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看見 第8章 來自天堂人間的櫻桃 (3)
    阿圓說:「別跟我斤斤計較好不好?我是你老公,不是你老闆。而且,菜奴也輪不上你,你又不是師奶,我從來沒見你好好做過飯喔……好啦好啦,讓我休息一會兒,等下我們一起去看看房子……」「你要在這兒買房?」他點點頭。OMG,終於熬出頭來了!櫻桃大喜。這次,他不再停留在紙上談兵,而是破天荒想給她買房子了。「你想買哪些地段的?市區的還是關外的?」他問了市區和關外的大概差價。市區每平方米要三萬多,關外才一萬左右。「你帶我去看這個城市最搶手路段的高檔樓盤。買房子不要圖便宜,位置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先去看地鐵沿線的。

    櫻桃心想,我又不是沒車,地鐵一點不重要。可能對他重要吧,他去香港過關坐地鐵不用堵車呀。

    因為心情大好,兩人接下來的循例運動時,她不但把我趕了出去,還叫得特別賣力,好像不把嗓子喊破就會死掉。

    我知道,阿圓一直不喜歡我,也許因為我也是公的。而且從他到洗手間,到出來坐在床上,我都會死死地盯著他,從不眨眼。他經常指著我罵:「死貓,你老瞪著我幹嗎?」這時櫻桃總會出來解圍:「你什麼時候見過貓眨眼了,只有小狗才喜歡眨狗眼呢。」

    但這次她竟把我轟出去了,然後依依呀呀的,那種聲音比夜裡樓下灌木叢裡的母貓慘烈多了。

    交個功課也要抄三級片裡的作業,假成這樣,真受不了她。阿圓居然挺受用的。真是沒辦法。上個月的家用總算到手了,還立馬漲了百分之十。櫻桃嘟著嘴,把鈔票往抽屜一扔,一抄衣服就進了洗手間。她梳妝打扮後,才把我從廚房放了出來。鎖門前,她跟我擠擠眼睛說:乖仔拜拜啦。然後屁顛屁顛地跟著台灣人進了電梯。我真是受不了她的諂媚。三個小時後,櫻桃一個人繃著臉回來了,一進門就脫了高跟鞋朝我用力飛來。我喵了一聲,機警地閃開了。關我什麼事呀,為什麼心情一不好就拿我來出氣啊?電話響了,她光著腳,罵罵咧咧去接。我趕緊鑽到沙發底,我太瞭解她的脾氣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啊。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人真不識相。「是姐呀?又咋啦?」她說,「沒事煩我幹嗎,我都被人氣瘋了。」

    她顧不上平日在櫻花面前的居高臨下了,辟里啪啦地告訴她,那個衰鬼阿圓呀,剛才看中了8套房子,一口氣下了訂金,居然全部是用來炒的,沒一塊磚頭,沒一個馬桶跟她有關係!

    「他全是用他老婆孩子甚至丈母娘的名義,那拉上我幹嗎?我真是個傻X,像個業主似的跟人砍了半天的價……買吧我讓他都買,求神拜佛下個月就崩盤,虧死他!」

    不但顆粒無收,阿圓還讓她回家盤點,把之前交給她炒股的錢都斬倉出來付首期。

    阿圓不是內地人,不能開戶玩A股,就利用她的身份。但他不笨,知道今年股市煤超瘋,他之前叫買入的恰恰正是煤炭和有色金屬類的資源股。她就找了證券公司當操盤手的朋友,綿密地跑短線,高拋低吸,波段式操作,原以為一點痕跡也沒有,但最近有點倒霉的是,股票比她拋出去的價位還高,她一直等它跌了再買回來,卻總不見回到原來的價位。而阿圓現在就要她套現,那她還得給他倒貼呀,這事兒真是偷雞不成蝕了米,打落門牙和血吞了。難怪她那麼暴躁。

    活該!想起她剛才那樣對我,再之前又為取悅那個男人,情急之中把我從梳妝台上打下來,趕出去;現在才知道那個男人怎樣對她,真是報應!

    但櫻桃是打不死的不倒翁,她發洩完,放下話筒,就一言不發地進洗手間往浴缸放熱水。我爬出來,從門縫裡偷看她,只見她閉上眼睛,用海鹽把自己泡著。她跟男人那個以後,總是喜歡用海鹽泡自己,沖洗乾淨後,她習慣像狗洗澡那樣,用力地抖掉身上的水,再甩甩頭,好了,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些男人很壞,常常令櫻桃計劃落空,他們經常把果子高高吊起,讓她充滿希望然後出盡法寶想吃上它,但最終這只果子是鋼心鐵皮的,或許從來就沒有女人能吃得上——事實上這是很多男人的伎倆,他們抓住女人的物慾之心,虛晃一槍,讓你看見,讓你奢望,可永遠別指望他們能跟你分享。女人卻在做這個美夢的時候,敞開供應他們想獲得的東西。他們佔盡風,享盡溫柔後,到頭來只會冷笑一聲,絕不埋單。

    縱然是這樣,櫻桃心裡還是有信念的。

    房子這個事,東家摳不成摳西家,博弈輸贏總有時,早晚會有裙下之臣的。退一萬步,就是要不到整套房子,也得要個首期,然後拿收租的錢去供,房子這不就有了?假如有了新房子,櫻桃為什麼還要租紫荊花園呢?

    櫻桃挺會說的。因為這兒是全市空氣最好的地方,沒幾個樓盤可以建在一座完整的山上的。這兒泥土天然,植物很多,而且枝繁葉茂,白天樹葉在陽光下綠油油,晚上花朵在燈光下依然璀璨。這兒戶數不多,疏落有置,鄰里臉熟,卻不必拘泥於招呼,也不必忌諱暴露隱私……

    其實,據我所知櫻桃就是這兒的業主。是她自己在租自己的房子。幫她交租的人,就是那些定期上來找她的男人。

    她老說房子是租來的,因為租金是她索取「家用」時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它使人易於啟齒,更易於以這個理由下一步讓男人給她買房子。

    阿圓沒有上當,因為他是個台灣人。因為現在的房子太貴了,也因為他們的「交情」未到。除非她給人家生一個孩子。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能的話,輪不上阿圓這種質地的。她生意最好時,一個月可同時收取幾份「家用」。媽咪出身的人,強項是隨機應變嘴巴甜,把客人安排得錯落有致。而其中一個客戶周先生除了對她動情,還情勢所迫,真的想讓她生一個兒子。

    周先生是潮汕人,老婆給他生了個女兒就打死不肯再生。周生三代單傳,天生就有傳宗接代的觀念,他一直認為自己對不起父母,更無法向爺爺交代,心情鬱悶那會兒,他老跟客戶去天堂人間,認識櫻桃後,覺得她身上有一種其他人沒有的親切感。他喜歡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

    櫻桃其實是希望他來光顧之前,先打電話給她預訂。名義上給他打折,實為自己抽佣。這一去一來,兩人就成了朋友,天堂人間被封後,周生就直奔紫荊花園,成了她的客。櫻桃的家只消幾夜,就成了幾個熟客的天堂人間。

    熟客們彼此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見櫻桃的嚴謹。無論生於哪個時代,這種女人都可以到保密機構工作。

    去年三月,周生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如果櫻桃肯幫她生個兒子,他就給她買套房子。櫻桃不是沒有考慮過。

    周生是物流公司老闆,手裡有十幾台拖頭,專接香港發內地的單。而且人也長得年輕帥氣,牙齒很白,他的皮膚很黑,卻光滑得像一枚松露巧克力,讓人入口即化。他的身高和面容都有點像周潤發,也是和周潤發一樣,在一個小小的海島出生,身上有一種來自漁民後代的粗豪和風趣。

    她曾一度幻想周生是她的男朋友,她甚至有點不想收他的錢。他讓她快樂時,她還想調過頭來給他錢呢。但周生大男子主義超強,這種男人在家裡要有絕對權威,與此同時,他絕不會放棄糟糠之妻。

    而作為老婆,你得容忍他有事沒事流連夜店。你如果抓到他,他的理論依據是男人不應酬怎樣生存?他沒有受過正統教育,骨子裡認定錢最可靠,人生就是逢場作戲。

    他的優點是廢話不多,但一諾千金,行動力強。這種男人愛你的時候,你會很有安全感。都說了,前提是愛你。而愛你的前提呢,是給他生一個男孩。不明白潮汕和閩南一帶的男人為什麼會那樣具有社會責任心,在為人類繁衍的路上,他們貢獻最大,付出最多,尤其是為了父系社會的延續,他們非要生出男孩不可。為了傳宗接代和開枝散葉這個與生俱來的歷史責任,他們寧願開除那些做不到的女人,哪怕已經娶回家裡的老婆,哪怕相愛多年的知己紅顏。他們認為,做不到這點,就是失職,失職者只能自動消失,不得抱怨。女人要注意了,嫁給周生這種男人,如果沒有把握能生下兒子,那這一輩子就死定。相反,你會成仙。一是天堂,一是地獄。

    所以,如果櫻桃做到了,加上他們在床上的默契,到時不光是孩子與房子之間的關係了,她甚至可以坐正,由小三變老大。只是肚子不爭氣,墊著枕頭有過兩次,可沒有掛住。兩次都以見血收科。醫生說,她以往做人流手術太多,宮門太窄,宮牆太薄。說得她像個古代宮女似的。

    聽了醫生的話,原本鞍前馬後緊張著她的周生就漸行漸遠,慢慢地,他終於消失在她視野的地平線。他又跋涉在尋找未來兒子媽媽的道路上。所以說,沒有打不垮的大婆,只有不夠努力的小三。對比那次打擊,這次對阿圓的失望簡直是小菜一碟。她對著鏡子,喝了口漱口水,在嘴裡咕嘟幾個來回,吐出來,口腔就乾淨了。叫他去死吧。洗澡出來,櫻桃還是沒有胃口。

    可是我就餓了。忍不住叫了兩聲,櫻桃就出重手打我。我逃跑,她竟然眼也不眨,直接拿起她的木拖鞋狠狠地砸過來!那拖鞋多重呀,鞋頭鞋尾地翻著跟陡然後直擊我腦袋!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簡直瘋了!好在我身手敏捷才躲過一劫。逃到門外,我沿著走火通道一口氣跑到地下停車場,那兒直接可以通向草地。我躺在一輛奔馳的車底下。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想起平日她對我喋喋不休的絮語,柔情蜜意的撫摸,我傷透了心。

    我哭了。喵星人哭時,地球人永遠看不見,就像地球人永遠不知道貓的苦。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離家出走,讓她去死吧。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一個傳說。更不要迷戀姐,姐只會讓你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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