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45章
    在包廂裡,山谷秀夫緊挨著梅曼麗坐著。不知是這個武夫不善長講話,還是漢語說得不好,和在酒桌上一樣他很少開口。他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心裡暖融融的,臉也紅紅的。他瞪著梅曼麗看了好一陣子,不過目光是溫和的。梅曼麗也看著他,兩人對視著,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又在沉默中相到揣摩著。過了一會,他和她不由得都笑了起來。從笑中梅曼麗隱約地感到了一種啟迪,引導著她要去探尋……她用極其隱蔽而又巧妙的辦法,瞭解到高宗武背著蔣總統,奉周佛海之命偷去日本的內幕。

    燈光暗了下來,樂隊又奏起舞曲的前奏。一個穿著坎肩白綢裙的年輕歌女,扭捏作態,慢步走到小舞台上的樂隊跟前,就著麥克風,嗲聲嗲氣地唱起了一曲《夜來香》,樂曲聲中山谷秀夫摟著梅曼麗,踩著舞曲的節拍步入舞池。在舞池上方搖曳的燈光下,山谷秀夫十分注意著梅曼麗的氣質和風度,使他眼裡產生了一股火熱的東西在流動。這熱流撩撥得他週身的血液劇烈地奔突起來,一些器官開始活躍起來,情不自禁地把梅曼麗細柔的腰肢摟緊了一些。

    梅曼麗只覺得一對乳峰在這個日本鬼子的胸前蹭來蹭去,心裡很不是滋味,為了接上這個關係,便於她的工作,現在的這種恥辱,她只能強迫自己忍受著。山谷秀夫從梅曼麗的神色裡發現了有些異樣,畢竟是初次見面,理性使他保持著起碼的禮儀。梅曼麗垂著的眼臉顯得有些冷傲,她稍稍推開山谷秀夫的擁抱,讓胸前空出一點點距離。好在對方這時只顧用色迷迷的眼光看著她,其它動作還都較有分寸。也許是梅曼麗的美給對方有一定的震懾,她的美,具有一種所向披靡的鋒銳。她的美清純無邪,美而不艷;不像有的女人美的嫵媚妖艷,會使男人想入非非,產生孬念。山谷秀夫此刻對梅曼麗的美,只是愛花出於欣賞,並沒有那採花為己有的慾望。他心裡癢癢的,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捉摸不透的熱情,就想說些什麼。

    「曼麗小姐這樣高貴,怎麼會到『桃花江』那樣的舞廳去當舞女的呢?」

    「不是生活所迫,哪個良家婦女肯來當舞女呢?」梅曼麗心頭有些發酸,苦笑著,「當了舞女又何能談得上高貴。」

    「我真是為你惋惜。」山谷秀夫挺認真地說:「憑曼麗小姐的才貌,肯定能找到一個更好的職業。要我幫忙嗎?」

    「那當然好。」梅曼麗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她真不知怎麼提出才好。不過,這個機會來的太突然了,她怕自己的喜形於色會引起山谷秀夫的懷疑,故又冷靜了一下,「不過……像我這種人是不敢有非份之想的。」

    山谷秀夫正色起來,欲要說話,這時一曲終了。他貌似文雅的鬆開梅曼麗,雙雙走回他們的包廂。只見孟唯臣與錢佑利已坐在裡面等候著了,他倆一見山谷秀夫進來,立即站起必躬必敬。孟唯臣行過禮後,就到山谷秀夫的耳旁,用日語嘀咕了幾句。而後山谷秀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特別通行證遞給梅曼麗,歉意地笑了笑。

    「曼麗小姐,本人軍務在身,身不由己。今晚不能盡興,我很抱歉,有事憑這通行證去找我。」

    山谷秀夫說過,學著西洋人的禮節,吻了吻梅曼麗的手背,告辭了。孟唯臣追隨而去,錢佑利在山谷秀夫面前還說不上話,他知趣地在梅曼麗對面坐了下來。然後叫來一個服務生,吩咐再上一瓶好酒和一隻果盤。

    在孟唯臣去送山谷秀夫的時候,梅曼麗也想告辭了。錢佑利卻千方百計挽留她,一來想讓她多瞭解一些他辦的這間舞廳的豪華程度;二來想與她做成一筆他想做的交易。但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說,兩人面對面坐在包間裡,眼睛都斜向同一側,在望著包間外的舞廳。

    不管什麼時候,麗都飯店的舞廳裡都是一樣,忽而金碧輝煌,忽而幽雅似夢。

    此時,正是客人們在用晚餐的時間,所以舞客照例是不多的時候,舞池裡只有十來對男女在摟腰搭肩地跳著舞。舞池周圍的桌台旁,稀稀落落地坐著在俏語調情的舞客和舞女,他們邊吃、邊喝、邊聊。

    一個穿著紫紅色絲絨旗袍,肩上披著一條白綢圍巾的年輕歌女,站在緊靠樂隊的話筒前,邊唱邊扭動著。彷彿藉著歌唱,在抒發自己內心的滿腔悲憤:

    什麼叫痛快,什麼叫奇怪,

    什麼叫情,什麼叫愛,

    鳥兒從此不許唱,花兒從此不許開,

    我不要這瘋狂的世界……

    歌聲勾起了梅曼麗憤懣一腔,她不知不覺陷入了一股強大的熱潮之中。此刻她感到雙倍的痛苦,真想放聲把心頭的痛苦都哭出來,可是她卻強忍住了。

    錢佑利如坐針氈。此刻,他已有些等不下去了,終於還是他先開了口:

    「梅小姐,對我這間舞廳的感覺如何?」

    「哪還用說嗎,錢老闆幹事歷來都是大手筆。」梅曼麗假模假勢的在奉承說。

    「過獎,過獎。今晚梅小姐肯給這個面子,卑人十分感謝。」錢佑利說著便從口袋裡摸出一棍黃燦燦的金條放在梅曼麗的面前,「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梅小姐笑納。」

    梅曼麗笑而不納,兩眼對著黃燦燦的金條連看也不看,卻緊緊盯住錢佑利的臉看,像在讀一本書……

    錢佑利這一手,表面上看是夠意思,實際上是在下大賭注。現在的麗都飯店舞廳裡雖然已招收了不少算是漂亮的舞女,但都像小雛雞一樣不成熟,而且輕浮,舉止粗俗。而梅曼麗除了天生麗佳之外,還有高等文化修養,談吐優雅,雍容大方,氣質高貴,更是一般文盲半文盲的年青舞女所無法比擬的。他想只要她收下了這根金根,日後他就有辦法脅迫她就範。到那時那些喜歡攀附風雅的高官顯貴,那些一擲千金的富商巨賈,都會不請自來。那樣的榮耀,那樣的繁華,那將是多麼誘人呵!

    錢佑利把金條放在手中等了很久,不見梅曼麗伸手來接,似乎已感到他的美夢行將破滅。但他不甘心,還想再試一試,他將那根金條硬塞到梅曼麗的手中。

    「喲!錢老闆可真大方喲!」梅曼麗將手心裡的金條掂了掂,從這非常奪目的誘餌,已經猜透了這個傢伙的用意。而她卻裝作不知的問:「這是錢老闆給我今天的出場費吧?又是一個大手筆。」

    「嘿嘿,嘿嘿嘿……」錢佑利滿臉奸笑,心裡卻罵了一句,「好一個婊子,還裝蒜呢!你當你是誰呀?你是宋美齡……」但他一時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回答,「嘿嘿,你就先收下吧!有話以後再說。」

    「有話以後再說……那就是說這是付給我的賣身錢了。」梅曼麗說過就把手中的金條還回錢佑利的手中,「錢老闆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不是那個意思,請梅小姐不要誤會。」錢佑利把金條又推了回去。又說,「只要梅小姐願意來我這個麗都加盟的話,除了這點小意思,另外,我願出桃花江舞廳五倍——不,是十倍的佣金。」

    「實在對不起,錢老闆。」梅曼麗顯得很客氣的說,「我早已不在桃花江干了。而且,今天山谷秀夫親口答應我,幫我另謀職業。」

    梅曼麗說過,掏出山谷秀夫給她的那張特別通行證,在錢佑利的眼前晃了兩下,才又慎重地收起來。

    錢佑利一聽此話就涼了半截,又見梅曼麗手中那張由山谷秀夫親自簽發的特別通行證,深知自己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特別是見到山谷秀夫的簽名,他更膽戰心驚起來。本以為這個日本武夫想把梅曼麗也是當一般的中國花姑娘玩玩,沒想到他對她竟是這樣鍾情。他再不敢尋事相鬧,唯恐觸犯了山谷秀夫,錢佑利立刻陪起笑臉,而推出去的金條又無法收回了。

    「梅小姐已經有了高攀,實在值得賀喜。」錢佑利這時不僅不敢得罪梅曼麗,而且還裝作討好巴結她的樣子,他站起來躬身客氣地說:「這條『小黃魚』就算兄弟的一點賀禮吧!日後還望梅小姐多多關照我一些。」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只好收下了。」

    梅曼麗一邊假惺惺地說著客氣話,一邊在心裡想不收白不收,隨手就把那金條放進了她的皮包裡。

    錢佑利氣得臉色發白、手發抖,但嘴上又不敢吱聲,只好火燒烏龜肚裡疼。他覺得再待下去實在沒什麼意思,與她打了個招呼,先告辭了。

    梅曼麗出了麗都飯店,叫了一輛車急匆匆欲往家趕,她忽然看見了蜜貝貝與一個日軍大佐有說有笑的從麗都飯店出來。她連忙關照出租車司機等一會兒,她看到蜜貝貝跟著那個田中大佐上了他的小汽車。她又叫出租車司機悄悄跟在那部小汽車的後面,田中大佐的小汽車開到建康路,在一家叫夜深沉酒吧的門口停下來,兩人下了車,蜜貝貝又跟著那個日軍大佐進了夜深沉酒吧。梅曼麗叫出租車也停了下來,她付過車錢,沒要司機找零,急匆匆下了車。她走到夜深沉酒吧門前徘徊了一會兒,踟躕不決……最終她還是跟了進去。

    梅曼麗進了夜深沉酒吧,酒吧裡混合著焦油和酒味,昏暗的燈光中煙霧騰騰,使視線模糊的很不易看清她想要找的目標。

    蜜貝貝與田中在一個不明顯的位置相對而坐。表現還顯得有些親切,在交談時卻很注意有禮,並分寸適度。

    田中:「你表哥在金陵大學是幹什麼的?」

    蜜貝貝:「他原是學校留守處的保衛幹部。」

    田中:「在大學干的不是很好嗎?」

    蜜貝貝:「現在校方要裁員。」

    田中:「你看他能幹什麼呢?」

    蜜貝貝:「過去他在鎮江那邊一個縣警察局幹過警長。我聽說江寧縣要新建警察局,不知閣下能否為我表哥在那裡謀個差事。」

    田中:「那就讓他去江寧縣當警察局長,你看他能行嗎?」

    「那當然好了。」蜜貝貝抑制著喜悅,帶著感激說,「請閣下寫一份推薦信給江寧縣長,我叫表哥自己去找。

    田中從皮包中拿出信紙和信封寫了一封簡短,但口氣很傲的推薦信。蜜貝貝把信裝好,再三謝過。其實她早看見了梅曼麗,並一直在找她和田中。等一切都辦妥之後,她便主動向在東張西望的梅曼麗招呼,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並把她與田中石勇大佐作了相互介紹。大家都認識以後,又互相寒暄了幾句,好像再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冷場中梅曼麗惦念起那份一直沒有改好的電文。於是,她喝了杯香檳就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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