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10章 菜苔的底氣 (2)
    她那時一頭長髮,經常沾著一些粥呀飯呀甚至小孩子粑粑回家,為了漂亮她天天洗頭也在所不惜。現在倒過來,乾淨比漂亮對她來說更為重要。她把自己的頭髮剪至及耳,輕輕地燙了一下,不洋也不土,不過也不失。

    後來為了擺脫那堆天天讓她煩心的小孩,也為了擺脫那個小地方,她自學考上衛校,畢業後通過老師介紹,來移民城一家民營門診部當護士。就是那種不分科、什麼都要搞定的萬金油護士,見傷口就縫,見屁股就扎,直至焦先生那晚喝多了被朋友抬進來醒酒,一夜過後兩人就成了朋友,後來又憑藉著年輕成為其女友,進而迫不及待讓自己晉級為老婆,她才有機會變得這麼講究,而且講究得一絲不苟,滴水不漏,量變升級,蛻變成癖,我後來親眼見過她居然連門把都要拿酒精燈來消毒。曬錢這件事更為可笑。曬在粵語中還引伸出另一個意思,就是炫耀。最常見的組詞是曬命、曬財。但菜苔的曬,絕非炫耀,而是真的是把錢拿到陽光下暴曬以除霉殺菌。

    把本來見不得光的東西,偶爾拿出來讓它們疏風透氣,把經千萬個人的手捏過摸過褶過疊過的鈔票經紫外線照射,去掉潮氣和臭味,讓它們有點脆脆的手感,就會讓她有一種去蕪存菁、去污留淨的快感。錢就放在潮汕風格的大花瓶裡。

    大花瓶是一個托過焦先生辦事的潮汕人送的,它比人還要高,鼓起的地方比人還胖,所以什麼東西都可往裡塞,不扛把椅子爬高往裡看,是絕對不知內有乾坤的。估計十萬個人裡頭也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花瓶除了裝水和花外,還有保險櫃的功能。多聰明絕頂的小偷也揣測不到屋主會把錢藏到這樣一個有創意的地方呢。

    這個創意是菜苔想到的。防火防盜更防人啊。別看她眼小唇薄,乍一眼無比庸常,但有時想出來的事情就是跟人不一樣。每次,她要到儲物室拿一把金屬小梯,豎到花瓶旁邊的牆頭,爬上去,戴著手套,把面上的錢一摞一摞地往下邊的膠桶裡扔,拿到手夠不著的地方,就用一個特製的長鑷子,夾住捆紮在上面的繩子,就能一串串地拎上來啦。

    為什麼要那麼艱難,不把這些東西放在銀行化為一組數字,存放在一張卡或一張存折裡呢?我猜出是焦先生不能讓人知道他有太多的錢吧。臥室裡的保險箱太小,它早已被首飾、名表和美元塞滿。就是夠大,它也只能防火防小偷,不能抵擋焦先生這類人心中明明白白的威脅。

    報紙上報道過這樣一宗入屋盜竊案:屋主丟了300萬,家人報警,自己打了三折說被偷現金90萬,結果小偷真的被逮住了,一招供才發現,數額遠遠大於失主所報。不知是失主自己錢多記不住,還是心虛怕太張揚,總之,最終失主不但丟了錢還丟了官。

    焦先生深諳此道,菜苔更是個細心的人,此舉防盜更防查啊。在這些問題上,夫妻既同心又默契。

    幾個月前的春天,儘管空調天天開著抽濕,菜苔比狗還要靈異的嗅覺就聞到客廳裡的空氣飄蕩著一股發霉的味道。她爬到花瓶去撈了面上的一捆錢,拆開包著它們的舊報紙,發現它們果然長著霉斑,散發著一股子潮濕的臭味。她試過拿到天台上晾曬,但那時的陽光很微弱。面對這樣令人驚訝的壯觀場面,相信陽光也會變得怯然。

    她拿玉石紙鎮、紫檀木雕和法國紅酒壓著它們,可是,夜裡海邊刮起的一陣狂風,令它們從重物的側邊忽兒地飄了出來,有飄到金魚池的,有掛到盆景上的,更有幾十張刮到樓下花園外的草坪上。

    第二天清早,在小區打掃的女清潔工尖叫了一聲,以為自己在做夢,又立馬,她們又驚人地靜默下來,抑住狂喜,屏住呼吸在草地上作地毯式搜索,急速收起一張張百元大鈔。如果警察辦案也這樣,就什麼證物呀人體殘肢呀牙齒呀都能在草叢和灌木中找到了。

    那天清晨菜苔躲在二樓臥室的窗簾後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她不好下去追回這些散落的紙幣。清潔工啥也不干埋頭認真尋寶的那種勁兒,讓她想起焦先生剛出道那會兒的工作狀態。

    焦先生從專業學校畢業後,就干尋找人類作案時留下蛛絲馬跡的活兒,包括屍塊。無論很血腥很腐爛的,只要是人不是動物,生的死的他都得面對。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她就突然想到要拿酒精燈去消毒家裡的門把。

    焦先生就像殯儀館工作的人,回到家後必須穿上腳套直奔洗手間,怎麼累也不能在中途某處停下坐一會兒。這是她制定的家規。

    多年後的現在,焦先生已從戶外作業輾轉變成坐在空氣清新的辦公室裡簽文件和用電話發號施令的人,菜苔卻已泥足深陷得不能自拔了。

    現在她最害怕的,是他那只摸過錢留下細菌的手。當它們在黑暗的床上摸向她的身體時,她會驚悸得馬上起雞毛疙瘩。

    她更加不能接受他在沙發或地氈上的突發性要求。彼時,她會挺著脖子,硬著身子,讓他無從入手,最後索然無味地放棄。這時焦先生會長歎一聲。而她只想吐。今天是個曬錢天,空氣明淨,太陽耀目,一想到票子們在這樣的環境裡會一除污垢,變得爽卜卜的吹彈有聲,她心裡就無來由地生出了幸福感。菜苔的心情隨著紫外線的透明度一點點地好起來。

    她並不知道,此時跟她吵架的鄰里杜鵑因為激動見紅,已被公子送到了附近的醫院輸液。縱使菜苔是護士出生,她也不會有特異功能可以想像,吵個架也會讓人把懷著兩個月的胎給氣死掉——再說,杜鵑的身型怎麼看也只會讓人覺得發胖,沒人會覺得她是個孕婦。

    而且說句良心話,菜苔也沒跟她吵,菜苔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轉身回屋了。菜苔什麼沒見過,怎麼會跟杜鵑這類人一般見識呢。就在菜苔精心在家開展各項滅菌行動時,焦先生也在忙裡忙外。自從家裡沒雇保姆後,焦先生在家吃飯的次數一周比一周少,但今年以來,他突然變了,經常很早回家,而且還異乎尋常地愛上了散步。

    也許生活變得有規律和健康了,倏忽間,焦生的肚腩不見了,人比以前年輕,渾身充滿活力。他經常神采奕奕地去散步,一兩個小時後滿臉紅光地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家。他受什麼刺激了?為什麼短時間變化會這麼大?這事就只有喵星人我知道。不久前的一天傍晚,我心情超級憂鬱,想在小區裡找個貓女調調情,轉了兩個圈,沒啥收穫,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我就跑到20棟公寓的空中花園旁那套房子躲雨,於是意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

    我首先從房子的外置水管跳進廚房,看到那個皮膚黝黑的客家保姆娥姐正在砧板上剁剁地切著洋蔥,我趁她轉身給老火湯下鹽時,穿過洗碗台跳上半合式陽台上的洗衣機,再借力彈跳到主人房飄出的窗台上,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焦先生。我很奇怪,他怎麼下班會摸錯門牌,跑到這兒來了?和他身貼身赤裸交纏在地上的,竟是那個仍就讀本地商學院文秘系的大三女生芙蓉。

    芙蓉貌如其人,白淨可人,雖然單眼皮,卻勝在青春當勢,皮光肉滑,這個時候的女孩脖子和肩胛都細嫩如出水芙蓉,跟她名符其實。我跟櫻桃呆多了,還是會看女人的。我想也許十年以後,芙蓉不再美麗,這從她的輪廓就可以想見,步入中年的她一定就是小區常見的那種平常不過的少婦,走在路上絕對沒幾個男人會回頭看她。但年輕就是不一樣,都說十八無醜女嘛。

    也許從大別山區走出來的芙蓉在移民城唸書後,耳濡目染,深諳此道,所以只取捷徑,不走彎路。有風就得扯盡帆,要好好抓住這如金十年。現在很多八零後九零後都這麼想。可是好端端的有床,他們為什麼非得滾到地上呀?

    焦先生在家要這樣,菜苔不扁死他,就是自己吐到腸子都會出來。不是喵星人不懂,是現代女孩子太新潮了。她們什麼姿勢都懂啊,而且勇往直前,一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樣子。就各取所需吧,你懂的。

    原來這就是平日焦先生告訴菜苔要出去散步的「林蔭道」啊。這點我實在佩服。焦先生堪稱膽色過人!原來他在這兒買了兩套房子,複式的獨立屋給自己和菜苔,公寓的兩居室給大學生。雖然說在買房子問題上他內外有別,但芙蓉開的是寶馬,她有保姆照顧,還有一條英國可基狗陪她玩樂。這是菜苔沒有的。而且房子同時還得考慮兒子,在管理這些問題上,焦先生絕對是理智型人才。

    在整合節源、節約時間和享受生活方面,把機構的管理經驗和保密工作的專業知識運用到私生活裡,啥都沒耽誤,而且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反過來,最安全的地方也有危險的時候。像公安局宿舍,去年就有過女警的內褲被偷。

    除了低碳,也只有這樣,焦先生才不會因為兼顧兩頭家而疲於奔命,不會一進門就被二奶的電話追殺,不會因為正在二奶家喝湯又被老婆說頭痛被急急召回。

    據說有兩頭家的人最怕的是節假日,因為分身無術,順得哥情失嫂意。

    聖誕節情人節還好辦,西方的東西通常小三重視老婆忽略。但中秋節、端午節和春節就兩邊都不會放過你。知道的那邊鬧著要去玩,不知道的那邊不相信你老說要值班,所以,焦先生只能運用危中有機的戰略,而且同一小區便於監控,不會一腳踩空。如果不是菜苔失眠,他甚至可以半夜溜出來,到這邊睡上半夜,下半夜再回那邊,睡衣都不用換了,碰到老婆半夜上廁所,頂多就扮夜遊症,說自己到小區打太極拳去了。對於愛好探險的人來說,也許冒險與快樂是成正比的。別以為到戶外、到遠方、到峽谷、到洞穴才能探險,城市裡的探險有時比這些更具誘惑力。這一點焦先生有點像咱們喵星人,愛獵奇,愛偷。

    親手在自己眼皮底下埋一顆定時炸彈,自己天天在上邊走鋼絲,這種快感對工作和性都無比壓抑的焦先生,也許比大麻更能減壓和亢奮。

    無疑,小蘿莉芙蓉的年輕與文靜,還有她的學生身份,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愉悅。

    那些歡場女子,他多年沒光顧了。媒體老報道那些下了馬的高官,說他們犬馬聲色,其實只有部門主任和小公司經理才會到夜總會,各自摟個化濃妝的女人唱K。這些事焦先生從來就不屑。

    他不去那些地方,不是怕被人看到,而是那兒的空氣、地氈和女人都是看不見的髒;二是那兒即使是過萬元一支的紅酒,就像小姐的上圍一樣都是假的。那兒就是一個果盤,一份小食也跟那些衣著光鮮的人一樣,其實是最不新鮮。從不化妝的芙蓉靜若處子,在床上在地上在沙發裡卻放浪形骸,雙重人格令他high到幾近腦震盪。她的純潔與淫邪就像一個落差極大瀑布,嘩地衝下來,四濺的浪花觸及他的靈魂,讓他濕到心裡去。

    只要一腳踏進芙蓉的小套間,就像假面舞會結束,他的所有盔甲頃刻冰雪消融。在這兒他何時何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而在自己那套空間大好幾倍的複式房子裡,他何來這樣的輕鬆與放縱?

    可恨的菜苔恨不得把他裡外漂白了才讓他上床,所以在地上翻騰變成他叛逆性人格矯枉過正的一個強烈表現。也可以說,他跑到芙蓉這邊報復性消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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