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蒼茫 第12章 古畫 (2)
    轉了好多個彎,前面路邊有座茶亭,正好可以喝碗涼茶歇歇腳。走進亭子喝了涼茶,茂如看到木柱上寫著字,原來這裡是店上村。民間有俗話說,鳳凰山的田,店上山的園,說的是這兩地土地肥沃,種出來的稻穀特別飽滿,水果特別香甜多汁。茂如趁機向永祺說:「你知道嗎?鳳凰山的田,店上山的園,這裡面有什麼傳說?」

    永祺也是聽說過了,不過她還是說:「你說來聽聽。」

    「鳳凰山在我們石壁地界,店上山在湖村,這兩地早先都是特別貧瘠,種什麼都不長,從中原來的祖先為了生存,沒辦法呀,只好一邊開墾土地,一邊積肥施肥,收效是有了,可也不怎麼好,但是,」茂如頓了一下,清清嗓子,「蒼天不負有心人,他們這麼吃苦耐勞,終於感動了神靈。神靈就決定給他們送肥,用一根兩頭翹起的扁擔挑了兩大簸箕的肥,前頭簸箕裡裝的是豬狗糞,後頭是雞鴨屎,走到城隍嶺時,神靈不小心摔了一跤,前頭裝的豬狗糞拋到了鳳凰山,後頭的雞鴨屎灑在了店上山,那扁擔呢,就丟在了禾口,從此之後呢……」

    「從此之後呢,鳳凰山的田就特別好,店上山的園就特別肥。」永祺笑嘻嘻地接上最後一句。

    兩人相視一笑。茂如說:「要是我們今天也能感動神靈就好了,扇子向我們一揮,我們就騰雲駕霧起來,呵,蛟湖一下就到了!」

    沒有神靈的點化,只有自己的雙腳。兩人繼續往前走,又到了一個村莊。路邊有一座五通廟,廟邊有一座架木結構的戲台,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伸出的亭閣式戲台,台前雙柱撐在地上,檯面離地有一人多高,兩邊開有小門,上書「出將」和「入相」,天花板頂繪著麒麟、龍鳳,顏色被時光消磨了許多。永祺向戲台下捆柴草的老嫗問路,原來這裡叫下埠村,這老戲台朱元璋做皇帝那時就建了。

    過了下埠,又過了巫坊、羅坊,日頭偏西了,山風徐徐吹來,兩個人向路人打聽到蛟湖不遠了,就鼓起勁加快步伐。

    「我們比一比,看誰走得快。」永祺說。

    「比就比。」茂如說。

    兩個人跑了起來,一左一右佔據了官道兩側,速度不相上下,時不時看對方一眼,那目光在空中相遇,撞出一種微妙的火花,彼此在內心裡讀出它的含義。

    跑到了張家灣,遠遠的他們就嗅到一股浩淼大水的氣息,那是水草的微辛、泥土的芬芳和水面的潮濕混合而成的味道。

    「蛟湖到了,蛟湖到了!」永祺大喊。

    茂如看到前面一片水波淼淼,那就是蛟湖了,它一直靜靜地停泊在那阡陌之間,枕著青山翠竹,望著鄉野炊煙,始終波瀾不驚,好像沉睡在一場無邊無盡的大夢之中。

    天色已近黃昏,澄藍的天空上出現一縷縷晚霞,把蛟湖映照得如夢如幻,像是遙遠的天堂。

    兩個人的眼光在湖邊急切地尋找,癭瓢草堂在哪裡呢?在他們的想像裡,這裡應該有一座癭瓢草堂,因為黃慎就出生在這附近的小村子,從小在湖邊放牛養鴨,在地上用竹枝寫寫畫畫。一代大師就是這樣在大自然的懷抱裡吸取了天地精華,他的悟性與靈氣得到了陶冶和昇華。當他從蛟湖走向廣闊的天地,他的天才便漸漸走向了巔峰。

    沒有找到癭瓢草堂,周圍只散落著一些農人搭蓋的草棚,永祺和茂如不免有些失望,不過蛟湖的美麗很快讓他們全身心融入到大自然中。

    湖邊的土地很鬆軟,像是鋪了厚厚一層的落葉,走在上面的感覺很有意思,似乎整個蛟湖在微微蕩漾,整塊地面也在輕輕地顫動。

    「要是能在這湖邊住一陣子,不知有多好。」永祺說。

    「你搭個草屋吧,我在旁邊也搭一個,陪你。」茂如說。

    兩人輕鬆地開著玩笑。後來他們果真在蛟湖邊小住過,這是後話了。蛟湖呈橢圓形,最大的神奇之處在於它的深不可測。傳說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是一座廟,一個得道的和尚在杯裡養了一隻小龍,有一天和尚外出,他的徒弟以為是杯中水髒了,生蟲了,便將杯裡的水潑到天井,頃刻之間,那小龍興風作浪,巨浪立即淹沒了寺廟,這裡變成了一個深湖,所以蛟湖又稱「龍王潭」。蛟湖到底有多深?當地人曾經把九十多根棕繩結成一串,還無法沉到湖底。直到許多年之後,福建省地質部門採用專業的勘測手段,方才得到一個確切的數字:103米。這個數字表明蛟湖是中國最深的內陸淡水湖。

    其實這裡屬於石灰岩溶洞地帶,受石灰岩溶蝕作用形成了漏斗,由於地下巖溶水源的不斷補給,經過漫長的歲月,終於演變成湖泊。蛟湖還有一奇:久旱不枯,長雨不澇,它永遠保持著穩定的水位。當地再怎麼大旱,蛟湖的水位仍舊蚊絲不變,似乎一滴水也沒有減少。而在雨季裡,周圍村莊受淹了,蛟湖的水也不見上漲溢出,依然是平展如鏡。人們傳說蛟湖的水直通閩江,相傳有個在省城福州任職的寧化籍武官,回鄉探親時來到蛟湖遊玩,看見一條大魚躍出水面,隨即射出一箭,那大魚中箭沉入湖底。十多天後,這武官坐船返回福州,在南平的閩江水面發現一條大魚漂浮起來,仔細一看,它所中的箭正是自己在蛟湖射出的致命一箭。

    茂如和永祺沿著湖邊走了一圈。

    平靜的湖面,突然裂開一道道漂亮的水紋,一隻水鳥飛快地從水面上掠過。又一隻水鳥在後面追逐著,它們時高時低,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道美麗的曲線。

    茂如心想,那兩隻水鳥要是我和永祺就好了。

    水鳥飛走了,湖面又靜了下來,水天一色,平坦如鏡。這時,紅彤彤的晚霞灑滿了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飄到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幅彩錦,那種深邃和幽靜,美得讓人不敢呼吸。

    美輪美奐的蛟湖讓巫永祺和黃茂如太沉醉了,直到天黑下來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們走到湖村的墟街上,這才想到昨天的計劃裡根本沒有在外面過夜的打算,要怪他們缺少出行經驗,以為早上從石壁向蛟湖出發,晚上就可以回到石壁了。要不要找個客棧過夜?兩人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時肚子餓得咕咕叫,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飯店,人家卻是準備關門了,老闆說店裡沒什麼吃的,只剩一點撈飯。

    那飯桶外面圍著一層稻草墊子,飯還有點熱氣,兩個人也不用菜了,一人盛了一碗飯,餓虎撲食一般,眨眼間就吃光了。最後飯桶裡的剩飯一滴不剩,被消滅得乾乾淨淨。

    吃過飯,身上有了勁,永祺說:「趕回去吧。」茂如說:「好,回去。」兩人就往回走。

    天上有一輪明月照著這兩個在山道上趕路的年輕人。月光如水,山道上灰白髮亮,像是灑滿了鹽粒。他們沙沙沙的腳步聲打破了夜間山道的寂靜。兩邊的群山峻嶺沉睡在茫茫無邊的黑暗之中,不時有老鷹啪啦從哪裡飛起,像一顆石子投入大海。黑暗中的林子裡傳出一陣陣動物的吼叫,那幾乎是一支多聲部的交響曲,低音有蟋蟀、竹雞,中音有黃鸝、山羊、豪豬,高音有雲豹、華南虎……

    這是一支讓人聽了毛骨聳然的交響曲,假如彎曲的山道上,人多一些,他們也不會害怕,可是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就是算上他們的影子,也不過四個……他們開始有些緊張,有些恐懼,便不停地跑,疲憊和勞累全忘記了,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跑,快跑,快跑!

    恐懼驅趕著他們一路快跑,一口氣也沒歇。跑到翠城也不知是幾點了,除了縣署門前兩隻燈籠還亮著,全城黑乎乎一片。兩個人這才不跑了,氣喘吁吁地高一腳低一腳地穿過塔下街。

    茂如說:「要不要找個同學家借宿一下?」

    永祺說:「這麼晚了,哪裡去找?再說都畢業了,同學也不知有沒有在家。」

    茂如說:「那就回石壁吧。」

    兩個人走回到石壁,天已經亮了。癲子站在維藩橋上,一邊往下面撒尿一邊唱歌:「唱了十字倒十字,倒轉十字說分明,十字頭上加一撇,一人唱來傳千人。唱了十字倒九字,倒轉九字說分明,九字左邊加上人,生仇死恨是何人……」

    起早的人有的往田地,有的在撿牛糞狗屎。茂如和永祺照例又拉開了距離,不過明眼人從他們的面容和腳步就可以看出他們是同進同出的,雖是一男一女,但人家是城裡的學生,學生總是新派的,他們也不便多加非議,只是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們。

    兩人過了維藩橋,沒有說話,就一個眼神,然後一人往東繼續行走,一人向西拐進村莊。

    茂如走到家門口就看到母親坐在灶洞前燒火,火光映紅了她蒼老的臉。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母親慌張地站起身,說:「茂如,你到哪裡了?我一天沒見你的影子。」

    「我到、到翠城,學校裡……」茂如隨便撒了個謊。

    「都畢業了,到學校做什麼?你說也沒說一聲。」母親說。

    茂如說:「我忘記告訴你了。」走進廚房,全身感覺就要散架了,他不敢坐下來,生怕屁股一沾板凳就起不來了。他拿起木瓢,從水缸裡舀起水,猛喝了半瓢。

    「你考上連岡初級中學的事,我回家跟你幾個舅舅說了,讓他們無論如何要支持。」母親說。

    「他們也不寬裕……」

    「誰也不寬裕,大家都要勒緊褲腰帶支持你,你不能讓大家失望。」

    茂如沒再說什麼,關於上學的事他有自己的想法,現在累得不想說,他會找個時間說的。出了廚房,往自己的臥室走去,把自己放倒在床鋪上,身子剛剛倒下,鼾聲就呼呼地響起。

    巫永祺看到自家大門洞開著,傳出刷鍋做飯的聲音,還有人走動的影子,那是家裡的長工貴生。這時她才想起,昨天離家整整一天,沒跟父親也沒跟大哥說一聲,回家免不了要挨一頓盤查和臭罵。

    她的雙腿重得快抬不起來了,好在是到了家門口。晨曦照著青石砌成的門框和門楣,門框上刻著一副對聯,是父親委託伊朝山先生集他先人伊秉綬的字跡而成的,非常漂亮的隸書:世間善事忠偕孝,天下良謀讀與耕。

    永祺走到門邊,有些撐不住了,把手扶在門框的「讀」字上。這時,家裡傳出父親驚慌失措的叫聲:「永鹹!貴生!這——傑儀!永祺——」父親往地上戳著旱煙管,好像發生了重大的事件。

    永鹹應聲從房間裡跑出來,連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你看,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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