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的春節是南京有史以來最淒涼，最沒有過年氣氛的一個春節。雖然日本憲兵和漢奸維持會用盡種種手段，拆除了「安全區」內各學校、教堂、外籍慈善機構和幾個所設的難民收容所。驚魂未定的難民，無奈地回到家中更是惶惶不可終日，逃出城投奔親友或逃浪避日本鬼子的人多不敢冒然回家過年。回家的也沒有一個能夠團員，誰還有心事忙過年呢？
天陰沉沉地，給滿目瘡痍的南京城，更籠罩了一種蕭條恐怖的氣氛。年初一、初二的連天陰又像是壓在人心頭的一塊沉重的石頭，家家都閉門不出，只默默祈禱大慈大悲的菩薩顯靈來普渡眾生。
年初三的凌晨，北風呼嘯著飛舞滿天鵝毛似的大雪。雪過天晴，南京夫子廟，大多數商店沒有開門，房上地下都積雪很厚，行人走過留下深深的腳印。行人很少，市面更顯冷落。少數膽大的或者被生活逼迫無奈的攤販，試探著擺出各種應時商品的小攤。賣的東西有香燭、有鞭炮、有氣球、有空竹、有鬼臉、有燈籠，有些膽大的攤販還偷偷的向人兜售刀槍劍，還有各式各樣南京傳統風味小吃。
密貝貝自從與田中大佐偶遇以後，有了他簽發的特別通行證，她出行就方便多了。在幫助柏卡爾師生出外救護難民提供了極大的方便，若有什麼麻煩不能解決，她還會去找田中石勇幫忙，從中她可探聽到南京漢奸們的一些內幕情況。過年前她得知南京「維持會」在販賣「良民證」的交易中很不得人心，連日本佔領當局也有所不滿。所以「維持會」難以維持了。
孟唯臣將所有的罪過全推到了陶錫三的頭上，仗著山谷秀夫的袒護，他矇混過關後又串通了梁鴻志，網羅了一些北洋軍閥餘孽，正籌謀另成立一個「********維新政府。」
這一舉措很得山谷秀夫的賞識，此方案正在日本佔領當局的上層醞釀爭論中。
由於難民基本都返回家中，密貝貝和韓鐵軍都顯得清閒起來。初五開始是南京傳統的新春燈市，蜜貝貝在診所陪著柏卡爾醫過了四天中國的年，初五她就到金陵大學找到韓鐵軍共同前往夫子廟賞燈遊玩。這是他倆自那年在海日本人紗廠鬧工潮後，黨組織分別安排了他倆的新落腳處便失去了聯繫已有幾個年沒在一起過年了。今天本來是想好好在夫子廟玩玩過一個難忘又快樂的新年，結果寥落的燈市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氛，讓他倆很掃興。
蜜貝貝和韓鐵軍玩的並不能盡興，肚子卻覺得很餓，兩人正好逛到六鳳居的門口，門板沒有下，大門半敞著，因為多數店舖沒開門，所以六鳳居的店堂裡還是有些食客在吃風味小吃。他倆雖沒有商量，幾乎是同步跨進了這個頗有名氣的小吃店。在二樓臨街窗口的一張餐桌坐下，跑堂的夥計很熱情的過來招待，先給各人泡了一隻蓋碗茶，然後遞上小吃的食譜，兩人互相歉讓了一下，還是蜜貝貝點了幾樣小吃。
龔天賜在文廟前的小吃攤前漫不經心地逛著，眼睛不時東張西望，他是在等梅曼麗，故急切的不停的在看手錶。
梅曼麗突然出現在龔天賜的面前，猶如天仙從天而降。她容華絕代，笑逐顏開地問：「我沒有遲到吧！」
「曼麗小姐很準時，時間準確的不差分秒。」
龔天賜邊說邊抬起頭來，一看他呆呆地楞住了，過了一會兒又以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梅曼麗瞧。她緊身小襖外罩一件淡蘭色士林布衫，下面是一條深蘭色的像裙又像似褲的呢絨的質地很好，顏色很難分辨，介於棕褐色與紫黑色之間。她眼睛裡閃著敏銳的天真純情的目光。他並不想追問梅曼麗生活裡的秘密，卻一直想找個機會單獨與她好好談談今後的人生道路，現在看來確實有點多餘，他相信曼麗她一直在規規矩矩地生活。想其在舞廳謀生那也不見得是什麼骯髒的事情，這些事情更不值得老在她面前提起。那天真純情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怎不叫他賞心樂事而得意。
「今天我又一次單獨約你，你不會以為我有什麼圖謀吧！」龔天賜終於按耐不住地說。
「我就希望你有圖謀。」梅曼麗俏皮的說。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龔教授，當年我纏著你問那麼多哲學問題，你就一點沒感覺到我對你有圖謀。」
「當時我真的沒有，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兩人會意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都會心的一笑。龔天賜笑過，剛一抬頭在他的視線裡又出現了一個熟習的身影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倆，蒙著一面孫悟空的鬼臉，跨著大步從雪地中奔跑著來到他倆的面前才摘下畫著孫悟空的鬼臉。一見是麥克，三人都哈哈哈笑起來。
龔天賜無奈的搖搖頭，戲謔著、在麥克肩頭狠狠拍了一巴掌。戲罵他，「你這個美國鬼子，真鬼的很！」
麥克裝疼並作了一個怪樣。說：「朋友，你想甩掉我，可沒那麼容易啊！」
梅曼麗在一旁顯現著牡丹初放的笑容，心裡卻在專注地觀察著麥克，並認真的想，這個美國少校有種不同尋常的偵察和跟蹤的能力。
麥克朝梅曼麗噗哧一笑，問：「曼麗小姐，我這樣逗樂，不妨礙你吧！」
「每次不都是我們三個人嗎？」梅曼麗十分明白麥克問話中所含的雙關語，她裝著聽不懂，似乎很天真的對麥克說。
龔天賜也以為梅曼麗真的聽不懂，他朝麥克瞪了一眼，對著她尷尬的笑笑。索性當面挑明真像，他當著麥克的面對梅曼麗說。
「真對不起，曼麗小姐。我已有多次單獨約你，這個鬼傢伙每次不是早你一會就是晚你一步出現在我們約會的地點。」
梅曼麗聽了一楞，說不清是佩服，還是驚愕，稍稍歎了口氣。
「所以，你昨天才特意關照我——「梅曼麗突然停住，換了個反問句，」你懷疑前幾次都是我告訴麥克的，對嗎？」
「嗯！「龔天賜是用鼻腔應的聲，他陷入沒法解釋的一付窘樣。
「麥克這不是鬼，他是精明。」梅曼麗以真知灼見者的神態又說：「依我看，他很像美國訓練有素的間諜、特工。」
「曼麗小姐也知道美國特工訓練有素！」麥克是十分佩服梅曼麗，雖然他顯出一點尷尬，但很快就反擊她，也帶著一點試探性說：「看來你也很精明，還有點怪。」
龔天賜楞怔怔地看著他倆「鬥嘴」。已經覺察出兩人的身份背景都不同尋常，但是兩人為什麼對他都感興趣，故百思不得其解……
在六鳳居樓上，蜜貝貝與韓鐵軍邊吃著小吃，邊輕聲交談著，不時還端起蓋碗茶來品一口。此品茶的動作並不舒緩，而是借茶碗掩面，雙眼觀察周圍的動靜。
蜜貝貝說：「南京的維持會，快維持不下去了，日本人對他們也喪失了信心。」
「那幫狗雜種，早該完蛋了。」韓鐵軍憤憤然地罵道，」他們沒幹一件人事，我親眼看見他們從『金大』騙殺了多少青壯丁。若不是程教授提醒我，差一點我也被他們騙殺了。」
「你就是愛衝動。」蜜貝貝嗔怪中進一步提醒他說，「維持會垮了，還會有更壞的漢奸為日本人賣命。日本當局扶植的以梁鴻志為首，網羅了一些北洋軍閥的殘渣餘孽，準備組成一個更賣國的『********維新政府』，年過不久可能就要宣告成立。孟唯臣在這個傀儡政府裡，又謀了一個相當高的職位，分管特務和警察。」
「這個狗漢奸，在日本人面前到成了不倒翁了。」韓鐵軍又激憤起來，「找個機會把他除掉。」
「不行，現在不行。」蜜貝貝一邊勸阻，一邊開導他說，」我們沒人也沒槍，他卻收羅了原軍統一隊人馬，還有日本憲兵對他保護。」
韓鐵軍忽然聯想到自己的事，於是也興奮起來，便對蜜貝貝說。
「現在我已找到了原營裡的二十多人，都是有勇有謀的幹才。」
「要保護好這些有生力量，再不能讓他們去做無味的犧牲。」
「我想有些已混出城的兄弟，很可能會趕往江寧縣銅山鎮集中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