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64章
    龔天賜無法回答她,同時覺得這樣貿然走掉,在日本人面前是否會顯得他是怯懦。他雖沒有堅持己見留下了,但跳舞的興趣少了許多,他覺得無聊。也間或跳一次,大部分時間是與麥克太太閒聊。日本人似乎很高興和麥克他們交際,他們不斷主動與龔天賜交談,說的是很好的漢語。當他們與兩位小姐交談時,總是用日語,蜜貝貝同他們談得尤其熟練,並在每次暢笑時,總是望著他。他心裡本來就不自在,見他們這樣,心裡直發毛;梅曼麗注意到他的情緒,怕他再弄出事端,當又一曲音樂開始時她邀他道。

    「陪我跳這曲探戈舞吧!」梅曼麗說著就伸手拉起龔天賜來,在他倆跳入舞池另一邊的時候,她才問他,「我看出了你今天與貝貝小姐的關係有點異常。還是喜歡上她了?」

    「你怎麼這樣說話呢?」龔天賜有點不悅。

    「你的神情告訴我,你是愛她的。」梅曼麗很固執地堅持說。

    「我倒很想知道你所說的愛是什麼意思?」

    「我指的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情。」她毫無顧忌地說。

    「不,不……」他不知怎麼說好。

    「你真的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梅曼麗很嚴肅地繼續追問他,一點也沒有平日那種風趣和活潑。他被她追問得有些為難,便想出個反問句。

    「你以為呢?」

    「我是在問你。」

    「這個,這……」龔天賜沉吟了一會兒,「這叫我怎麼說呢!」

    「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她說得非常誠肯、認真,「假如她的美貌使你動心,為此你會去追求她。但是,你知道他的背景嗎?她是個複雜而神秘的人物,為了她,你會犧牲自己的信仰,她會有許多更苛刻的條件要與你討價還價。」

    「不,那是商品;是機會加金錢,我很輕視這些。」

    「謝謝你的直率。」她冷笑著又問,「那麼,假如她僅僅只要你犧牲自己的信仰呢?」

    「為什麼要這樣問我?」龔天賜被逼得很不舒服。

    「請原諒,」她冷靜地說,「因為我是你的好友。」

    「那麼你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假如你還當我是你的朋友,請你忠實的回答我。」「假如你把我當作好朋友,」龔天賜很痛苦地說,「我認為問這樣的問題是對我的侮辱。」

    「不,不對,」她仍固執地說,「我們的友情之深,已經沒有侮辱這個詞的存在了,只是出於關心,我才這麼問你。」

    「那好……」龔天賜幾乎想把蜜貝貝就是秋妹的話對她說,但終於沒有說出口來。

    「似乎你是很清楚地分析過這些問題了。」

    「是的。」

    「希望你分析中意識到的都是正確的。」

    「我假如想到不正確的話,」他自信地說,「我會糾正的。」

    「你想到那時候再告訴我嗎?」

    「自然。也許……可以這麼說吧!」

    「希望你能早點覺悟……告訴我!」

    一曲探戈舞曲又結束了。龔天賜和梅曼麗雙雙回到座位上,再也沒提剛才的話題。可是,他一直在想,她究竟是想幹什麼呢?是否由於女人的醋意或者有什麼目的?

    當麥克再次與青山美枝子跳了一曲舞回來時,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龔天賜看到麥克太太已很疲倦,便提出要回家休息,這次得到麥剋夫婦的支持,梅曼麗、蜜貝貝都沒有反對,一致同意第一天的娛樂結束了。

    三個日本人見麥克他們要走,也覺時間是很晚了,於是同他們一道離開舞廳。來到停車場,田中大佐見他們五人擠一輛車,便很熱情地邀請蜜貝貝上他們的汽車,他許諾送她回去,她就欣然答應了。

    「不到我家去喫茶點嗎?」梅曼麗故意問。

    「不去了。」蜜貝貝朝她笑笑,又睨視著龔天賜的反映。

    「你應該曉得,我還是全權的主人呀!」梅曼麗還擺出主人的那付架式,想作一次最後的發號施令。

    「對不起,昨天已經過去,今天我才是主人。」

    蜜貝貝為自己用智慧和口才又一次戰勝梅曼麗而高興。她笑得自信而美麗,兩排珍珠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她也學著梅曼麗那種主人的駕勢。

    「現在我宣佈,各自回家休息,正式活動將在今天下午三點半鍾開始,仍然在都樂咖啡廳,我等你們,到時再宣佈活動的內容。拜拜!」

    蜜貝貝很自負地說過,特意對著龔天賜嬌媚地一笑,而後她跟著美枝子先上了田中將軍的汽車。於是兩個日本男人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和麥克他們一一握手道別。當梅曼麗和麥剋夫婦都上車後,他們在喊龔天賜,他瞳孔中還映著蜜貝貝嬌媚的笑容。他聽到喊聲才茫然地上了車。

    「先送曼麗小姐回家嗎?」麥克駕著車問。

    「當然。女士優先嘛!」龔天賜想輕鬆一下,可聲音卻有些生硬、粗澀。心裡感到說不出的落寞。

    「大家都到我家裡再坐一會吧!」梅曼麗也盡量想使氣氛歡快一些,話音顯得很熱情。

    「不去了,曼麗小姐。」麥克太太像對小妹妹似的親切,「你也應該早點休息了。」

    「太太,你太可愛了。」梅曼麗依在麥克太太的身邊,像撒嬌似的又說,「明天,呵,應該是今天下午,你還能同來參加我們的娛樂活動嗎?」

    「謝謝,明天我不再出來了。」麥克太太把手臂圍在梅曼麗的脖頸上,親切又婉言地解釋,「我已經沒有這樣玩的興趣和心境了。」

    「曼麗小姐,我的太太今天能答應出來,是給你極大的面子了,連我都出乎意外。」麥克這話不知是誇他的太太,還是在拍梅曼麗的馬屁。

    「你說的不全對,還有龔先生呢!」麥克太太又補充糾正,「是你們大家來邀請我的呀!」

    梅曼麗沒有再說什麼,她靜靜地依在麥克太太的懷裡,像體驗那種難得的溫柔似的沉默著,大家也都沉默了。龔天賜開始感到疲倦;他不知是因為沉默才感到疲倦,還是因為疲倦才會有這樣的沉默呢?

    麥克正集中思想在駕駛汽車,車廂裡靜寂得很!靜得連汽車輪與馬路磨擦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整個城市如死般靜。汽車朝前駛著,快速地駛著,龔天賜坐在前排駕駛坐旁,就著車窗木愣愣地看著變動的街邊路燈,昏暗的燈光浮著蜜貝貝的笑容;這笑容也在變化,幻化成秋妹的憂鬱哭泣的面容,光的閃爍極似太湖那粼粼波光。他好像不是坐在汽車上,彷彿是乘上帶著他與秋妹逃走而被抓獲的那條船。他一陣抽搐,隨之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龔天賜忽然醒悟過來,他問自己,不過少了一個蜜貝貝,我竟感到如此的失落和說不出的痛苦。他看看麥克正望著車外前方的燈光,但很坦然。可他好像看到的仍然是蜜貝貝那似驕傲非驕傲,似得意非得意的笑容。

    汽車緩緩停下。

    「龔先生,你也不到我家坐坐嗎?」梅曼麗客氣地問。

    「不了,還是下午三點到都樂咖啡廳再見吧!」

    當著麥剋夫婦的面,龔天賜是不可能下車去梅曼麗家。所以,他有意把下午集合的時間說得與蜜貝貝早了半小時,意思是如果梅曼麗有什麼話要同他說,可以有半小時的空間。梅曼麗也領會這意思,她打開車門時又與麥剋夫婦道別後,輕盈地下了車。

    汽車重新發動之後,不一會就拐了個彎,又加速行駛起來。街上的燈光更覺昏暗,路上已沒有一個行人。疾馳前進的汽車,偶爾路過一兩家酒吧、咖啡館,這時那裡正亮著五彩的燈光,飄散著靡靡的音樂。可是,車內沉寂得有些淒涼。

    龔天賜心裡卻想起在麗都飯店舞廳跳舞時,梅曼麗和他所談的關於蜜貝貝的話題,這時才使他真正醒悟,她是真的愛自己的。若是這樣,那他的話一定會使她很傷心。不會的,他又想,她好像還有什麼企圖?

    咳!這些女人呵!他記得莎翁說過:「女人像大海裡的一個浪。」這浪能把你推上波峰,讓你登峰造極,無比輝煌,風光無限;這浪能把你淹沒吞噬,讓你深沉海底,葬身魚腹,永無出頭之日。浪,有時溫順可親,有時狂濤可怖。總之,女人是易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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