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8章
    那中年人因有腿傷,明顯已跑不起來,走路一跳一跳的,而且越來越慢,力氣彷彿已經耗盡,他放下小女孩的手,哭喊著。

    「小玉,你快逃命吧!」

    「爸爸,我倆要死也死在一起。」小女孩依然不肯離開。

    日本鬼子獰笑著追上了這父女倆。這時父女倆顯然都放棄了繼續逃跑的打算。那中年人在街邊操起一根燒焦的門槓,那小女孩也尋著了一把曬衣的叉子。父親仇恨地瞪著日本鬼子,門槓沒有舉直,腳下也沒站穩,所以使不上勁。女兒此刻到變得勇猛起來,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量,她端起鐵叉就向小鬼子的肚皮戳去。

    那日本鬼子雖然身矮、腿短,步子倒很靈活。他一閃身讓開了小女孩戳過來的鐵叉。小女孩撲空了,一個趔趄,她用叉子撐在地上,身子卻沒摔倒。

    朱曼麗幾次想衝出去幫父女倆一把,至少可以幫他倆分散日本鬼子的注意力,或者把小鬼子引開。不知怎麼的,她看著那凶神一樣的蠻種,那手中寒光閃閃的馬刀,她的步子卻怎麼也邁不動,而且全身顫抖起來,上牙磕打著下牙,但並不是冷。她在心裡罵自己「可恥,可鄙,可……」日本鬼子猛跑過去,朝著立足未穩的小女孩飛起一腳。小女孩被踢倒了,手中的叉子也飛出了一丈之外。「嘎嘎嘰!」小鬼子先是一陣狂笑,接著一腳踩在小女孩的肚子上。只聽得「哇——」一聲慘叫,那日本鬼子手起刀落,小女孩的人頭落地。毫無人性的日本鬼子,抓著頭頂的一把頭髮,提著那個小女孩的頭,那頭象只帶纓子的蘿蔔,那鮮血濺滿小鬼子一身,得濕漉漉的。

    朱曼麗看著這血淋淋的屠殺場面,心「咚咚咚」地在激烈跳動。五根指頭摳進半截粉著泥灰的牆縫裡。這時只見那個中年人像瘋狂了似的,抄起手中的撐門槓,一拐一跳地向小鬼子衝去,小鬼子不慌不忙,步伐從容的迎了過來。他「嘰哩哇啦!」好像很得意地怪叫著,把軍刀在小女孩的頭上擦了兩下,而後把人頭朝著中年人摔去,那中年人心頭一怵,受傷的腿又顫抖起來,腳下慌亂著一拐一扭的向後退。小鬼子卻狂笑著,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他逼近以後,用刀壓下那中年人手中的門槓,奮力往前一刺。刀在中年人小肚子裡旋轉了一下才抽出來,並帶出一串花花綠綠的腸子。中年人沒有立即倒下。叉開的雙腿和撐門槓組成的三腳架支撐著他那依然殘留著生命的軀體。小鬼子由於身子矮,便由剛才刺刀時的弓箭步,改變成馬步立起,又高高舉起手中的軍刀……只覺得寒光一閃,「吱啦——」一聲,「光鐺」一響,日本鬼子手中的軍刀落了地,他的頭被劈成兩半,像兩隻水瓢,塗著火漆似的水瓢軟塌塌地晃悠著,摔倒在地。

    這原來是朱曼麗用一把肉案上的砍刀,在小鬼子身後砍的。她所躲的這家鋪面,原本是漁市街上一個屠夫賣肉的。她正在痛苦萬分,又恨自己沒有出息之際。也攥緊拳頭狠捶案板時,一下觸到了屠夫留在案板上的那把砍刀的刀柄,不禁一陣狂喜。她拿砍刀輕輕拉開舖面的一扇門,不露聲色地溜了出來。正因那個小鬼子殺人也那麼從容,也使得她鎮定多了。她站在小鬼子的身後,才知道自己比這個矮鬼還高出半頭,這更增強了自信,她鼓足了勇氣,雙手舉起了砍刀。就在小鬼子舉起軍刀的時候,她快了半拍,使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一下就把小鬼子的頭劈成了兩半……

    「噗咚」一聲,在小鬼子摔倒在地的時候,那個中年人便甩掉手中的撐門槓,一下子撲到小鬼子的身上,用嘴狠狠咬了他一口。朱曼麗過來扶起中年人,勸他到店舖裡躲一躲。他執意不肯,呻吟著喃喃地懇求她,要她把女兒的屍體抱給他。

    朱曼麗沉痛地走到炸彈坑邊,抱起那已經沒有腦袋的小女孩,面對那頸脖還在滴著血珠心臟似乎還在蹦跳的軀體,她感到有幾分內疚,若能早點拿起砍刀,三人和那小鬼子拚搏一番,說不定還能保住這個小女孩的生命。小妹妹,我一定要好好掩埋你!她這樣想著,正欲離開,這時丹鳳街那邊又響起陣陣皮靴聲。她想奔回去再次拿起砍刀,與小鬼子拚殺一場。但她這次聽到的皮靴聲,嘈嘈雜雜,好像日本鬼子的人很多,要拼那必定是如卵擊石,要跑已經來不及了。她將抱著的小女孩就勢一滾,滾到彈坑底部,又在女孩頸子上抓了一把血往自己臉上抹了又抹,屏住呼吸,緊閉雙眼,只好聽憑上帝的安排了……

    走過來的果然是一隊張牙舞爪的日本兵,數十雙皮靴同時落地引起的震顫和發出的響聲,還有一個首領狼嗥般殺氣的口令,使得朱曼麗魂飛魄散。這時忽聽到隊伍前面的幾個日本鬼子「哇啦,哇啦!」地叫起來。她想一定是他們發現了那個腦袋被劈成兩半的小鬼子。那個為首的鬼子狂吼一聲,接著是一陣槍響。她想這一定是鬼子朝那個還有一息生命的中年人開了槍。接著一隊鬼子分散開闖進街邊的民宅和店舖搜尋。鬼子折騰了好一陣子,沒有什麼收穫便放起火來。在街邊那些倒欄破壁的房舍再次燃燒起火以後,這一群野蠻的日本兵才在殘暴的狂笑聲中離去。

    此刻,朱曼麗已熬過了最難過的關口,她覺得地獄也不過那麼恐怖和神秘了,反而有一種超脫和親切感。她跟無頭小女孩在一起,還有坑邊的已經倒下的幾個靈魂已經升天的軀身,給了她安全和鼓舞,並有一種群體的溫暖。她不想睜開眼睛,一睜就回到了閃爍著刀光劍影的世界。然而,即使她緊閉著雙眼,也還是能感到黑色槍刺的寒氣逼人……那紅紅的、熱熱的、紅紅的、熱熱的……越來越紅,越來越熱!是血——是火……

    朱曼麗感到終身遺憾的是沒有來得及掩埋那個無頭女孩。在日本鬼子放火離開以後,她還緊閉雙眼想鎮靜地想一想能不能去外婆家。誰知大火卻燒到了身邊,她飛快的跳出彈坑,在坑邊用手捧了兩把土灑在無頭小女孩的屍體上,匆匆離開了。

    當她帶著滿臉滿身的血污,急急慌慌地來到丹鳳街外婆家的時候,一幅慘絕人寰,目不忍睹慘境展現在面前。外公、外婆被殺死在堂屋裡。大舅躺在房門口的血泊中。房中地板上是被殺害的舅母,懷中還緊緊地抱著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嬰兒的背部被戳了兩刀。才十四歲的小表妹倒在桌子上的血泊中,還有一根短棒插入了她的陰道;剛滿十七歲的大表妹被殺害在床上,鮮血把一張床全染紅了,赤身露體的屍首陰道內還插入了一隻香水瓶。

    一看就知道,這是日本鬼子在強姦了舅母和兩個表妹以後,竟然還對她們殘暴地加以殺害了。朱曼麗看著這個慘不忍睹的情景,幾乎要昏死過去。

    「這不是表小姐嗎?」

    一陣驚喜,朱曼麗才沒有跌下。她聽見人聲時,猶如身陷荒漠多日,在絕望中意外遇見了同類一樣驚喜。

    「阿蓉——是你?」她驚喜之中顯得特別親切、快活。

    「表小姐,果真是你!」阿蓉說是卻忍不住的哭了。

    朱曼麗陪著阿蓉也流了一陣淚,等她稍稍平靜以後才向阿蓉問起事情的原尾。

    阿蓉是外婆家的傭人,與大表妹的年齡差不多。今天早晨她起來下廚房燒早飯的時候,現灶堂裡沒有柴草了,她便到院牆旮旯的柴房裡去抱。她剛進柴房,只聽見一陣嘰哩哇啦鬼子叫,十來個日本兵破門而入,直接闖進了上房。阿蓉嚇得渾身象篩糠一樣發抖,再也不敢出來,她爬到柴堆頂上,從小氣窗裡向上房裡偷看……

    當日本鬼子衝到堂屋門口時,年已古稀的外公出來客氣地接待他們。由於聽不懂鬼子的話,可能是有所冒犯,那個領頭的鬼子一腳將他踢倒在地。老外公有些發怒。兩個鬼子兵上前用刺刀活活將他殺死了。外婆這時在房間裡還沒有起床,也不知堂屋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衣服還沒穿好,就急匆匆地跑出房來看,一雙小腳剛剛跨出房門坎,就被端槍的鬼子兵槍殺了。

    槍聲嚇醒了家中所有的人。大舅在房裡找到一把斧頭,正想衝出房來和鬼子拚命,剛一開房門,就被日本鬼子亂槍打死在房門口。舅母抱著小兒子在房裡嚇得哇哇大哭。這時幾個鬼子兵衝進房裡,一個鬼子從她懷中搶走嬰兒,另幾個鬼子便把舅母拉到地板上,一個粗野的畜牲猛地扯掉了她的內褲,接著這些畜牲就****了她。開始她還拚命的掙扎,後來她便昏厥了過去。可憐的孩子還不懂母親是怎麼回事,他哭喊著爬到媽媽的懷裡,當媽媽稍有點甦醒,緊緊將兒子抱在懷中的時候,一陣亂刀又將母子倆凶殘地殺害了。

    與祖母睡在同房間的姐妹倆,嚇得抱作一團,姐姐強忍著不敢出聲,妹妹卻有點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沒曾料到,這哭聲卻引狼入了室。堂屋裡的幾個日本兵,正像餓狼一樣等著。忽聽到這邊房裡有哭聲,他們又一窩蜂地擁進房裡來,一看是床上兩個抱在一起的小姑娘,獸性都膨脹到了極點。他們狠命地將兩個小姑娘拽開,把小表妹放在桌,讓大表妹躺在床上,統統扒光了這姐妹倆的衣褲,兩個稚嫩的少女怎經得起這些瘋狂的豺狼摧殘。

    「野獸!畜牲!」

    「強盜!豺狼!」

    姐妹倆邊罵,邊哭叫著卻無力反抗。

    「咯咯咯……嘎嘎嘰……」

    這一群野獸,一邊發洩著獸性,有的在淫笑,有的在狂笑。最後他們還是不放過這姐妹倆,同樣把她倆殺害了。

    「……表小姐,好慘呵!真是好慘呵!」

    阿蓉將她看到的悲慘情況,一五一十的全講給朱曼麗聽了。

    朱曼麗聽後,目瞪口呆,對於阿蓉所講的這一切,她終身難忘。他回想著這一天的經歷,她不驚也不怕了,但這一天又是多麼艱難地熬過來的。對於這一天,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此刻,她已不後悔在西遷途中臨時受命被指派返寧。她決心留在南京好好幹一番,為她外公這受害的一家人報仇!不,不僅僅是外公一家,還有千千萬萬受害的南京平民,老人、婦女和小孩……

    「表小姐,」阿蓉看朱曼麗無動於衷的樣子,有點著急地問,「往後怎麼辦?」

    「報仇!」

    這兩個字像是從朱曼麗的牙縫裡蹦出來的。阿蓉聽了點點頭。

    「表小姐,那你就帶上我吧!」

    朱曼麗認真地看了阿蓉一會,沉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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