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40章
    錢佑利嘴上是想通了,實際肚子裡憋了一肚子沒法出的窩心事。他恨孟唯臣這個狗屁的兄弟,現在更恨這個同出一個爺爺的堂兄弟。他來飯店白吃,陪點錢也就算了;還更要拉上夫人葉美菁。這叫什麼話說?古書上有「陪了夫人又折兵,」我這是唱的那一串呀!陪了錢,還要陪夫人,真他媽的不是東西!這叫什麼世道啊!真是狗仗狗勢,這一群狗在當道,那裡還有人過的日子哦!日子難過也要過呀!人在狗面前還是要注意為好,否則初咬傷了,甚到還會送了命,到時連鬼都找不著。

    錢佑利左想右想,前想後想,他總算勉強想通了。其實錢佑利心裡也明白,麗都飯店的生意這樣不好是有人背後施拌。只要他丟棄前謙,去找他那自稱是兄弟的孟唯臣,賠個不是,說幾句好話,情況可能會好得多。然而,在他一想起孟唯臣的時候,眼前就會出現那幅伊甸園入睡圖。氣得他會大罵起來,「什麼他媽的兄弟,朋友!?全他媽的狗屁——朋友妻,不可欺,連這點意氣都沒有……」他罵雖罵,如今卻更加奈何不得那位狗屁兄弟了。孟唯臣憑著他多年與日本人打交道過程中的交往,他早為自己拉上了不少關係。在日本軍佔領南京不久,他就成功的拜會日軍總司令官松井大將。於是,他靠著這層關係,變得更加心狠手辣,為所欲為。

    錢佑利清楚,得罪了這樣一個人將來的前途是不可想像的,若是巴結上這位狗屁兄弟又意味著什麼呢?還有那個與自己積厭頗深的堂兄錢佑名,現在與孟唯臣勾結在一起,這兩個混蛋沆瀣一氣,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呢!錢佑利現在不得不承認,目前這樣一個悲劇時代的現實,因此他不願再庸人自擾,大災難已經過去,一切都從廢墟之中重建,人們都開始建立一些新的自己的棲息之地,而且又是一種頗為艱難的奮鬥。現在沒有一條可通向成功的康莊大道,古人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這回誠心的把剛才對堂兄說的那番話又重溫了一遍:老婆是什麼?不就是女人嗎!女人又有什麼可貴?不是有人說:她就像一件襯衣,穿舊了隨手可扔。自己玩過的女人還少嗎?將來功成業就還怕沒有更多更美的女人嗎?經過長時間來觸及靈魂的痛苦的廝殺鬥爭,他終於認識到一個人必須要生活,也必須要生活得好。受一時之辱,才能得福長久。他以前就常常幻想他的政治前途,這是他野心、夢想的主題,今天他又開始幻想起來……

    葉美菁自從丈夫與孟唯臣翻臉以後,他倆再也沒有來往過。一是錢佑利對她看管的很緊;二是孟唯臣現在很得日本人的賞識,他曾經去過東京,受過日本社會各界的熱烈歡迎。回來後卻遭到受盡苦難的南京民眾吐罵,提到孟唯臣這個名字,彷彿成了時下最輕蔑、最下流的代名詞,所以,她也不敢冒然與他往來。她只能在丈夫一種漠然的態度下,過著一種空虛的生活。她天天所面臨的豪宅、花園和幾個鬼影似的僕人之外,其它一切都不存在了。

    葉美菁也常獨自到花園裡去散步,特別喜歡欣賞黃昏後園裡的僻靜和神秘,腳踢著鵝卵石徹成的園中小徑的路面,或者採摘一朵春天的玫瑰,捏在手中,慢慢地將花朵揉碎。真是人生如夢,她就生活在真實的夢幻之中。然而,她心裡有一種日見增大的不安的感覺。因為她與外界一切隔絕,所以不安的感覺才瘋狂似地把她佔據。當她過著寧靜的生活,這種不安卻牽動著全身的神經;當她夜間躺在床上要舒適地休息時,這種不安會挺著她的脊骨、扯著她的四肢。它像魔鬼,又像精靈在她的身體內——胸腔、腹內、子宮裡,或者別的什麼部位不斷地跳躍著……這是一種瘋狂的不安。它使她的心常常毫無原因地狂跳起來。她漸漸地有點受不住了。

    在不安中,朦朧地,她知道自己在漸漸地萎靡凋謝了。她雖然朦朧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孟唯臣的緣故。他是漢奸也罷,他是走狗也罷,不管是倒霉還是走運,他在南京城裡還是吃得開的人物,他出入上層社交圈裡,總是儀表堂堂,儼然貴紳。因為這個世界,不管你姓氏名誰,只要你有錢,縱然你是個最下流的人,最好的飯店、酒樓、歌舞廳也不會拒絕你的光顧的。想到這些葉美菁心中不無報怨,也真想不顧一切的去找他。這個女人不僅風騷,而且是個很慕虛榮的人。所以,她終又耐心等待下去。她盼著錢佑利為了前程總有一天會投靠到孟唯臣的門下,說不定還會來央求她去當說客。

    真是「知夫莫如妻」,葉美菁的企盼實現了,而且來的非常快。黃昏,錢佑得家的花園僻靜又淒清。葉美菁煩躁又狐獨的在花園內散步。在心感哀傷時,她彎下腰在花台裡摘了一朵玫瑰捏在手中,慢慢地將花瓣一片一片剝下揉碎又扔進花台裡。錢佑利回來了沒有急著進屋,滿臉堆笑的走進葉美菁。他瞥了一眼地上揉碎的花瓣,居心叵測地朝她笑笑,旁敲則擊的試探著葉美菁。

    「在家待煩了是不,拿花殺什麼氣呀?」

    「跟你學的。」葉美菁一針見血地搶白道:「你最近生意不順,還不總是拿我殺氣嗎?」

    「都是他媽的那個姓孟的狗屁兄弟在背後施的絆。」錢佑得還恨得咬牙切齒。

    葉美菁剛聽還有點張皇失措,又見丈夫垂頭喪氣,望而卻步,束手無策的樣了,她的膽又壯了起來,還盛氣凌人的說:「有本事你找他去算帳呀!在家裡欺負我算什麼能耐?」

    「難吶!今非惜比了。」錢佑利歎了一口氣,姓孟的現在很得日本人器重,還有我那個不學無術的堂兄狗仗人勢,沆瀣一氣,這次突然又想趕來我們飯店大擺酒宴,分明是來敲竹槓的嗎!」

    「破財免災,那你就跟他辦呀!」

    「如果光是陪錢那到也算了。讓我愛不了的是他要你和孟唯臣……」錢佑利一口氣堵在胸口,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忍著氣裝出漠然的神情。葉美菁見壯心裡暗暗高興,沒有說話,並裝著驚訝的樣子,似木瞪口呆。

    「我想來想去,我不能做陪錢又陪夫人的買賣。決定明晚先在家設宴把孟唯臣找來,再找幾個朋友坐陪。這事由你操辦,替我多說幾句好話。這樣堂兄的酒席上我就可以省許多少花一大筆。有孟唯臣出面撐著,別人也就不好說三道四的了。」

    葉美菁聽丈夫這麼一說,心如明鏡一樣清楚。她一邊暗暗高興能與老情人重歸於好了,全身的細胞似乎都不安份起來。表面上卻裝著扭扭捏捏。

    「哦!原來你又把我賣了,我可不幹,免得日後又疑神疑鬼,又拿我不當人待。」

    「你瞧,剛才還說得入情入理,剛一接觸實際,你就來為難我了。」

    「我不是為難你,現在不把話說清楚了,等給你把事辦妥了,你會來為難我的。」

    「不會,決不會。在民國的時候,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攻關的事,哪次我為難過你。」

    「那好吧!看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就讓你再出賣一回吧!」她表現出很不願意,其實她心裡不知有多高興。這種女人很有心計,而且不怕冒險。

    葉美菁款待著這些應邀來赴宴的客人——其中大部分是男人。她款待著這些已很久沒上門的新朋老友,心裡充滿著無比的興奮,因為她已好長時間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她長得很艷麗,今天也表現得很溫柔,她生著很誘惑男人的嫩白的皮膚,亢奮使她的臉色紅潤而帶性感的風態,大而亮的黑眼睛,長長的秀髮盤著一個發吉壘在頭頂,微嫌細佻的腰部,勻稱的突出了她微凸的胸部和略小的臂部。她太女性了,而且太「少婦」化的女性了。

    因此男人們,尤其是年紀還青的男人們,都對她很獻慇勤。但是,她今天很謹慎,她知道如果今天表現得稍微有一點輕佻,那便會引起錢佑利忌恨和痛苦。今天她一直保持著這種閑靜而淡漠的態度,講話的聲音很溫和有禮,所以那些獻慇勤的男人們也就不再膽大起來。因此錢佑利看在眼裡,心裡是覺得非常自得的。這樣大家在相安無事的氛圍中相處,葉美菁也覺得很好,她和他們這些人毫無密交,也從未有過那種意思。但是她很擔心今天所請的真正貴客——直到現在還沒有到的孟唯臣,一當他在這個客廳裡出現時,這種氛圍是否還能保持?孟唯臣坐著一部漂亮的轎車,帶著一個健壯的保鏢和一個車伕來到了,他穿得漂亮極了,派頭擺得十足!錢佑利一看他,心裡便感到一種退縮。仕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這「狗屁兄弟」並不是……不確是……其實一點也不是……這時他也不知道如何來看待孟唯臣,不過看來已經毫無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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