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9章 菜苔的底氣 (1)
    關鍵詞:曬錢;潔癖;穿越;援交

    一直像工蜂一樣綿綿採蜜的公子,終於見到了盛夏的果子——杜鵑查出懷孕了。

    從醫院回來那一天,兩口子像中了六合彩似的心情澎湃,下個台階也互相攙扶著,生怕懷裡的小金豬一不留神就會倏地跳出來,然後迅速溜掉。

    杜鵑更是眼噙淚花,激動發誓:為了孩子,姐從此輕易不跟人幹架啦!但命運總是不放過她。好像她天生是個鬥士。這天晨光曦微,杜鵑就起來了。她最近反應挺大的,睡著都想吐。因為她食慾不好,公子又擔心她沒營養,淨買些新鮮的海魚和蝦兵蟹將這些高蛋白海產做晚餐,吃剩很多不留隔夜,不放冰箱,全扔到垃圾桶裡,所以我在廚房吃得可開心了,吃得太飽了肚子脹脹的,哪兒都不想去,也跳不動了,順勢在她家陽台美美地睡了一覺。

    杜鵑起來沒看到我,她正在奮力刷牙時,門鈴突然響個不停,她咬著牙刷走到門口抓起可視電話,看到一個保安在小屏幕裡張著滿嘴大牙說:「你家的車是不是停在2號門前了?有業主投訴,說你們擋住了他們家的車……」杜鵑挺配合地說:「好好,我問問我老公是不是他的車,趕緊讓他下去開走。」

    紫荊花園不大,它層層疊疊,靠立體感來改變空間。由於地下停車場很小,為解決幾百戶業主停車難問題,過道兩旁都畫上了停車線,成為公用停車場。

    儘管這樣,停車還是個問題,誰晚歸,誰倒霉,要像沒頭蒼蠅一樣繞來繞去,見縫插針到處找位。

    小區有幾幢獨立洋房,在同一條過道上,它們顯得有點特別,門前寬大的過道沒有畫上停車線,昨晚加班回來的公子,在小區裡繞了幾圈也找不到停車位,他只好把車泊在這個路段。

    杜鵑進臥室喊了幾聲,又搖了公子幾下,晚睡的公子還是睡得像頭豬似的,她便拿了他的車匙,披頭散髮跑下去。

    我也趁著她開門溜了出去,她下電梯我走樓梯,時速差不多。跟著她後跟跑到小區2號的半獨立式洋房,看到住戶的車早已開了出去,公子的車停在靠路的左邊,前後左右空空蕩蕩的。杜鵑瞇著眼目測了一下,2號門前的私家車位在路的右邊,中間的距離畫條雙行線,別說兩車,三台車並行都沒有問題。杜鵑喘著氣,對站在那兒背著手冷眼看著的保安說:「喂,你說,我家的車擋哪兒了呀,害我白跑,我現在是個孕婦你知道嗎!」

    保安說:「你是孕婦關我神馬事啊?人家住這兒的焦先生一早上班趕時間,要打兩把方向盤才能駛離車位。人家說我們沒管理到位,這是你家的車,我不喊你喊誰啊?」

    這時旁邊的小花園突然竄出一條惡狗,對著杜鵑狂吠。我嚇得找不著北,從另一邊翻牆跳進了焦先生的家。

    燙短頭髮的焦先生太太菜苔從二樓陽台走出來,她失眠到凌晨才睡著,現在被吵醒,怒火中燒,叉著腰指著下面的杜鵑劈頭就罵:

    「這是我家門口,沒畫停車線,你就是不能停,有本事你自己買個車位去!」

    杜鵑說:「如果不是因為車位太緊張,我老公會把車停到這麼遠的地方嗎?」

    菜苔說:「緊張跟我有什麼關係?下次你再敢停,小心車被砸了!」杜鵑一聽,氣得全身發抖,老娘都準備收山了,你偏來惹事,欠抽!她馬上拉開架勢,站在院子外跟上面的菜苔對罵:「你敢砸我的車?你試試啊,我馬上抱個煤氣罐炸了你全家!」天性易怒的她,非常時期更是一觸即發。「那是公共通道,為什麼成了你們家的私家用路?難道你們家是洋房就要搞特殊化?我們公寓進出的人口比你們要多,我們的管理費每平方也比你們高出一元!同一小區,為什麼公寓前的通道就可以停車,你們門前就不可以?告訴你,從今以後老娘天天都停這兒,有本事你就砸,你敢砸,我就炸!老娘光腳的還怕你穿鞋的?」

    杜鵑一旦變種成秋菊,就誓要抽絲剝繭,不揪出個內核是不會罷手的。菜苔不理她。

    有底氣的人犯不著動怒。菜苔冷笑一聲,撇撇嘴,一抖晨褸回屋裡去了。

    她沒想到杜鵑一旦失去對手,會一發不可收,捶胸頓足的狂罵再加上先前的小跑,本來虛弱的胚胎就此流產。

    被這麼一罵,菜苔也睡不著了,她撥了個電話給老公焦先生。

    焦先生是有關部門的首腦,從事的工作難以形容,非常複雜,在戶外時很陽光,關上門後很陰暗,多年下來,令他臉色蒼白,性情大變,人格分裂,身上落下不少壞毛病。

    但焦先生走出去還是挺正常的,而且微笑起來很慈祥,不笑時那種莊重也不得不讓人仰視。

    他對菜苔說:「大家都在等著,我馬上就要開會,別跟那些老百姓一般見識。」菜苔苦笑了一聲,收線。

    她是個性格很沉得住氣的人,斷不會為此馬上找對手下刀子下藥。

    卻不知這時罵得控不住的杜鵑因噴出去的怒火沒有找到落點,咚咚咚地跑回家去喊老公的路上,有殷紅的血從身上流了下來。大齡產婦在頭兩個月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

    這時我已被從院子裡回到門廳的汪星人逼得無路可走,只得躥上焦家二樓,到處找地方躲避。

    菜苔進了洗手間,一個多小時才出來,手裡還拽著一把秋天裡簌簌掉落的頭髮。

    她是個酷愛乾淨的人,睡個覺也嫌自己和身邊的人身上會髒。而且昨天還沒有交功課。要交功課的話,她是等不及今早就即時奔向洗手間的。所以兩人的床位,她挑的是最近洗手間的那一邊。

    她換好衣服正想外出,才想起自己的豐田小車已被廠商召回。更年期將至,記性越來越差了。菜苔不是專業人士,卻在一個醫學研究所工作。她不用坐班,喜歡就去看看,不喜歡就呆在家裡。這不光因為她年將五十和身體欠佳,而是得益於焦先生的優勢。

    所以焦先生對她說,開豐田就好了,又不是經常外出,作為一個研究所的行政工作人員,開寶馬就過於張揚了。斷沒想到豐田最近這麼多事,這一款在美國因為剎車失靈,一家幾口都撞死了。日本人正在去往美國道歉的飛機上。她抬頭看看天色,陽光不錯,便決定拿點錢出來曬。

    自從兒子去了北方讀大學以後,全靠曬一下錢,幹一下家務,她才遠離了空巢症。所以,不請保姆是對的。焦先生開始反對由她自己幹活,這兩年就無比贊成。他為什麼再也不反對了?付給保姆的錢自然不是問題,太太是否累著了也不是問題。他的理由暫時沒人知道。也許因為人太清閒,自然會想東想西,查他手機查他進賬;而且家裡都換過無數次保姆了,她還是不滿意,看來自己動手,才是妻子最滿意。做令她愛操心而他又省心的事,何樂而不為?

    之前焦家雇的都是年輕保姆,菜苔看不慣焦先生晚飯後攤在沙發上,抽著煙,喝著茶,一會兒看電視,一會兒瞥一眼保姆擦地的樣子。

    有次來了個小城鎮的女孩,還是熟人介紹的,女孩愛美,經常穿著裙子來擦地,上衣又短又緊身,偶爾在電視機旁停下,拄著地拖抹一把額上的汗,就會露出半截子小蠻腰。這還不要緊,關鍵是地板擦過還是那麼髒。

    為了地板乾淨,菜苔倒是希望保姆不用地拖,而是跪著地用雙手來擦,但又怕她們翹起小屁股,動作更過火。

    後來雇那些跟她同齡的阿姨,就沒有了這個擔心。可是那些阿姨的身子骨受不了這樣的跪地擦地,她也嫌她們手腳太慢,嘴巴太多。家裡的牆腳線有很多灰塵,很多衛生死角沒有搞乾淨,最討厭的是家裡一有電話,她們就停了手,豎起耳朵偷聽。

    因為有了歲月的浸養,中年婦女的大腦神經就像一條碩大的八爪魚,無比好奇地在週遭的海域盡情吸攬與己無關的八卦信息。她們手裡那塊永遠去不掉油污的擦布,擦完的大理石餐檯後,貌似乾淨,但順著光線側看,還是浮著油油的印子。

    她們不吱聲,默默地滴汗,做飯,洗碗,擦窗,但會用眼尾餘光,全副精力去掃瞄然後在腦裡生出各種問號——男女主人昨晚為什麼分床睡?男主人不在時,女主人打電話給誰哭泣?女主人在時,男主人為什麼接手機要跑到陽台?男主人的收入比女主人多出多少?他們怎樣對待彼此的親戚?親戚走後,他們為什麼要吵架?那些來家裡送大紅包和高級煙酒、名家字畫和金豬玉器的,都是一些什麼人?

    久而久之,菜苔覺得保姆成了一個負擔,甚至有兩三個長得精明的,令她完全喪失了安全感,簡直是在家裡放了一枚定時炸彈。在她們面前,家人都像沒穿衣服似的透明。

    的確,除了我們喵星人,還有什麼比一個近身的保姆更瞭解一個家庭的全部呢?

    為此,在兒子上大學的那年,菜苔就果斷地辭退了最後一個保姆阿容。其實她不炒阿容,阿容也會自己撿包袱走人的。

    菜苔晚上失眠時,只要看到地上有一根毛髮,都會把早睡早起的阿容從床上揪起來,開動吸塵機嗚啦嗚啦地重吸一次大廳地板。

    那些有求於焦先生的朋友,來了只能坐在門廳的一套鐵花椅子上,人客一走,她馬上讓阿容用滴露消毒水拭擦他們坐過的地方;送快遞的絕對不能進來,只能把東西放在外面,由阿容簽收完取進來;沒有裝直飲水的時候,送水的也不能進,阿容得自己一點點地把重重的水罐往裡移;二樓的飲用水,則由焦先生的司機定期來扛上去。

    焦先生的兄弟姐妹到家裡來做客也不能倖免,阿容會在門口等著,讓他們一進屋就換上女主人預備好的居家衣服,脫了鞋還得套上一次性塑料腳套,才能進入客廳或書房聊天。

    阿容走後,一切得由菜苔自己去幹。她只好盡量減少與外界接觸,焦先生的親友沒事就不要到家裡來了,要談事到酒樓到茶館去。小區也有會所,熟人來訪就在那兒的咖啡室接見。

    不是迫不得已,菜苔是不去館子吃飯的,除了怕吃中地溝油,她更堅定地認為,即便是五星級酒店的廚房,也是不能保證晚間沒有蟑螂出沒。

    早餐的牛奶她只喝進口奶粉,因為國產品牌接二連三出事,她寧願一棍子打死,也不成為無辜受害者。因為牛奶是不會長眼睛的,不會因為焦先生是誰就可以選擇不同批次或特殊定制。就連洗頭水她都跑到香港去買,因為在連兒童食品都沒有保障的地方,日用品的質量和含量就可想而知了。

    上個月她生日,兒子在淘寶給她訂好禮物,她收到後,要找來手套戴上,才拿剪刀打開。

    她從單位開車回家,如果避無可避碰到同事提出要和藹可親的菜苔大姐順路捎上一段的話,她會笑容可掬地表示同意。等人一下了車,她就直奔洗車行,把座墊腳墊吸塵一遍,才放心地回家。聽說菜苔以前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是個隨和粗生的人。中國現階段壓根就沒有什麼貴族,那些住豪宅開靚車用愛馬仕的不是貪官就是暴發戶。而她父母不過是老家郵電局的兩個小職員,一個忙著在後台飛快蓋郵戳,一個在窗口蘸著口水查匯款單,兩人要錢沒錢,要教育沒教育。那是一個能活著就不錯的年代。

    在內地一個小城市高中畢業後,菜苔輾轉奔波才托人找到第一份工作,就是到幼兒園當助教。你想想,孩子不會憋,經常吃著飯就拉屎拉尿的,淘氣的還會往她臉上噴湯,那是一個一刻也無法保持乾淨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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