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六 (2)
    「我不去。」徐亦覺笑了,「老武,你這人挺可怕的,記仇記得厲害。俗語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你的廟是自己拆的,你打外來和尚幹啥?」

    武伯英不吭聲,盡著他說。

    徐亦覺又道:「都說結髮夫妻好,這我也覺得。如今成了這樣,馬前潑了水,破鏡難重圓,根本不可能了。就算你能把沈蘭奪回來,又把侄小姐怎麼辦?乾脆另搭檯子另唱戲,人家改嫁郝連秀,你就再娶蔣寶珍,多好的事情!」

    「不說這些廢話,就說你去不去。」

    「我太忙,事太多了。」

    「你派丁一去做戲,咋那麼積極,不說沒時間?」

    「這個你一定保密,我就只給你說過,沒公開,就算沒有。」徐亦覺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非常後悔,「我就說你愛記仇,你看這不是就來了。我給你說過,四中校長是我老師,我失信於人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把保金全都收了,收錢顧面子,兩全其美。你這一弄,我落個貪得無厭的罵名。他要保釋郝連秀,我連保金都不收,就放人。」

    武伯英看著他的眼睛:「關兩天,好好審一番。不管結果是啥,悉聽尊便。」

    接到蔣鼎文的電話召喚,武伯英上樓打報告推開門後,才知所為何事。八辦處長伍雲甫坐在沙發客位,表情陰鬱,正在賭氣。蔣鼎文基於國共合作大勢,一直對他態度客氣,冷冰冰的客氣。伍雲甫這次前來,探聽追查進展,並提出八辦要組織人馬進行徹查。蔣鼎文立刻否定這個方案,態度很堅決,理由很充分,八辦畢竟只是軍隊派駐單位,不能干涉地方管轄。再者真要追查,會給各界和百姓錯覺,共產黨在西安有了行政權、警察權、調查權,明顯不妥。二人爭執不下,蔣鼎文就說自己最近特別忙碌,沒有過多關注此事,要叫武伯英來親問一下。伍雲甫答應了,願意聽聽情況匯報,看武伯英是不是在明查暗拖,也算給蔣鼎文一個台階。

    伍雲甫盯著進門的武伯英,眼神冰冷地看他坐在另一具沙發。武伯英也盯著他,毫不示弱,回應以同樣的冰冷。伍雲甫沒管蔣鼎文,口氣裡充滿奚落:「武大專員,你接手查案,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了,卻還在原地踏步,不覺得自己失職嗎?」

    武伯英不在乎:「不覺得。」

    「那你查到了線索沒有?」

    「有很多。」

    「是什麼?」

    「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我連蔣主任,都沒給匯報過,你更沒有資格。」

    伍雲甫有些被激怒,話噎在喉嚨,轉頭看蔣鼎文。蔣鼎文看看武伯英,冷笑點頭:「他是蔣總裁在西安事變前就器重的人,總裁給了他直奏的權力。」

    伍雲甫加重嘲弄的程度:「既然是這麼有才幹的人,兩個星期,卻連一點進展都沒有,還真是一件怪事。」

    武伯英認真看看他:「再給我兩個星期,就會有最後結果,我保證。」

    伍雲甫根本就不相信:「兩個星期,讓你逛大街、下館子、看戲子嗎?」

    武伯英明白自己現在是焦點,一舉一動自然在他們的視線範圍。「那好吧,如果你要,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個結果。」

    「什麼結果?」

    「軍統的丁一,組織做的此事。」武伯英此話一出,引得二人都是一驚,旋即補充下文,「他帶人抓了宣俠父,準備押到武漢去,押到半路上,在商州被他逃脫了,從此再無下落,被你們藏了起來。」

    伍雲甫站了起來:「無恥!」

    「那你要什麼結果?」武伯英不慍不火,蔣鼎文級別高不好和他較量,自己職務相當不能示弱,於是陰陽怪氣說,「要蔣主任這樣的,要蔣總裁這樣的,你們才會滿意?」

    伍雲甫見他引火,隱忍下來,沉默逼視。不知這個秘密同志,到底在唱什麼戲,感覺他的戲弄,有對自己造訪蔣鼎文的不滿。

    蔣鼎文見兩個人撐成騎虎之勢,打圓場道:「伍處長,你不要太著急。武專員,你也該加快進度。我知道,這個案子太複雜,所以大家都要從長計議。就再給他兩個星期時間,也不急於一時。我也一直在催他,武漢葛主任代表蔣總裁,也天天催。既然我們雙方都選了他,還是要給他一點時間。好了,生氣的話不講了,坐下來好好談,沒有好的態度,就沒有好的合作。」

    伍雲甫不願坐下,抬步朝外走,根本不給面子。「什麼是腐敗,什麼是官僚,就是你們!就是你們兩個這樣的,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國民黨的官員,向來以有教養自居,兩個官僚冷笑著,並不反駁眼中的泥腿子。伍雲甫臨出門時突然轉過頭來,又看看兩人,不忌諱蔣鼎文的身份。「你們這些官僚,遲早有一天,會得到人民的審判!」

    蔣鼎文很不高興,冷笑問:「哪一天?」

    武伯英下來,徐亦覺正等,見他沿樓道過來,迎上興奮道:「老武,你那幾個人不簡單,手腳麻利,配合默契,卡哩嘛嚓。蓮湖那邊打電話給我匯報,郝連秀已經糴進來了,入了倉庫。還在問抓他的是誰,我讓給明說,這是軍統監獄。」

    郝連秀並未逃走,是他不願還是沈蘭不肯,或者托大不走,或者懷有僥倖。武伯英撇嘴一笑:「老徐,見諒,讓你擔沉。」

    徐亦覺擺手不以為意:「你老武交辦的事,我給辦好了。先讓打一頓,給你出口惡氣。我都交代好了,你現在過去吧。想咋辦都成,全擔在我身上。」

    「你不去?」

    「我不去。」

    武伯英笑著說:「今天是星期天,依例要去蓮湖度假,你忘了?咱倆上次約定,這個禮拜天再去喝酒,你忘了?」

    徐亦覺偏頭想了一下,實在磨不過去。「好,走。」

    到了蓮湖監獄,趙庸他們將郝連秀投監後尚未離去,向武伯英報告情況,行動時羅子春沒進去,先自行回了武家宅院。已經快到午飯時間,武伯英安排他們也回後宰門,卻被徐亦覺熱情留下吃飯。徐亦覺要先看郝連秀,武伯英不願意,就都坐進了涼亭。徐亦覺吩咐備飯,因他有享受慣例,蓮湖手下早都準備停當了,炒菜下鍋,半個小時就把酒菜供到了涼亭石桌。

    微風一來雨就小了,雨滴卻變大了。星星點點落下,湖面微起皺褶,荷葉蓮花都矜持地緩慢搖擺,婀娜多姿。雨越來越密,雨滴也越來越大,落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個個漣漪,激起朵朵水花。雨滴敲打荷葉,遠處的是沙沙聲,中處的是乒乒聲,近處的是砰砰聲,和著擊打水面的叮叮聲,有奏有和恰似一首採蓮曲。有些殘酷,郝連秀正在不遠處的監房受審,用刑和毆打。陷他於囹圄的人,在湖心亭圍坐吃飯,飲酒作樂。

    徐亦覺要捉筷子,不便比劃手勢,伸嘴乾說:「我已經安排了,把郝連秀轉到無線電審訊室,有無線電機器。你不閃面,坐在旁邊的監捨,就能聽到全部情況。看我讓人怎麼收拾他,給你打得吱哇亂叫。」

    「那倒不必,我可以直接面對他,不忌諱這個。我讓人抓他,也是因為他鼓動學生鬧事,和別的無關。」武伯英笑著坦陳,轉頭問幾個手下,「你們去抓郝連秀,身份沒有暴露吧?」

    趙庸幾個連忙點頭,表示絕對保密。

    徐亦覺不信這大公無私境界:「屁,沒暴露破反專署的身份,暴露的是我軍統的身份。」

    四個手下聽他這樣說,有些侷促。

    武伯英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接近下午兩點,酒飯也吃到了最後,於是張手讓他們離開。「今天禮拜天,你們也休息一下,羅子春回了後宰門,你們就到城裡轉轉吧。」

    四個手下弄不清楚,他所謂轉悠是繼續密查洪老五還是真正的閒逛,都遲疑著站起來,用眼神再次詢問。

    武伯英不忌諱,明言道:「不用暗訪洪老五了,他也該到出場亮相的時候了,要不然,對得起誰呀。」

    徐亦覺聽言竊笑,輕罵道:「媽的,連我都對不起。」

    羅子春站在西廂房下看雨,思索心事,未婚妻玲子在堂屋雨簷下做針線,怕打擾沒有言語。突然前面傳來敲門聲,他才把眼睛收回來,看了一眼玲子,又轉頭看門。順手拿起窗台下靠著的紅油布傘,撐開來下了雨台,朝二門走去。

    羅子春打開大門,並未見人,眼睛朝街上搜尋,看見斜對面的石獅子下,站著一個打黑油布傘的人影。他趕緊虛掩上門,朝那個人走去,那人見他動身,緩緩朝街西口走去,等他趕上來。

    羅子春邊走邊左右顧盼,神情緊張,追上來人,並排走著問:「你怎麼來了?這裡不適宜談話,我已經被他懷疑了。」

    來人偏頭看了他一眼,正是中統調查室主任劉天章。「不要緊,別怕。他和那幾個人,正在徐亦覺的蓮湖監獄。你怎麼被懷疑了?」

    羅子春邊走邊說:「最近幾天,一直不帶我活動,都是自己開車。他還逼問過我,問我王立死那天,是不是故意夜不歸宿。主任,刺殺王立的事,你真沒有參與嗎?」

    劉天章繼續從容走著,肯定且真誠:「沒有,我沒有。我和宣俠父失蹤無關,犯不著惹這個麻煩。要不是因為老林失蹤,我連這件事看都不看。是洪老五搞的,受誰指使,我也還不清楚。」

    「王立這個小伙子,除了脾氣倔強,倒是個好青年。」

    「洪老五他們,要殺的是武伯英,誤殺了王立。」

    「那天晚上把我灌醉,是不是你的安排,好給他們留時間?」

    「絕對沒有,洪老五要動手,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留時間?完全是巧合,別人灌醉你,也是因為你想喝酒,要不然咋會喝多。」

    羅子春徹底相信,眼神有迷茫也有試探。「那我監視老處長,是不是一件大事?」

    「當然是,而且是全中統的大事。徐老闆親自安排的,他不時還過問。你在為組織出大力,目前這件事,被徐老闆歸為甲類。」

    「那如果他真是共產黨呢?」

    「那就糟透了,不但中統的歷史不乾淨,而且有損目前的抗日事業。你應該記得李直,那時候你已經在調查處了。他給中統造成的損失,至今難以彌補。如果武伯英也是,我們不掩蓋,不護短,這才是中統重新崛起的態度。」

    「我目前覺得,他不是。」

    兩人說著話走到了後宰門街西口,劉天章轉身又朝回走。羅子春遲疑了一下,也轉身跟了上來。劉天章看看他,眼神帶著關愛之意:「如果不是,也不好,將成為中統的最大對手。他目前通過追查宣案,想討好老頭子,從而領導特情界第三股勢力。他是中統舊人,又是特務老手,將給我們造成很大壓力。目前中統和軍統,已經在力量上平衡,他和葛壽芝如果攢成了第三局,勢必要分權、攬事、擴張。整個特情界被打破平衡,再起爭端,只能讓日本人得漁翁之利。」

    「這一點,太深太高,我想不到。我只想問主任,我重新給老處長當司機,是他要,還是你送?」

    「他不要,我捨不得給。我不給,他也要不去。我重新組建西安中統,把原來的人全部清除,重搭檯子另唱戲。唯獨留下了你,就是對你的信任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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