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39章
    然而,麗都飯店卻相反。在日本人佔領南京之前,這裡可算是南京城頗具影響的社交場所。在此吃住,跳舞、玩樂還有名伶薈萃貼身作陪。天天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迎來送往的都是達官貴人,並常有一擲千金的商賈、富豪,那派頭在整個南京城也是少見的。今日的麗都,往日的風景不再現,現在門可羅雀,僮奴婢媼皆散,門庭太冷落,諾大的餐廳稀稀啦啦的客人,生意十分難做,日逐入不付出。這種狀況實在是急壞了小老闆錢佑利,再這樣下去,他老父交給的這份產業,恐怕是非敗在他的手中不可了。面對這樣一種困境,無奈的錢佑利躲在經理室沒有勇氣出來收拾這種殘局。他萎迷的依在靠背椅上,頭耷拉著,腳架在老闆桌上。腦中還想著那幅「伊甸園入睡圖」怎麼都揮之不去,這個心病成了他一生中的奇恥大辱。

    錢佑銘鬼鬼祟祟地鑽進了麗都飯店的大門,店裡的寥苦和慘淡經營也大出他所料。廚房污物滿地,炊具污垢很厚,碗盤堆放零亂,灶台無煙,冷冷冰冰,毫無一點生氣。他本想打推堂鼓,本想再不敲這個破落堂弟的竹竿,聽孟唯臣的話到中央飯店擺上幾桌。一想到口袋中的鈔票,他又捨不得了,最終還是來到了經理室,門也沒敲就推門進屋了。

    錢佑銘看過飯店,雖然心神沮喪的樣子有點莫可名狀,卻仍裝著耀武揚威的走進了經理室。錢佑利只顧空想著自己的心事,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堂兄進來。錢佑銘卻不知真情,還以為這個老弟故意拿架子給他看,他便彎著食指在老闆桌面上重重敲了幾下。

    「咳,咳,咳!在想什麼啦?」錢佑銘的聲調顯然怨氣中帶點惱怒。

    錢佑利從神思恍惚中驚惶地站起來,情緒稍定就裝腔作勢的對錢佑銘至歉。

    「哎呀!實在不知兄長大架光臨,小弟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望我兄多多見諒。」

    「你就會嘴皮子上抹糖——弄一張甜嘴舔我。」錢佑銘的怨氣和惱怒都忘了,非常爽快的又說,「哥哥我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都是兄弟,哥哥何必客氣?」錢佑利明知來者不善,嘴上還要客氣的應負著。又說:「從小我們那個晚清的秀才爺爺就是這樣教育我們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錢』字,有事就說嘛!」

    錢佑銘聽了這話。心裡到也挺舒服的,使之居功自特,哈哈一笑,倚老賣老的說起來。

    「自小我就聽爺爺說人生有三災六難,戴笠那鬼孫子連發我三災,派了三次殺手想來要我的命。我都預外的逃過了,人們常說劫難都是接踵而來,一不過二,二不過三,我能逃過三關,這是祖上的造化。你哥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兄弟們都鬧著要好好慶賀一下。」

    「可喜可賀,值得慶賀。」錢佑利已完全聽明白了,卻不主動攬下這賠本的買賣,只是口頭上空應負著。

    錢佑銘見堂弟並不爽快答應,也就不再繞彎子了,開口直奔主題。

    「這次客人,我請的都是日本特務隊和我手下的兄弟們,準備來你的飯店熱鬧一番,給撐撐門面。你給哥要辦得像模像樣的,給哥哥我長長臉。這對你今後繁榮生意也有好處。」

    「那好,那好,不過……」錢佑利擔心的是錢,又不好直說,就吞吞吐吐地講:「最近,就是,近來小弟的生意一直不好……」

    「這叫什麼話?」錢佑銘又想犯蠻,」怕你哥哥我不給你錢是嗎?你也跟你老爹一樣學會小瞧我了,我警告你不要門縫裡瞧人……「

    「不不不,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大哥,你真的誤會我了。」

    錢佑利一見與自己父親積怨頗深的二叔家大兒子翻了臉,就忙不迭的向堂兄解釋。錢佑名一見堂弟這付卻懦的樣子,他更顯示出小人得勢,盛氣凌人的架式。

    「不要跟你那個老頑固倚著自己跟在孫中山後頭跑了幾天,就目中無人,從不把我們父子放在眼裡,如今再擺老資格已經沒用了。就是國民政府不內遷,政府裡還有幾個老資格在管事呀!」

    「哥哥你誤會了……」錢佑利想解釋都插不進嘴,只好聽他把牢騷發完。

    「風水輪流轉,江山還輪流坐呢!瞧瞧你這麗都飯店也今非昔比,敗落成什麼樣子了?再這樣下去我看也要偃旗息鼓了。」錢佑名又裝腔作勢,假仁假義的又說;「我是看在兄弟的情份上才想來幫你撐撐門面的,你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早曉得這樣,我真該去中央飯店辦得還更體面些。」

    「好哥哥,你確實是冤枉死小弟了,我兩從小就在一個鍋裡吃飯——何必分彼此呢!因為近來店裡生意不好,我怕店裡備料不足,想問清楚,哥哥要辦多少桌?我好準備進料呀!」

    「如果真是這樣想的那還差不多像我的兄弟。」錢佑名又沾沾自喜,大言不慚地說:「你大哥人緣好,少說也有百十號人吧!」

    「啊……」錢佑利驚呆了,他怕堂兄看見他的破綻,連忙接著應聲允諾,「哦!好的,好的,我一定會全力準備。」

    「這就好。」錢佑銘站起來欲走,忽又停住湊近錢佑利的耳根說:「聽說你和孟唯臣為弟妹的事有些過節?」

    「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錢佑利老羞成怒的又說:「他這個狗屁的兄弟寡廉鮮恥,討了便宜還賣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你是顧及這個面子呀?我勸老弟不要庸人自擾。」錢佑名嘴中噴著唾味,顯得俗不可耐的接著說:「想當初麗都飯店天天車水馬龍,迎來送往的那個不是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那都靠的是誰呀?」

    「那都是我老爹同盟會的兄弟們幫忙。」錢佑利說此話時顯得底氣不足。

    「狗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錢佑名更直截了當並荒淫無恥的說:「那場面完全是靠弟妹的那張迷人臉蛋和一張小甜嘴攻關,攻下來的。不是弟妹在方方面面的交際,你能結交上流社會的那些名人,恐怕連孟唯臣你也巴結不上吧!」

    「看大哥把她誇的。她哪有那麼大能奈?」

    「好了,好了。我今天不想和你扯那麼些鳥事。」錢佑名有點不耐煩的說,「你想過嗎?孟唯臣現在是什麼人物,你能得罪的起嗎?就算他和弟妹有那碼子鳥事,那是你的福份,那是你的財運到了,不正是你大顯身手的好時機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錢佑利莫衷一是,沉默不語,真是只能打掉了牙,往自己肚裡吞。

    錢佑名的話,威逼誘惑全都佔了,他還怕堂弟不明白,又直言不諱的說:「實話對你說,我一講把請客的事交給你操辦,本來孟兄就不樂意,我好不容易才說動了他,但他強調了一句,這全看在美菁的面子上,難道你還不明白!」

    「好,好吧!」錢佑利忽然想通了,並自欺欺人的說,「老婆算什麼?不就是女人嗎?女人有什麼捨不得的,不就像一件穿舊的衣衫,不高興了隨手可仍。」

    「老弟能這樣想就對了。想想過去你這個麗都飯店名令薈萃,哪個女人你沒玩過?等將來功成業旺,還怕沒有更多美女再供你享受。受一時之辱,才能得福長久。」

    「謝謝我哥這番開導。還望兄長在孟兄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那還用說!」錢佑名有點得意忘形了,「一筆寫不出兩個錢字嘛!」

    上海三次派人來刺殺錢佑名,使田中想到了軍統上海潛伏區的力量還比較大。現有的在滬特務機關還不能控制上海的局面,於是他決定親自去上海一趟。其目的一是促進丁默鈍和李士群的團結,進一步發展上海本地的特務力量與之和軍統特務對抗;二是勸降本有舊情的張嘯林,只要他能投降日本,上海的局面就可大大改觀,那些正處三心二意,等待、觀望的中、小流氓團伙都會紛紛投降日本人。

    田中石勇這次的上海之行雖然很保密,並且也把張嘯林說動了。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周偉龍立馬把這信息匯報給戴笠。他當機立斷,立即命周偉龍去南京傳達他的任命,然後立即趕回上海極早除掉張嘯林,一定要軍統在上海站住腳。南京的事全權交給梅曼麗辦。

    南京站已今非惜比,梅曼麗手下的一幫年輕人個個生龍活虎一樣。她一接到周偉龍要來南京的電報後,隨立就想到棲霞寺是接待周偉龍最安全的地方。她早早先趕到寺中找到那位有愛國並救護到很多難民的寂然大師。寂然大師二話沒說,把她領到寺中最神聖又安靜的藏經樓,還選擇了一處最隱蔽的地方做小會場。

    一切安排妥當以後,梅曼麗又安排阿蓉到火車站去接周偉龍。這個在上海大名鼎鼎叱吒風雲的人物,今天卻簡裝在南京東郊棲霞山小站下車,誰都沒有對他多看一眼。站在檢票口的阿蓉從他一下車,她就盯著他手中那只舊箱子看,直到走近檢票口,她才親切的叫了他一聲表叔,伸手便接過他手中那只舊箱子拎出站來。周偉龍空出手來從衣袋中掏出車票遞給檢票員,坐在檢票口的那人懶得看票,揮揮手就叫他出站了。周偉龍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沒想到一路上最擔心的電台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讓阿蓉把他們接出了站,他由衷的佩服精明的梅曼麗為他的安全做了如此可靠的安排。

    當阿蓉領著周偉龍上樓時,到會者五、六人全體立正敬禮。

    周偉龍走上前來雙手向下示意大家坐下。他耐不住長途乘車的飢渴,一口氣先喝下了三杯茶水。在坐的無一人有一點動靜,極其嚴肅的準備聽訓。他稍稍鬆了口氣,才帶點解脫又勝任並愉快地對梅曼麗說。

    「梅站長……不,現在應該稱你梅區長了。我今天就奉戴局長的命令親自來宣讀你的任命狀的。」

    他說著打開了那只舊箱子,在箱板的夾層中抽出任命狀,不僅蓋有軍統局的大印,還有戴笠的親筆簽名。任命梅曼麗為南京潛伏區中校區長。周偉龍宣佈過任命以後又說:「今後南京區的一切事務歸總部直接領導。為防不測,我奉命又帶來一電台,供梅區長直接掌握使用。」

    「即使南京與上海剝離了,小妹有難時你周大哥也不能袖手旁觀呵!」

    「哪能呢!精誠團結,互相幫忙吧!」周偉龍這才帶點委屈的說,「往後還望梅區長在戴老闆面前為我多美言幾句。你是最清楚的,為殺錢佑名這個叛徒,我親派了三次殺手來南京,犧牲的全是我的好兄弟。狗叛徒雖然沒除掉,可我的兄弟沒一個是孬種哦!」

    梅曼麗,一邊聽,一邊點頭,表現出很同情的樣子。

    「我也為犧牲的兄弟可惜。」梅曼麗又安慰他說:「戴老闆他心裡清楚,錢佑名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高徒,他不僅自己防範能力很強,而且還有日本特務機關的保護,刺殺他談何容易?」

    「我們的戴老闆可不像你這麼想的。」

    「這也難怪他窩火。聽說蔣總裁也為此很惱火,把戴老闆弄的很難看。」

    「能不惱火嗎?」周偉龍想想還是忍不住說,『錢佑名的叛變不僅刺痛了戴笠,也震動了軍統,有些意志不堅定者已在蠢蠢欲動。」

    「是呀!這個奸賊不除,那些懷有二心的孬種,心裡怎不會安生。」

    「往後就要看你梅區長的了,我是再沒有精力顧南京這邊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

    梅曼麗雖然明白,仍不由自主喃喃地問。沒等她把話說完周偉龍歉意的望望她,並糾正她的話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戴老闆的意思。他命令我把上海的事情辦好;南京除奸刺殺錢佑名這個叛徒就交給你們辦了。」

    「這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國難當頭,就互相理解吧!」周偉龍更苦澀難言的說:「前兩天田中去了一趟上海,搞得那邊更加混亂,『七十六』號的那幫歹徒更加瘋狂地與我們作對。投降日本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由田中會見過張嘯林之後,那個混蛋投日傾向越來越明顯。戴老闆指示,若讓那幫惡勢力和日本特務結合起來,我們在上海的處境將受到無法估量的威脅,後果會不堪設想。」

    「那你們為什麼還不趕快把張嘯林除掉呢?」

    「在等候時機。」周偉龍有種勝券在握的神情說:「在他沒公開投日前我們殺了他,有許多中、小幫派會認為我們不仁義,反把他們嚇得去投靠日本人了。一旦他公開宣佈投日,我們即刻把他們殺了,那些中、小幫派反而被嚇得不敢輕舉妄動了。這就是掌握時機的策略。」

    「祝你成功!」梅曼麗說過抿嘴笑著與周偉龍緊緊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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