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無力、安靜，完全放棄思考，只有擁抱著安妮的時候才感到一絲溫暖。晚上兩點，我照例起來給安妮餵奶。50毫升熱水，160毫升冷水，三勺Similac奶粉。我看她喝著，真希望這樣的時光永遠靜止下去。
隨後幾天，我終於病倒了，躺在床上，渾身無力；雖然生病但並無多少不適，但我已放棄抵抗。在和Ketty通視頻電話時，我們倆都是躺著的。我無力地躺在北京的床上，她則挺著大肚子躺在遙遠的舊金山。
「怎麼樣了？」她似乎感到了什麼。
「都還好。」我沒有告訴她公司此時面臨的狀況。在這個無力的時刻，我作了也許是此生最愚蠢的一個決定，就是不去舊金山陪Ketty生孩子了。Ashley的預產期是12月7日，本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希望就像為安妮接生一樣，也能為Ashley接生，讓她生下來第一個進入的是爸爸的胸懷，聞到爸爸媽媽身上的味道。然而當時，我的心太逼迫了，竟然把作為一個創業者和作為一個父親故意矛盾起來。我借口說如果預產期像安妮那樣不准，晚10天怎麼辦？我要在那裡等待嗎？我能夠感受到Ketty的失望。最後Ashley的出生時間就在預產期這一天，12月7日，分毫不差，像是對我的一生的警示。在以後人生的重大時刻，我一定要陪在她們身邊，無論我是誰。
幾個星期裡，我無法思考，無心做事，除了例行公事去公司和待在家裡，幾乎哪裡也不去。從2007年1月4日到2009年3月30日Google、巨鯨合作的音樂搜索上線，再到今天，如果你耳朵時有發燒，哈，必是我在祈禱。在無力無招的時候，只能祈禱奇跡。
這是信念的最後底線，就如同哲學家費希特在其《人類的使命》一書中所說：「只有通過信仰，才能完成我們的使命。」
2007年12月10日，北京第一場初雪。空氣清新，我決定出去。這天下午，我約好了克裡斯·安德森（ChrisAnderson）在清華大學見面。他是《連線》雜誌主編，因其《長尾理論》一書的暢銷而聲名大噪。早在10月初，主辦MIDEM音樂大展的斯蒂芬·甘貝特（StepheneGambetta）就寫信給我，介紹克裡斯·安德森和我認識，並說克裡斯計劃來北京，想訪問音樂產業的一些人。MIDEM向他推薦了我。
到了清華，Music2.0的主辦者湯永鋼還邀請了其他一些音樂界的人。沈黎輝也在，很高興見到他。湯永鋼於2007年創立了專注於數字音樂研究的非商業機構Music2.0，並協助清華大學設立數字音樂實驗室，他的博客是很多數字音樂行業工作者也是我必看的。
見到克裡斯後互相握手，他說：「祝賀你們，你說的要投資你們的搜索公司我猜是Google吧？」
我說：「嗯。主要是因為簽了NDA，所以我還不能說。」
克裡斯說：「如果免費音樂搜索會發生，這將是一個革命性的實驗。」
克裡斯當時已經在寫他的下一本書《免費》了。他簡單介紹了一些這本書的觀點和方向，比如在線互聯網的成本越來越接近於零，而可賣的東西如音樂將越來越少。這是全球趨勢，就是網上免費的模式。
克裡斯建議我看一下《連線》雜誌最近對環球唱片總裁道格·莫裡斯的採訪，並說最近人們對網絡音樂的認知正在發生一些變化。他希望我們能保持聯繫，我能把最新進展告訴他。
走在清華的校園裡，還有一些小雪未融化，空氣清新。我從Google項目的思緒中抬起頭，把目光投向遠處，才逐漸感到一些新的變化正在全球加速。現在回顧，2007年年末到2008年上半年，正是全球數字音樂的轉折點和重大歷史時期。
我進入《連線》雜誌官網，找到記者塞思·姆努金（SethMnookin）於2007年11月27日採訪環球唱片主席道格·莫裡斯的文章。採訪是在位於紐約曼哈頓環球唱片總部裡道格·莫裡斯的私人用餐室進行的。這個已經在音樂產業馳騁了30年的老將，從1966年作為寫歌的人開始，先後主管過Atlantic唱片，當過華納唱片主席總裁，到1995年就任環球唱片主席及CEO。他上任後，同多位大牌製作人如JimmyIovine、Antonio「L.A.」、Reid等合作，不斷創造輝煌，把環球唱片帶到占美國唱片市場30%份額的地位。俯瞰曼哈頓、正享受午餐的道格·莫裡斯無疑是統領著這個年收入70億美元的音樂王國的教父。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略帶悲傷地對記者說：「很多年前在一本漫畫書《Li𠖥LAbner》裡,有一個卡通形象叫Shmoo。Shmoo是一隻友善的動物，一個好人。如果你餓了，你可以把他切下一塊拌上洋蔥享用；如果你想玩橄欖球，你就可以把他變成橄欖球；你可以對他做任何事。這就是在音樂產業身上發生的事，每一個人都像對待Shmoo一樣對待音樂產業。」
這個音樂行業教父級的人物顯然並不是一個只會沉湎於往日輝煌的人。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望著遠處氣象萬千的紐約。金色的陽光裡有著傳統唱片的黃金時代，從20世紀20年代初到80年代末，美國市場CD只銷售了6.5億張，而從1992年始CD銷量一年就達到4億張，1998年達到8億張，2000年達到9億張。就在此時，Napster來了，大規模的數字技術革命來臨了。2006年美國CD銷量下跌10%，2007年再次下跌15%，降至5億張。在被問到唱片公司面對技術進步是否固執不化時，他表示反對，同時無奈地說：
「很多記者都犯了錯誤，錯誤地認為唱片產業忽略了這個（技術進步）。其實他們沒有，他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如同有人突然讓你給一隻狗做手術，切除它的腎，你會怎樣？」
這時我偶然看到的一個鏈接是華納唱片總裁埃德加·布朗夫曼2007年11月13日在澳門舉辦的GSMAMobileAsiaCongress上令人震撼的講話。一直強勢的布朗夫曼，前幾個月還在猛烈抨擊蘋果的喬布斯關於取消DRM的建議，現在卻在反省。他承認唱片產業疏遠了新一代的樂迷，浪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來保留過時的商業模式。
他說：「我們習慣於欺騙自己。我們習慣性地認為我們創造的內容同昨天一樣完美，我們期望我們的世界不受影響，儘管互動、持續的連接和文件共享正在爆炸式地增長。結果是我們錯了。我們錯在哪裡？我們通過靜止不動或以極慢的速度行動的方式，實際上不可避免地同我們的消費者宣戰，否定他們想獲取的服務，而本來他們是可以獲取的。當然，在這場戰爭中，用戶是對的。」看到這裡，我為布朗夫曼能這樣正確地承認錯誤，揭露錯誤，能用這樣嚴責的語言對待自己而感動，為他能有這樣的胸懷而隱約感到唱片產業的希望。
2007年，iTunes的下載量雖然還在增長，但增長率已經放緩，顯然一年十幾億美元收費下載的盤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大家共同期待的新的數字音樂生態環境。如果這就是新的數字音樂，那麼唱片公司都會倒閉。
從這一年開始，唱片產業開始進行了廣告模式的嘗試。社區音樂網站iMeem獲得四大公司授權得以提供免費在線試聽服務。7月，華納唱片還投資了1500萬美元給iMeem。iMeem以廣告收入為商業模式，是第一個獲四大公司全部授權的社區音樂網站。2007年9月17日，位於紐約的SpiralFrog亦獲得四大公司授權提供有限制的免費音樂下載。弊端是廣告內置在歌曲文件裡，而且下載的文件還是用微軟的DRM，下載後60天內有效，60天後，用戶需再次登錄獲取。該文件不能在iPod裡播放。
專為校園學生服務的Ruckus也在2007年年初獲得唱片公司批准提供免費音樂試聽，學生只需提供學校Email賬號.Edu即可。其下載音樂文件亦是DRM加密的WMA文件。Ruckus2008年被Sony和環球的合資公司TotalMusic收購。此時網上風傳P2P服務商Qtrax正在與四大公司秘密討論，將在2008年1月的MIDEM大會上公佈做合法免費的P2P音樂服務。當然，用戶只能使用Qtrax的客戶端，而且也是有DRM加密的。
而在取消DRM方面，EMI唱片公司面臨困境，率先改革。5月，EMI同意iTunes銷售其不加密的音樂歌曲。這一年，EMI簽約的大牌樂隊Radiohead離開EMI，並於10月在網上自行發行其新專輯《InRainbows》，並由歌迷自行定價。其他離開EMI的還有PaulMcCartney和Coldplay，RobbieWilliams也威脅說要離開。看來EMI新上任的老闆蓋伊·漢茲（GuyHands）寫給EMI藝人及工作人員的信中所表現的苦口婆心還需時日才能奏效。就在TerraFirma購買EMI不久，蓋伊·漢茲寫道：
「我要說的是，TerraFirma以前的最大成功就是我們在面臨巨大挑戰的產業領域收購了那些最需要改革的公司。而EMI正好符合要求。TerraFirma的模式就是改變那些過去管理混亂並且已經失去方向的公司，所以EMI到今天仍有可改變的潛力。當然這不僅僅是EMI一家的事，整個音樂產業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過去10年正在變化的環境，而且在預見和適應新的市場方面是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