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 第六章 斜陽盡處看無常
    【來路不堪回首】

    在一片嗚咽的政治紛亂中,倉央嘉措失去了最後一個心愛的人。說不清是黎明還是黃昏,說不清是風中還是雨中,他就在那個縹緲的時空裡,遺失了最後的愛的歸宿,也遺失了最後的溫柔。

    幼小的時候,他在流水白雲的門隅,失去了堅強的堡壘——父親扎西丹增。那時候,他尚不知道,這個冰冷的人間還將給他多少生離死別,還為他的生命準備了多少必然破碎的夢。他仍舊在門隅的陽光裡沐浴童年的歡樂,因為他還有善良溫柔的母親次拉旺姆,還有陪著他把童年描繪得五光十色的仁增旺姆。

    那時候,他的天空雖然失去了一根支柱,但最起碼還是蔚藍的,還是清透的。他還能在門隅的青山綠水中,將所有美好的夢想肆意地播撒。他可以在母親的懷裡安詳地睡去,不必擔心哪一顆星星熄滅後,心靈會失去依靠。他也可以牽著仁增旺姆溫潤的手,趕著他們的牛羊,從山的這一邊走到那一邊,捕捉一袖一袖的風,輕快地唱歌,帶著髮梢上的蝴蝶一起走在夕陽的餘暉裡。

    那時候,他從不曾想到,他的生活會突然間變得無比蕭索,無比蒼涼。

    他不曾想到,上天在給了他一個艱巨沉重的任務以後,會將他的一切無情地奪走。

    他只是在明麗的天空下,爽朗地笑,自在地走。冷和暖,夢和現實,都有人陪著。

    可是,他的一切都在十五歲那年,通通改變了,傾覆了。他走出了門隅的清淨,走進了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深淵。

    不久以後,他的母親次拉旺姆也永遠地離開了他。從此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比陽光柔和,比月光溫潤的母親的愛。仁增旺姆嫁人了,他那些年的愛就那麼直愣愣地毫無反抗地被埋葬在遠方。他的愛情,第一次凋零在雪山的沉默裡。

    但是他是活佛,他有著萬千榮寵的身份,在高高的寶座上,俯首看一眼蒼生,心底油然而來的關懷,讓他不得不擺脫絕望,讓自己更堅強地活著。可當他越來越發現,自己只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看到世間的一切荒蕪卻無能為力,他信誓旦旦地想要為黎民做的事情,竟然遙不可及時,他在冰冷的牢籠中,迷失了。

    佛,在他心中,很深,很靜。可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憤懣,於是他走出了布達拉宮,走向了繁蕪。

    人間很美,在他最後終結對俗世的愛戀之前,他從冰冷的寶座上下來,帶著所有的情懷、詩性、愛戀,無所畏懼地走到了人海,走到了前世就約好的達娃卓瑪面前。

    他傾心地愛了,就像他傾心地向佛一樣。

    他甚至設想過娶達娃卓瑪為妻,設想過不做活佛,只做個凡人,簡簡單單地過日子,與所愛之人,在安靜的地方,送別流年。

    但是,他必須回到佛的懷中,在那朵蓮花上做一顆清涼的露珠,潤滌塵世的紛擾。這是他的宿命,前生,前生的前生,就已經注定。他是倉央嘉措,他在那一輪迴裡,所有的悲傷離恨,所有的曲折難堪,都只為塑造一顆真的佛心。

    只是當時,他有著一萬丈的悲涼。

    純淨的人,純淨的愛情,純淨的相逢。

    他與達娃卓瑪,在那樣離亂的年代,在暗潮洶湧的西藏,默默地愛了。兩心相許,別無所求。可越是純淨的愛,在遭受命運顛簸的時候,就越顯得無奈和酸澀。

    他再一次,最後一次,失去了生命中透綠的稻草。很悲傷,很蒼涼!

    在失去了太多情感依托以後,他有理由變得冷漠,但他並不冷漠,他是活佛,他是倉央嘉措。

    生機勃勃的哈羅花,

    如果拿去做供品的話,

    把我這年輕的蜂兒,

    也帶到佛堂裡去吧。

    經受了多次無奈的離別後,倉央嘉措的心沉靜了許多,彷彿是心底的蓮花在慢慢綻放,他走近了佛,也開始了更加波折的生命歷程。

    【在風雨中靜默】

    然而,一切的苦痛和折磨還沒結束,他是在歷史的風口浪尖登上活佛位置的,那段歷史充滿傾軋、掙扎、號哭,猙獰的扭曲的面孔,在那時的西藏,一個個地出現在倉央嘉措的面前,他們,不會讓這個心如湖水般清澈的人,平靜地生活。

    倉央嘉措的劫難,才剛開始。

    不經歷磨難,怎麼能成為真的活佛呢?不經歷磨難,我們又怎會在景仰他的時候,溫柔地給予他憐愛呢?

    在一條更崎嶇的路上,倉央嘉措,開始了他步履維艱的跋涉。在一切的情感都被現實切割成並鑄成傷痕以後,他依舊坐在活佛的位置上,依舊是別人手中的一顆小小棋子。但是我們相信,他正在通過一條黑暗的隧道,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河。一旦通過,這個小卒就能在屬於他的世界,在佛的懷抱中,盡情遊走,把早已積蓄的大愛,在人間播撒。

    佛,在你心中,我們一直相信!

    每年的藏歷元月初三或初四至元月二十五日在拉薩城都會舉行盛大的「默朗」傳召大法會。所謂「默朗」,有兩層含義,一層是祈願、嚮往之意,表達了藏民對幸福、平安和健康的渴望;另一層是為了紀念佛祖釋迦牟尼摧毀外道、廣施佛法的功德。

    據說,當年釋迦牟尼曾在正月初遇外道鬥法辯經,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八這段時間,佛祖有意退避,使自己處於不利的境地。待到正月初九到十五日,便大顯神通,對外道進行反攻,迅速戰勝外道者,使他們或火焚,或水溺,或墮巖。藏歷「默朗」大法會的初衷便是慶賀弘法勝利,並藉機求得一年的功成圓滿。

    傳召大法會是西藏最大的宗教節日,由藏傳佛教格魯派師祖宗喀巴大師於公元1409年創立。第一次傳召大法會是在西藏的大昭寺舉行的,後來便形成了在大昭寺舉行傳召大法會的慣例。

    宗喀巴大師出生於今青海省湟水河畔塔爾寺所在地,法名羅桑扎巴。7歲入夏瓊寺剃度為僧,16歲入藏修行,刻苦學習顯密二宗,最後在藏傳佛教噶舉派的基礎上,創立了守戒律、重修行的格魯派。公元1408年,宗喀巴決心效彷彿祖釋迦牟尼在拉薩創立一個大型法會,借此機會募捐錢財供養自己教派的寺廟和僧侶。宗喀巴在當時西藏掌握的帕竹政權支持下,成功地在公元1409年的藏歷正月在拉薩發起了一個大型的祈願法會。

    當年,從各地來到拉薩參加法會的僧人有一萬多人。在這次法會後,宗喀巴又在帕竹地方政權支持下,建立了甘丹寺。甘丹寺的建立,標誌著藏傳佛教格魯派的誕生。

    17世紀40年代,五世達賴在蒙古和碩特部的支持下,建立了甘丹頗章政權。到這個時候,傳召大法會的規模、內容、程式也開始逐漸固定下來。

    大法會期間,傳召最重要的活動是誦經和辯經。佛教認為,大規模的誦經祈願活動可以感召神佛,給世間帶來安寧和平,可以為眾生謀得福祉。傳召期間,每天有六次法會。在這期間,香客們會將佈施奉上。另外,在大法會期間,會通過辯經來評定「拉然巴」格西學位。二月的時候,傳小召時再評定「磋然巴」格西。

    所謂「拉然巴」是指博學高明之士,「磋然巴」是指卓越高明的學者。格西則是善知識或者良師益友的意思。

    除此之外,在藏歷正月十五這一日,親政的達賴喇嘛會親自參加傳召。清晨的時候,達賴喇嘛將到大昭寺拉姆神殿禮拜西藏最早的護法神,然後從大昭寺的南門進入拉薩的松曲熱廣場向眾僧侶講經弘法。到這一日,大法會進入高潮階段。

    大法會期間,正值藏歷新年,宗教活動和民俗節日交織在一起,因此會有各種形式的輕點交合。活動包括閱兵典禮、賽馬射箭和跳神驅鬼等,也有誦經、放生、演藏戲、瞻仰佛像、法舞、酥油花展和未來佛「觀察」等活動。

    通常,「默朗」傳召大法會於藏歷正月二十四的夜晚,在驅邪送鬼的儀式之後正式結束。

    對於無常和死,

    若不常常去想。

    縱有蓋世聰明,

    實際和傻子一樣。

    很奇怪,在那樣熱鬧的大法會期間,倉央嘉措想到最多的卻是死。倉央嘉措已經看到過親人的死,更看到過無數生靈的死,死對於他的心來說,同樣具有很強的壓迫性和攻擊性。縱然是活佛,在他的生命中也必須遭遇病痛、苦難,也必須面對歸途。

    生命無常,生死只是瞬間的事,倉央嘉措很明瞭,他只是需要在歷經磨難以後,直面死亡,或者笑對死亡,那時候,他才是真的活佛。

    【暗潮中自飄零】

    你的心如明月,

    千萬朵烏雲也污染不了;

    我的心似哈達,

    千萬次洗滌也退不了色。

    公元1703年,一年一度的傳召大法會在大昭寺舉行。這一年,倉央嘉措十二歲。

    倉央嘉措第一次參加大法會,至少在表面上來看,這證明他已經親政了。當然,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他的苦楚、憤懣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當然,第巴桑傑嘉措也很清楚。

    倉央嘉措能做的,就是忍耐。當他從布達拉宮溜出去,在人間的繁華里,在苦痛的愛河裡走了一遭,細細琢磨以後,自知既然處在那個位置,也只能忍耐,只是在忍耐的過程中,始終心向蓮花,向萬千蒼生。

    一切看起來都像往常,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彷彿這個世界真的得到了神靈的護佑,再無風波,再無糾葛。

    然而,往往是越平靜的海面,越有可能醞釀著風暴。

    有一個名字,一直是第巴桑傑嘉措的心頭大患。而這次,這個名字將會給桑傑嘉措和倉央嘉措沉重的打擊。他就是拉藏汗。

    他們早已勢如水火,只是雙方都一直在隱忍,在未知勝負的情況下,誰都不會輕舉妄動。

    那次,倉央嘉措溜出宮與達娃卓瑪相會,在雪地上留下的那兩排足印,居然會掀起這麼一場軒然大波。

    那不只是兩排足印,那是鐵一般的證據。足印的一頭通向倉央嘉措——活佛的寢宮,一頭通向瑪吉阿米酒館旁邊的小屋,而小屋裡住著一位妙齡女子。

    就是對於普通信徒來說,活佛於夜間幽會情人,也是很荒唐的事情,更不用說對於凶狠、狡詐的拉藏汗。桑傑嘉措和倉央嘉措但凡有把柄落在他手裡,他就會死抓著不放,繼而不顧一切地顛覆他們。

    桑傑嘉措雖然在第一時間作出決定,讓達娃卓瑪很快從拉薩城消失,但這已經無濟於事,拉藏汗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敵人,他是見縫插針的人,他是嗜血的蒼蠅。

    政治,是個骯髒的坑,把別人踩在腳下,才能不踩到下面的污穢。

    而倉央嘉措,雖然無心政治,卻被宿命無情地推到了政治的漩渦裡。他甚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可以想像,拉藏汗在掌握倉央嘉措與情人幽會的確鑿證據以後,那副欣喜若狂的醜惡嘴臉。也可以想像,在狂喜過後,他心頭轉過了多少置桑傑嘉措、倉央嘉措於死地的辦法。對於敵人,他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政治家。

    拉藏汗迅速地做出了決定,他做了一件讓自己暗自竊喜的事情。

    康熙帝很快就收到了拉藏汗的奏折,無疑,這封奏折目的明確,文辭犀利。在說到倉央嘉措時是這樣寫的:「耽於酒色,不守清規」,「是假達賴,請予罷黜」。多麼言簡意賅,多麼氣勢逼人!

    當然,拉藏汗主要是針對桑傑嘉措的,倉央嘉措只是被殃及的池魚而已。他這顆小棋子還不會被拉藏汗放在心上。所以,在那封奏折裡,我們完全可以想像,拉藏汗用怎樣的完美邏輯,怎樣的明晰思路,來達到對桑傑嘉措的致命一擊。

    康熙帝,這一代明君,能在龍座上一坐就是61年,豈會憑拉藏汗的一面之詞就輕易下結論?再說,當時的西藏一直是一塊是非之地,那裡的一切神聖總是處於政治傾軋的尷尬中,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大禍。於是,康熙帝雖然不久就對拉藏汗的奏折給予回應,卻並沒有對倉央嘉措做出實質性的處理。

    康熙帝派出使者來驗明達賴真身,使者按照皇帝的指示,在觀察了倉央嘉措數日之後,得到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結論:「不知是否是五世達賴的化身,但確有圓滿聖體之法相。」毫無疑問,康熙帝這樣指示,是為了同時寬慰拉藏汗和倉央嘉措,以調和雙方的矛盾。

    不管怎麼樣,這一次,倉央嘉措總算化險為夷。

    儘管如此,那一次的經歷也讓倉央嘉措心有餘悸。他不是害怕會失去六世達賴的位置,他是發現,處在那個位置上,隨時都有可能遭到烏雲風暴的洗禮,隨時都可能被拋入歷史的無底深淵,想呻吟都發不出聲音。

    他很無力,對於那時堅硬殘酷的現實,他實在太過瘦弱。我們看到,在他俊逸的臉龐上,已經留下了滄桑的痕跡。

    【爭鬥不如放下】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

    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

    天空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豐收之後荒涼的大地,

    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

    留在地裡的人,埋得很深。

    康熙帝雖然努力調和,但是桑傑嘉措和拉藏汗之間的鬥爭,早晚都會正式打響。

    在大法會期間,他們之間,其實已經交了火。當時,桑傑嘉措的幾個親信向拉藏汗的家臣挑釁,拉藏汗的家臣大怒,遂殺了桑傑嘉措的親信。本來就視對方為死敵的雙方,有了這樣的導火線,豈能白白放過!桑傑嘉措迅速集結了大隊兵馬對蒙古駐軍進行了襲擊,拉藏汗沒想到桑傑嘉措竟會突然發難,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被迫暫退出拉薩。

    但他是拉藏汗,以他的凶狠好鬥,豈能白白受辱?退兵到藏北高原後,拉藏汗迅速重整了蒙古八旗兵勢,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掉頭攻回到拉薩。桑傑嘉措被打蒙了,他沒料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拉藏汗竟會折回來,給他沉重一擊。

    火並!流血!冰冷的歷史,總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書寫的。那場突如其來卻又醞釀已久的戰爭,讓無數生命消弭在拉薩城,在那一歷史的黑暗角落。

    後來,三大寺堪布和拉藏汗的經師嘉木樣協巴出面調停,雙方才停止了戰爭,不久達成協議。在兵力明顯處於優勢的拉藏汗面前,桑傑嘉措不得不選擇退讓。他被迫辭去了第巴一職,第巴一職由桑傑嘉措之子阿旺仁欽繼任,和拉藏汗共同掌管西藏事務。

    但是一切都還沒結束。桑傑嘉措和拉藏汗都是對政治充滿無限慾望的人,並且都是好戰之人,他們之間,必定要拚個魚死網破,才能罷休。

    血,屬於歷史,可也屬於政治。只是,可惜了那些無辜生命。

    短暫的安定之後,公元1705年,康熙四十四年,拉藏汗與桑傑嘉措之間再一次發生了軍事衝突,經過各方調停,又一次停火,又一次達成了隔靴搔癢的協議。雙方退出拉薩,拉藏汗退回青海,桑傑嘉措撤到雅魯藏布南岸的貢嘎。

    戰爭的暗流,卻仍舊在湧動著。所有的人都能聞到死亡的氣息。

    拉藏汗假意回到青海,到了那曲卡就停止了行進,並且在那裡集結了附近的蒙古軍隊。此時,桑傑嘉措也在籌集軍隊,他很清楚,拉藏汗很快就會再次回來。

    是的,拉藏汗回來了,如暴風一般。他派出的一支幾百人的蒙古騎兵從藏北草原徑直進入了拉薩城,佔領了城內要塞。

    桑傑嘉措慌了手腳,人在慌亂的時候,是最容易出錯的。這次,桑傑嘉措出的錯,是致命的。他選擇了鋌而走險,派人給拉藏汗下毒。很不幸,他沒能得逞,拉藏汗是何等狡詐之人,豈能識破不了這樣的把戲?當然,他對於桑傑嘉措的恨,也因此到達了極點。如果以前,他還只是想除去桑傑嘉措這個政治路上的絆腳石,那麼此時,他眼中的桑傑嘉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殺之而後快。

    於是,拉藏汗重兵進攻,桑傑嘉措一方防備不及,被打得七零八落,桑傑嘉措被俘。

    拉藏汗馬上就向朝廷上奏,在打敗了桑傑嘉措以後,他有足夠的底氣把一切的責任、一切的罪過都推到桑傑嘉措身上。他肯定忘不了在奏章上寫到他如何英勇,如何精明地擊敗「罪無可赦」的桑傑嘉措。他,能代表所有人,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為,至少他在奏章裡已經這樣做了,他的呼聲就是民眾的呼聲。

    字字真切,句句清晰!一場戰爭被他描繪得有聲有色,有理有據,總之結論就是:桑傑嘉措該死,拉藏汗是英雄!

    最醜惡的嘴臉,往往在最動人的話語中體現出來。

    桑傑嘉措在被俘以後,突然感覺無比輕鬆。一直以來,權力之爭讓他疲於奔命,一顆心被懸在政治的樹枝上,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落。而此時,失敗了,反而好像經歷過一場洗禮,一切的掙扎、拚殺都那麼無味。

    徹底地失去一件東西,有時候比得到還要快樂,因為不必再苦苦守候了。

    放下,是多麼讓人神清氣爽的事情。只是當時,他不捨得。

    不捨得,便是痛苦的根源。

    而此時,桑傑嘉措不得不放下了,雖然很無奈,但卻給了他一個從漩渦中解脫出來的機會。他的一生都在追逐,卻終究敵不過命運。

    回味一生,他追隨著五世達賴,得到了智慧、勇氣。五世達賴於他,是太陽,是山嶽,是江河,往那裡一看,就能充滿無限力量。

    可是,偏偏他對權力有一種特殊的嗜好。這就讓他在成為第巴以後,一次次地把自己推向此時的紛爭,從身體到靈魂,經歷無數的掙扎,最後歸於平靜。

    他的一生,不輝煌,卻是硬朗的、堅定的。我們不喜歡那些紛紛擾擾、爭名斗利,但是歷史喜歡,而他,屬於歷史,屬於那段悲鳴著的歷史。

    對於倉央嘉措,桑傑嘉措恐怕也只是偶爾微微抱愧,然後瞬間就把那個他一手扶植的活佛放回到他的棋盤,在需要的時候簡單地動一動位置。

    只是這一次,下棋的人再也沒有力氣沒有資格統御全局,他成了階下囚,將走向歷史的河流,永遠沉寂。

    那日,他被帶出囚籠,被帶到了他宿命中的終點。此時,他才驀然發現,高原上的一切,被微風環繞得很寧靜,很曠達。他笑了。他似乎從沒有笑過,可此時他會心地笑了,從性靈深處笑出來,不帶一絲絕望。

    一切皆幻象!只有頓悟,才能由衷地笑。

    這一年七月十五日,桑傑嘉措被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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