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24章
    「你不能繼續學習,也不能幹這……」龔天賜雖沒有責備之意,但他已看到梅曼麗本顏艷麗質的臉變得灰暗起來,他立刻收住了話題。

    「哎--」梅曼麗見龔天賜沒把話說完,不過她已經明白,便長歎一聲,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龔天賜沒再說話,臉上顯得很沉重,心裡有些淒婉的想,她這樣做一定有難言的隱情。

    梅曼麗的眼眶中似有不少顆晶瑩的珍珠在閃動,在沉默中低頭時,這些珍珠像斷了線一樣一粒一粒地落在檯面上。

    就在梅曼麗與龔天賜交談的時候,誰知那個滿臉橫肉的日本軍官,殺氣騰騰,兩隻惡狼似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倆看。等到一曲舞結束後,他便氣勢凶凶地衝過來,在梅曼麗的檯子另一邊坐了下來,正好與龔天賜面對著面,虎視眈眈地看著他。龔天賜用輕蔑的眼光瞥了那日本鬼子一眼,厭惡地想離開。

    這時,樂台上一男一女,嗲聲嗲氣地又唱起了《桃花江》這支曲子。常來這兒的舞客都知道,舞廳總是拿這支歌曲作壓台戲。還沒等那個日本軍官反應過來,梅曼麗卻站起來,目光十分挑逗地看著龔天賜,聲音不僅輕柔而且顯得十分親切。

    「龔先生,我請您跳一曲好嗎?」

    那個日本軍官氣的兩頰的疙瘩肉鼓得更脹了。他惡狠狠地看看梅曼麗,又怒沖沖地看看龔天賜,那目光顯得十分凶狠。此刻龔天賜的耳邊似乎又響起梅曼麗的聲音「其實還是中國男人膽小……」他的自尊抖然大增。於是,他心中的厭惡和輕蔑一下子變成了滿腔的憤怒,毫不示弱地盯著那個日本軍官看,氣氛立刻達到箭拔弩張的地步。

    滿臉橫肉的傢伙,不由分說,野蠻地抱起梅曼麗向舞池走去。龔天賜正欲衝過去與他爭一爭,此時麥克卻神迅地從日本軍官的懷中搶過梅曼麗跳了起來……

    日本軍官被麥克的突然襲擊給弄懵了,一時不知所措,待他醒悟過來,欲想發怒,又見搶他舞伴的是個美國人。他只好強壓怒火,極不服氣地愣在那裡,呆望著麥克和梅曼麗跳得那股顛狂勁兒。

    ……

    男:我也不愛瘦,我也不愛肥,

    我要愛一位像你這樣美!

    女:哎喲!不瘦也不肥,百年成匹配,好呵!

    桃花江是美人窩,

    你不愛旁人就只愛我了!

    男:對呵!桃花江是美人窩,

    因為你比那旁人美得多!

    合:好呵!桃花江是美人窩,

    桃花千萬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梅曼麗故意多情地依偎在麥克懷裡,踩著歌曲的節拍輕柔地跳著,一邊再互相交流著情感,特別是梅曼麗那對會說話的眼睛,閃爍著勾魂的神韻。那個日本軍官看到這裡,氣得再也待不下去了,像一頭受傷的怒獅一樣,怒沖沖地離開了舞廳。

    龔天賜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知道這個滿臉橫肉的傢伙是不會這樣認輸的,便從旁門跟了出去。黑暗中他看見那傢伙躲在離舞廳大門有幾爿店面的一個黑洞洞的門堂內,掏出手槍,子彈上膛,動機已十分明顯。他立即跑回舞廳,正在散場。梅曼麗和麥克都在找龔天賜,他快步走到他倆跟前,告訴了麥克他剛才看到的情況。麥克不僅無所謂,還來了情緒,想出去與那個傢伙再較量一番。龔天賜怕麥克吃虧,極力拉著他從邊門走,他執意要從大門出去。「我們中國有句古語:『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早有準備,而且躲在暗處,再說今天日本人多,打起來你也對付不了。」梅曼麗一面好言相勸,一面推著麥克跟著龔天賜從邊門出了舞廳,避開了那個禽獸,這才免除了一場惡鬥。

    梅曼麗回到南京以後,想想家仇國恨怎能不報呢?又聽說那位副處長到武漢後又有了新歡,這就徹底打消了她去武漢的念頭。由於心情不好,工作進展得很不順利,再加上劫後餘生的南京人,無論男人和女人,日本人和中國人,說話辦事都很注意保護自己的秘密。當然,她在處理問題時更不例外。她經過反覆考慮,決定以舞女的面目重出江湖。

    梅曼麗開始選擇在桃花江舞廳露面,是有她慎重考慮的,首先在夫子廟這種粗俗的舞廳是沒有上檔次的舞女的,像她這樣的姿色,品味又高的舞女會被老闆看重,一般人不敢胡來,更主要的是她能引起不多的達官貴人,甚至是日軍方面的頭頭注意,但又不會讓當局產生政治方面的聯想。後來她到了桃花江舞廳,才知道夫子廟的舞女和妓女的界線是無法劃清的。她發現這裡的許多舞女,不僅陪舞,而且也陪客人上床。她們既以強顏歡笑來討好客人,又以自己的肉體廉價的出賣給客人。她們褻瀆了人類的情感。她們把高尚的情愛和性愛變成了庸俗的金錢與肉慾的交易;她們把女人——作為人類最偉大的母親這一神聖的名字罩上****的污垢……

    梅曼麗為了完成上峰交給的任務,同時也有家仇國恨,她忍侮負重,不過她的原則是只「坐檯子」,只陪舞,不陪客人上床,極盡全力保護自己清白之身。

    今晚在桃花江舞廳梅曼麗相中龔天賜,不僅僅是他生得眉清目秀,靡顏膩理,溫文爾雅,對女人有著非一般的誘惑力。更主要的是把他作為一個發展對像有意接近,另外見他身邊還有個來頭不小的美國人,目前在南京的日本人還不敢輕易對美國人怎樣。所以,她在與麥克跳舞時有意做出那些挑逗的舉指來刺激日本人,從而達到擺脫那個滿臉橫肉,讓她討厭的日本人。也想拿麥克美國人的身份來保護自己,使她今後在舞廳的活動可以自由一些。沒想到這個日本人也太瘋狂了,只有獸性沒有理性。

    邊門外的小巷通到秦淮河邊,河沿還有一道臨水而築的精緻河廊,河廊下的碼頭正停著一條俗稱「小漆板」的花蓬遊船。梅曼麗邀麥克和龔天賜乘船,她說從水路走,這樣可以避開那個只有獸性的日本鬼子的追蹤糾纏。而且登上遊船還可以欣賞一下秦淮河兩岸景點的夜色之美。船行不久便到了魁光閣下,河風拂面,令人神怡。臨河而建的魁光閣,院內還有座三層六面的奎星亭,飛簷翹角,景致獨特。梅曼麗興致蠻高的介紹起來,魁光閣是封建科舉時代考試奪魁的象徵,中國古代有「奎主文章」之說。奎星,即魁星,是二十八宿之一。

    科舉時代,相傳「魁星點斗」為文運興旺之兆,於是亭內掛的集字「魁星點斗」圖,是取「魁」字字表的意態,雖有些牽強附會,卻被歷代的應試學子奉為神靈。船過魁光閣迎面便是敞朗的泮池水面,十里秦淮燈船最甲天下,當數泮池水面泛游的畫舫最為壯觀。在南京倫陷前,天天薄暮須臾,燈船畢集,火龍蜿蜒,喧鬧達旦,現在再沒有昔日盛況了。泮池的西口就是堪稱南京奇景之一的文德橋,這橋奇就奇在「半邊月」,每逢農曆冬月十五夜子時,月亮正當頭,人站在文德橋上看天上是一輪明月,而自身在月照下卻無影,再朝河中看,就見橋東橋西的河面各映著一片相等的月牙。文德橋上觀半邊月曆來都是南京人的奇趣佳話,也堪稱南京的一大奇觀。

    遊船穿過文德橋的橋甕,沿著得月台河邊經過時,梅曼麗坐在船頭,手指前方不遠處說:「那就是『媚香樓』,相傳它就是明末清初時『秦淮八艷』之一的李香君故居。據考證李香君是確有其人,她本是大明朝末年秣陵教坊的著名歌妓。我想,對李香君的傳奇故事,龔先生知道的不會比我少吧!」

    「那裡的話。」龔天賜稍稍謙虛了一下,也欲表現一下,他接著說,「我到南京時間不長,有關野史知之不多,只是翻讀了當年餘懷的《板橋雜記》書中有一首詩,就是描寫李香君的美貌:『生小傾城是李香,懷中婀娜袖中藏。何緣十二巫峰女,夢裡偏來見楚王。』從這首詩的意境可想像出她的嬌媚婀娜,冰肌玉質,何等傾城的天姿國色。還有書記載,當時朝野有多少名士、達官豪富,竟相以一識李香君為榮。」

    「龔先生所說史實不錯,然而吟的這首詩僅描寫了李香君的貌美出眾,卻沒能寫出她的俠骨慧眼,風操不凡的高尚品格。」梅曼麗帶有一點引古喻今的意思接著說,「當朝權貴田仰攜重金上門欲聘香君為妾,卻被她嚴辭拒絕。田仰老羞成怒,竟以武力相逼。她不畏強暴,斬釘截鐵地發誓:『奴是薄福人,決不入朱門!』並以鮮血染詩扇,死守妝樓來維護自己作人的尊嚴。朱姓江山改由滿人坐了以後,她寧願投入空門,削髮為尼,而不願屈節降清,甘當順民,表現出堅貞高尚的情操。後人——清初的戲劇家孔尚任根據她的傳奇故事寫成的《桃花扇》,使她千古風流遺韻留芳後世,感動了多少代人呵!」

    說話間船已到了「媚香樓」,這裡是後進宅院,有一精巧的臨水河廳,河岸邊設有小型碼頭,在此既可乘船,也可登岸,倘若在後院河廳小憩,憑欄觀賞秦淮河的流水、畫舫、岸柳、河房……一幅天然的「秦淮風光圖」展現在眼前,亦詩亦畫,最富情韻,美不勝收。

    梅曼麗叫船家停了船,這一段船行的路程雖不遠,時間也不算長。她通過對兩岸景點的介紹,表現出她的談吐不俗,知識面廣。這下更加加深了他倆,尤其是龔天賜對梅曼麗的好感,龔天賜甚至認為她引喻李香君堅貞不屈,俠骨風操正是用來表白自己的。梅曼麗付過船錢以後三人上了岸,她從小在三山街、夫子廟一帶玩耍,對附近一些大街小巷都非常熟。她領著他倆從瞻園路穿過幾條小巷,繞道走到教敷營。路上梅曼麗又大調味口似的給他倆介紹了夫子廟的風味小吃,那些現做現吃的油糍粑、回鹵干、小籠包、糖粥藕、拌涼粉、冰糖葫蘆、四喜元宵、糖炒毛栗、五香茶葉蛋、鴨血鴨腸湯……可謂鹹甜葷素,風味迥異;春夏秋冬,各有千秋。麥克和龔天賜聽得口水在嘴裡直打轉,似乎已看見那些小吃五光十色,好像聞到那些小吃香氣四溢。只惋惜夜太深了,那賣小吃的店家都關了門。梅曼麗想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不用她開口問,他倆就主動與她約好了下次去吃小吃的時間和地點。穿出教敷營,街對面就是承恩寺,離梅曼麗家很近,但她沒邀他倆去家裡坐坐,一直陪著走到三山街十字路口,她才與龔天賜、麥克兩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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