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可以抽像成一件西裝的商人不同，雖然也穿著套西裝，斯坦尼斯拉斯·德·奎爾齊茲先生的激情已經穿透了那幾層布料：「一切所不能給予的，就是失去！」他引用的是在印度一家寺廟牆上看到的一句話，以此來回應奢侈品行業該如何面對全球金融危機的提問。斯坦尼斯拉斯德·奎爾齊茲(StanislasdeQuercize)是法國珠寶品牌梵克雅寶(VanCleef&Arpels)的全球總裁及首席執行官，10月24號他帶了價值約四億元人民幣的芭蕾系列珠寶來中國展覽，他說：「我們的產品具有永恆的設計和普世價值觀，代表了健康、財富、真愛和好運，我們的品牌成立於1906年，經歷過所有艱難歲月：一戰、經濟大蕭條、二戰、9·11……，越是這種時刻，越需要表達親情、友情及鼓勵。全球金融危機也許已經到來，那種給予的熱情和樂觀情緒在此刻尤為重要。」
在總裁先生發表上述慷慨陳詞之前，北京前門23號的梵克雅寶珠寶小型展館裡瀰漫的並不是什麼樂觀氣氛，也沒有散發著錢味兒的珠光寶氣，而是警惕。十個穿著黑白兩色芭蕾舞裙的假人散落四周，每個都佩戴著單品價值幾千萬的珠寶，旁邊有至少三十名保鏢，他們三人一組排列，站得筆直，穿著西裝，戴白手套，興許還有武器藏在看不見的地方，每當有人走進展廳，就一齊緊繃起來，將來者上下打量。這也許應了總裁之前的介紹，都說繆斯和戰神水火不容，可在那些戰火紛飛的年頭，珠寶和武器總是被擺在一起。之後這位表情豐富的總裁振臂一呼，整個展廳都可以感受到那種振奮人心的震顫，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卻足以讓人相信，奢侈品們已經準備好迎接嚴峻的考驗啦。
來到中國的芭蕾系列珠寶設計於2007年，按照梵克雅寶總設計師尼古拉斯·波斯（NicholasBos）的說法：「這是一個循環，由珠寶到芭蕾舞劇，再到珠寶。它源自1961年2月一次清晨的相遇，當時品牌的二代繼承人克勞德·雅寶剛打開位於紐約第五大道店舖的大門，就發現有個人趴在櫥窗外盯著珠寶看，他的打扮叫人不安——披了件掉了色的舊夾克，攔腰扎根細繩當腰帶，克勞德·雅寶認出來，他是芭蕾舞大師喬治·巴蘭欽（GeorgeBalanchine）。
6年之後，巴蘭欽創作出以珠寶為靈感來源的芭蕾舞劇《珠寶》，表達一種閃爍的美學同時，還在抒發個人情懷，這位前蘇聯芭蕾舞團演員在1924年流亡歐洲，旅居巴黎，之後又定居紐約，《珠寶》的三幕正是以這三個地點作為主題：第一幕是綠色，借用法國浪漫樂派代表人物加布裡埃爾·福萊的作品，取意巴黎式浪漫、柔美，同時又有學生走上街頭的激進，」如同置身於花園，視覺芳香伴隨著聽覺芳香。芭蕾舞演員的戲服全都鑲了珠寶（不過是假的，真的太重），巴蘭欽說他喜愛珠寶：「畢竟我是東方人，來自高加索山脈的格魯吉亞，我迷戀寶石的顏色，鑽石的美妙。」第二幕的色調為紅，作曲家是美籍俄羅斯人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用一種激情、幽默又有點古怪的爵士曲風，喻指紐約。第三幕是白色，代表了被冰雪覆蓋的遼闊高加索山脈，借用了巴蘭欽自稱知道他好多不為人知秘密的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最後一幕的主角是個十六歲的小舞蹈演員，還在上小學6年級，在巴黎演出期間，巴蘭欽和小女主角被邀請到梵克雅寶位於凡頓廣場22號的店舖，在歷史圖冊上能看到，老爺子對著鏡頭為小姑娘試戴各款珠寶，就像爺爺為孫女挑選成人禮物。
2007年梵克雅寶接到《珠寶》芭蕾舞劇四十週年慶典的邀請，在重新編排的《珠寶》上演時也推出新設計的芭蕾系列，下分三個主題：綠寶石、紅寶石和鑽石，與芭蕾舞劇的三幕一一吻合。」我們從不創作任何與從前的作品毫不相干的新產品，」總設計師尼古拉斯說：「時間或許是易逝而善變的，但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卻是堅定不移地重演著往事和歷史。這是一個關於忠誠的問題。」1940年，梵克雅寶已經設計了一系列以舞蹈為靈感來源的珠寶，包括了芭蕾、踢踏舞、西班牙舞和仙女形象，所有珠寶都是動態造型，手臂與腿由白金或柏金製成，腰間裝飾著紅寶石，頭頂藍寶石花冠。梵克雅寶深受法國新藝術（ArtNouveau）流派的影響，注重細節，喜愛自然花卉、魔法和女性形象，舞蹈系列推出時正值二戰，那些柔美的舞者被認為傳達了來自歐洲的和平願望與前景。
相比以往，新芭蕾系列的造型不再是傳統、僵硬的舞姿，而更加靈動，工藝上更多採用了隱蔽鑲嵌法。這是梵克雅寶獨創的絕技和秘密，不過總設計師還是拿了個小紙片畫圖解釋一下：紐扣大小的一顆胸針，用金絲在背面織成一張小網，紅寶石手工切割成300至500個小塊，鑲嵌到網的格子裡，由於大小不一，自始至終必須由一位工匠製作，網格和切割後的紅寶石有相匹配的凹槽，完成後看不到一個金屬支撐物，如同格紋天然長在紅寶石身上。經過了一個世紀，當然不是一點兒進步沒有，但總設計師說梵克雅寶珠寶仍採用傳統的手工製法：一個八人小組在全世界搜羅上好原料，緬甸的紅寶石，贊比亞或哥倫比亞的綠寶石以及南非鑽石，交由十二人的設計團隊，根據原料特點討論設計方案，平均得花上六個月，轉到位於巴黎的工作坊，那裡的32名工匠又要製作上六個月到兩年，」珠寶如同高級定制時裝，來不及一系列一系列地發佈，而是多個系列同時進行。」
與其說梵克雅寶在艱難歲月中倖存下來，倒不如說整個高級珠寶行業就是長在時間邊緣的一枝蒺藜，越是地獄般的環境越能開出花來。18世紀拿破侖東奔西突平定內亂時，他的情婦約瑟芬卻在宮廷內掀起了一陣珠寶狂潮，她發明了名為Parures的套裝，包括：各種寶石串聯製成的項鏈、梳子、花冠、頭飾、細腰帶、手鐲、腳鏈、戒指、耳環，有時還有一隻寶石腰扣。之後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異軍突起，她的代表作是喪服珠寶，都說那個年頭是英國最繁盛的時期，但自從女王在王子去世時佩戴了喪服珠寶（全黑色，並有一隻裝有死者頭髮的鎖扣），這款珠寶及附著的脆弱哀傷就在全國流行開來。1906年梵克雅寶創立之前，私人作坊是主要的珠寶供貨商，90%的買家買的是無名珠寶，按照總裁斯坦尼斯拉斯的說法，品牌創立之後可不一樣了，很多人口口相傳，要買就買印有VCA標誌的（梵克雅寶的簡稱），因為這三字母指代VeryCreativeArtist（極有創造力的藝術家）。
一戰和192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帶來的最大契機是使小作坊主流離失所，家族品牌藉機紮下根，梵克雅寶位於巴黎凡頓廣場22號的店舖自1906年開張以來，從來沒換過地方，到現在還在運營。當然又爆發了二戰，歐洲的金屬限用使許多珠寶商無以為繼，總裁先生講了個小故事以表達艱難歲月的堅韌：「溫莎公爵夫人本來要求設計一款帶拉鏈的項鏈，可以隨意拉動改變項鏈大小，正好戰爭爆發，梵克雅寶並未忘記這一請求，十年之後，終於將拉鏈項鏈設計出來。我們具有長線眼光，從不懈怠，在局勢不好時對客戶仍保有承諾，等到局勢回轉，他們也會記好。」即使巴黎被攻佔了，仍舊隱含著邂逅和浪漫，《紐約客》1944年的一篇文章說：「即使是前往解救巴黎，美國人仍將那裡看成是快樂、可口的食物、美麗的衣飾的源泉。」1940年梵克雅寶的舞蹈系列正是這樣的巴黎形象。
戰爭也催生了另一支的繁榮——時裝珠寶，其實就是假珠寶，由香奈兒女士發起，曾紅極一時，到了今天倒更有勢力了，許多時裝品牌推出時裝珠寶線，更富創意，更新快速，價錢也不便宜。總裁先生卻一點沒把時裝珠寶看成是珠寶行業的污漬：「創意總是值得激賞的事，時裝珠寶提高了入門顧客的素養，之後他們會選擇高級珠寶作為收藏。就像品嚐葡萄酒一樣，剛喝到的不一定是好酒，但總會越喝越好。」
敲你的鼓吧，狠狠彈奏班卓琴吧，在微涼的長而彎曲的薩克斯管上啜泣吧。」幾天前，《紐約時報》引用了一句《爵士幻想曲》裡的詩句，毫無上下文地回顧了1920年代的時尚特點：浮華變得不合時宜，購物變得拮据而謹慎，分身的衣服更受歡迎（減少買衣數量卻增加搭配幾率），耐用的獵人裝、漁夫裝和長靴是流行單品，顏色普遍比較晦暗。也許還有人佩戴珠寶、定制鞋子、在鄉間別墅參加舞會，可就像《夜色溫柔》裡寫的，穿白色晚禮服戴冕狀頭飾的女人，肩頭上是朵枯萎的蘭花，使人頹喪。如果非要把現實情景與1920年代爵士時代結束後的蕭條作比，那剛剛過去的2009年春季時裝周瀰漫了另外一種氣氛：穿金戴銀、色彩繽紛的造型出現在T台上，一些平常都不敢搞的花俏出現了，絲綢睡衣秀或者綴滿金屬片的跳傘服，凱文·克萊恩雖然退休了，他評論說：「我也不大明白是為什麼，也許越在困難的時候，明顯很浮華的東西越受歡迎吧。」
就像對全球金融危機的論述觀點紛繁，時尚對此的反應也到處是矛盾的說法。《華盛頓郵報》認為妄圖以華麗的著裝點燃樂觀情緒的哲學，已經時過境遷，二戰時，各國政府都要使國民認為美、藝術和音樂可以使生活不那麼艱難，9/11之後，上街購物是愛國表現，人們可以為了國家賒購一雙靴子，可現在，購物跟愛國已經沒什麼關係，而是魯莽行為。《紐約》雜誌卻依舊不動聲色地展示那些閃爍的商品，隱喻明天會更好。美國的名牌店裡出現了戲劇性的場面：先是因為美元貶值，聚集了大批出手豪放的外國遊客，幾個月後，金融危機瀰漫全球，遊客撤走了，店裡空空蕩蕩。貝恩咨詢公司調查了五十家奢侈品公司後，預測2009年全球奢侈品銷售額將會下降3到9個百分點。
歐洲仍是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費市場，2008年預估消費額670億歐元，美國是最大的奢侈品消費國家，預估消費額550億歐元，這是自9·11之後美國市場的第一次停滯。大品牌著手推出更低廉的入門產品，小品牌岌岌可危，但一些上市公司的財報顯示，一些歷史悠久、長線投資並開拓了海外市場的大集團利潤有增無減：愛馬仕集團的美國市場自今年4月至6月間增長了10個百分點，Richemont集團（擁有卡地亞、萬寶龍和梵克雅寶）比去年同期增長了6個百分點，Burberry集團增長了27個百分點。談到當前形勢，梵克雅寶總裁斯坦尼斯拉斯又引用了丘吉爾的一句話：「只有根深，才能葉茂！」這位激情澎湃的商人說全球金融危機一點都不會讓品牌的步伐放緩，他們眼光長遠，且不畏懼艱難，2008年將在美國開第八家店，」這一年對梵克雅寶來說是標誌性的一年。」梵克雅寶劃分了歐洲、美國和亞洲三個市場，銷售額各佔1/3，亞洲市場尤其是中國市場將更加重要。當問到中國消費者都有些什麼特點，總裁先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了一小故事：「今年在上海開店當天，來了一位年輕的女性顧客，她一眼就愛上了一顆採用'隱蔽鑲嵌法'製成的戒指，在那裡凝視、咨詢了四十五分鐘，然後她走了。三個小時後，這位女性回來了，立刻購買了這枚價值二十萬歐元的戒指。她花了三個小時上網來查詢梵克雅寶的歷史淵源和品牌故事。」總裁先生借此說明，中國消費者有獨到的眼光，注重設計與質量，不大瞭解梵克雅寶，最重要的是，他們銀行裡有存款，還取得出錢來。他突然又跳躍到梵克雅寶最值得記取的兩家店舖：1906年開張的巴黎凡頓廣場22號和1939年開張的紐約第五大道744號，這兩家店從來沒有換過地址，至今仍保持著早年的舊貌，室內裝飾就像一件上了年頭卻剪裁極為精良合體的衣服，」每當我走進這兩家百年老店，我的心跳就會加快。」總裁先生說。突然他又提高了嗓音，大聲宣佈：「我們即將開設第三家這樣恆久的店舖，它就在中國！」
入夜，前門23號梵克雅寶珠寶小型展館裡，開啟了一場小型芭蕾舞表演。芭蕾舞蹈家譚元元穿著綠色、紅色和白色的芭蕾舞裙在三個舞台上分別跳了一曲，著名作曲家的作品也分別由穿拖地禮服的鋼琴者、從美國來的爵士DJ和一隻四人迷你交響樂團演奏了一小會兒，表演就像喬治·巴蘭欽的芭蕾舞劇《珠寶》微縮版。最後一幕，就在手持香檳的賓客眼皮底下，在一個既像冰雪又似鑽石的倒掛裝飾下，芭蕾舞男演員將白衣的譚元元高高舉起，男演員肉的震顫都清晰可見。當天正好是霜降，氣溫驟然放低，讓人品嚐到了嚴冬將至的滋味，可展館內溫暖熱烈，外面的冷一點都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