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27章
    自從那晚發生了龔天賜、麥克和日本軍人的爭鬥,為避免意外,梅曼麗很少去桃花江舞廳坐台,除非舞廳來了貴賓,又點名要她陪舞,老闆負責包接包送,她才出面應酬一番,這倒並不是為錢,主要是與這些貴賓交往,於她的工作開展有利,保不準從某人物的口中就能套出一些有用的情報來,而且這些人說不定哪天就能用來保護自己。

    在這期間,麥克和龔天賜也時常去找梅曼麗玩,有時午睡以後,下午三、四點鐘麥克突然跑來拽著龔天賜就去打電話給她,她一般都是比較爽快答應他們到約好的咖啡館見面,若一時沒空,她定會約他們晚上七點在某一家飯店共進晚餐。她從來沒有說過沒空,或把當天的約會推遲到後一天去安排。慢慢地龔天賜才知道,她是推辭了許多別人的約會來陪他們的。於是,他對她就覺得更加可愛起來。其實,梅曼麗這樣極積赴他倆的約會,是有她的用意的,這一點龔天賜是不會想到的。他以為梅曼麗是因為他英俊瀟灑,他與她雖算不上一見鍾情,她的確也是喜歡他的。加上這兩個人常在一起,也有幾分神秘色彩,梅曼麗就想,說不定他倆是她絕對用得上的人物。

    其實麥克也看出梅曼麗非一般舞女,也想摸清她的背景。而對龔天賜在情感上的變化,不知是真沒有察覺,還是假裝著不知道。每次玩耍總是他們三個人,龔天賜也曾悄悄地單獨約過梅曼麗,但都沒有成功。麥克鬼得很,他總是早她一會兒或是晚她一步忽然出現在他倆約會的地方。有時他還有意地請來其它舞女一道玩。這究竟是什麼原因?龔天賜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自春節那次在夫子廟的約會被龔天賜點穿以後,麥克再沒有玩同樣的把戲。機會終於來了。麥克又多日不見,龔天賜的心境慢慢地也靜了下來。想寫點東西,文章只開了一個頭,又覺得手頭資料不夠,他便到太平路花牌樓書店挑了幾本對他寫作有參考價值的書。回家路過大行宮,他想順便去東海路看一個朋友,沒有見著。出來由中山東路走到新街口時,覺得肚子有點餓,就去附近一家開張不久的「都樂咖啡廳」裡吃點心。「都樂」果然裝修得洋派,很有西歐情調,全沒有夫子廟那些酒吧、咖啡廳裡金紅翠綠的俗艷,也不像城北那些「新潮咖啡屋」那麼小格局,太封閉。坐在都樂咖啡廳裡面覺得極其幽靜,暇宜。拱形的屋頂裝著數張圓形的吸頂燈,光線不強,顯得很柔和;門窗內舒捲著飄漫的輕紗,篩落了一地幽幽的蘭光,整個佈置的色調和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和淡淡的溫情。一張張意大利圓桌都坐著雙雙對對的情侶,有的桌邊也坐著兩人以上的朋友在細細地呷,悠悠地品、慢慢地聊。只有龔天賜這張桌子,顯得他孤身單影,他驟然感受到一種寂寞的打擊。

    杯中是棗紅色正宗的巴西咖啡,那液體香氣醇厚略帶酸味,在美國留學時他就愛上了這東西,回國後見得少了,平時總使他攝魂奪魄,今天卻失去了往日的誘惑。恍恍惚惚的他一口一口啜著咖啡,可總是心不在焉。那昂貴的英國進口的牛排,吃在嘴裡味如嚼蠟。他漫不經心地翻著剛買來的那幾本書,但一點也讀不進去。這時鄰桌上的一對綠男紅女,發出一陣哧哧的笑聲,這笑聲明顯是衝著他的,嘲笑他有書蟲、書癡一類的含義。坐得太久的他,難怪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瞧瞧這幽暗靜謐、恍若隔世的氣氛是鬆弛人們過於緊繃的神經營造的。而他孤身一人在這裡到看起書來了,怎不叫那些雙雙對對,公開的情侶,神秘的朋友們的猜異、議論。他的心莫名的加快了跳動,想立刻離開這裡,但他有一種心跳過快又近乎空白的疲乏,卻抬不動腿。猶豫間,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亮點——他頓生一個絕妙的主意。

    龔天賜走到酒吧檯旁,向老闆要了個電話打,那頭是梅曼麗親自接的。

    「你好!請問找誰?」

    「是曼麗麼?」龔天賜雖已聽出是她的聲音,仍故意這麼問,「你猜我是誰呢?」

    「這麼熟悉的聲音,除了我親愛的人,還會是誰呢!」她那嬌柔的聲音像是用蜜滋潤過的一樣。

    「不……不」,龔天賜拿話筒的手似乎顫抖起來,他對這甜蜜的稱呼不知是不敢接受,還是受寵若驚。他吞吞吐吐地解釋著,「我……我是你親愛的人的朋友。」

    「這麼說,你不想我成為你最親愛的人了?」

    「想,想……非常的想。」

    「這是真心話嗎?」梅曼麗的話聲越法多情,「那為什麼不約我出去樂一樂呢!」

    「這就是約你的……」龔天賜鎮靜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已經不在說戲言了,「我現在正在都樂咖啡廳。」

    「只是你一個人麼?」

    「還有寂寞陪伴著我。」

    「那麼我來了,不是成了第三者嗎?」她很風趣地說。

    「說正經得,你有空來嗎?」

    「為了我親愛的人,我可以不顧一切……那怕是充當第三者。」她玩笑中帶著真誠,「你等著,我很快就到。」

    龔天賜有生以來沒有碰到過像今天這樣與梅曼麗的約會,有點滑稽,有點苦澀,有點甜蜜,這許多種滋味使人難以品味。人是這樣的易於變幻,噢,人哪!是一切動物中最自負,最易變,最複雜的動物。自第一次在桃花江舞廳認識起梅曼麗的音容笑貌就始終在他的腦海裡縈繞不息。然而,他對她的職業,對她的疑惑,對她的愛戀……這些都產生了一種折磨人的痛苦。他竭力抑平了心中起伏的波浪,開始幻想起來,當快樂在你面前出現的時候,自己就應該及時抓住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心裡再次出現興奮的高點,雖然離相約的時間不長,他已迫不及待的還想給她打電話,催她早點過來。

    梅曼麗很守信來赴約了,並且還刻意打扮了一番。這是南京腥風血雨後的第一個春天,這是個萬物復甦的季節,而南京城裡人們似乎對於換季的服飾還不曾考慮。當梅曼麗在咖啡廳出現的時候,真正地告訴人們春天隨她而來了。整個咖啡廳的人們被她那線條優美的體形,穿著入時的打扮所驚悟。她穿了一件合體的白色旗袍,白色的長筒絲襪,白色的薄底高跟皮鞋,那靈蛇似的辮子盤在頭頂上,縫間還插著一朵白色的新鮮玫瑰花。漂亮的脖子上戴著一根金波閃爍的項鏈,還掛著一隻雞心狀的紅寶石掛吊。

    在龔天賜的印象中,梅曼麗從來沒有給他這樣美的感覺。很明顯這著意的打扮,完全是為他而為的,他的心已被一種特有的興奮所佔據了。她雙眸流光溢彩,臉上神彩飛揚在全場矚目禮的簇擁下走到他的桌邊坐下,看得人們傻了眼,連剛才嗤笑他的那對紅女綠男也一下子驚愕住了,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他如同被一圈溫馨的光環套住了一樣,一時不知如何動作。

    「啊!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動人美麗的姑娘。」龔天賜象被一團灼熱燒得心裡火辣辣的,似乎全身的血都在沸騰。

    「這麼說,今天你才發現我的存在了。」她白玉無瑕的臉蛋,飛起一絲紅雲,更加楚楚動人。

    「你的存在早已在我心中,過去我看到的是朋友的愛人……」龔天賜放鬆了一下,恢復了往日的俏皮,「的確,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美,也因為今天我看到的是……」

    「是什麼?」

    「現在不想說。」

    「那就留著對你親愛的人說吧!」

    「哎喲!你不是不怕做第三者嗎?」他又調皮地說,「請你等一等,我再打個電話找麥克。」

    「怎麼?你身邊的寂寞已被我這個第三者嚇跑了!」她微笑著看著他,又嬌嗔地說,「不用約麥克了,我們倆還沒有單獨在一起好好玩過。今天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不願再有別人來打擾,難道你願意嗎?」

    「不願意,當然不願意!」他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舉起面前的高腳玻璃酒杯,對著梅曼麗說,「來,今夜通宵。」

    「好哇!」梅曼麗也舉起自己的酒杯,多情地看著他,「通宵。」

    龔天賜也沒想到,本來只是為了請梅曼麗來陪他坐坐,然後與她一道體面地走出這豪華的咖啡廳,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不知是她今天的真情打動了他,還是她今天特美的打扮吸引了他。更準確地說,今天他才真正發現了她的價值,所以他信口說出了要她陪他通宵,她竟欣然答應了。這反而使他為難起來,不知如何安排這個通宵的活動。

    「談談如何來渡過今夜良宵吧!」梅曼麗說過,她那雙嫵媚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彩。

    龔天賜第一次發現,也是第一次認識她是這樣一個出眾的姑娘。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看著她只是嘿嘿地笑。過了一會兒,他才狡黠地說,「如果由我來安排,豈不是成了有計劃的犯罪,有預謀的圈套了嗎?」他轉而顯得很謙遜地樣子,「梅小姐,還是聽你的安排吧!」

    「龔先生,你該不是在戲弄我吧!」梅曼麗那迷人的笑容消失了,臉上變得有些沉重起來,又說,「像我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聽從別人安排的。」

    「曼麗,你別誤會,我決沒有戲弄你的一點意思……」龔天賜又急又悔,悔不該剛才不對他實話實說,「剛才……我剛才打電話請你來,不曾想過要你陪我通宵的,沒想到你竟誠心誠意的答應我信口說出的話,我也的確沒有想好怎麼來安排這一宵,所以……所以我剛才說聽你安排,完全是誠心的,絕對沒有一點戲弄你的意思。」

    「原來我們都有痛苦,都是寂寞……心裡也都是空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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