了好幾分鐘。

    武伯英歎了口氣:「你下吧。」

    「你是好人,特情系統,能有你這樣的人,實在是幸事。」師應山點頭,難看地笑了下,開門下車,沒有遲滯。

    武伯英掛擋開車,緩緩朝前駛動,似乎有些不捨。師應山站在路邊,目送巴克汽車漸遠,才張手叫了一輛洋車過來。兩個惺惺相惜的人就此分手,武伯英最明白,不是誰都願意蹚這渾水。至於他說那話,不明白的也明白,大了說宣案的糾結反倒因為洪老五之死,剁開了一個死結,理順了一縷亂麻,真相就在下面。小了說中統林組長屍體被洪富娃扔在了井裡,那麼宣俠父如果已死屍體不好出城,天氣炎熱容易發臭也就會被扔在井裡。基本可以確定是枯井,如果水井有人取水難免暴露。師應山話只說了三分,他卻想到了十分,不免出神。開車最忌諱心有旁騖,一次差點碰了對面來車,兩次差點撞了電桿,幾次差點剮了路邊行人。好在他駕車技術不錯,都化險為夷,有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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