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7章
    今年的11月5日早晨,日軍第10軍司令官柳川平助率領了三個半師團的主力部隊,在炮艇的掩護下從杭州灣北岸登陸,向淞滬中國守軍發起攻擊,中國軍隊主力措手不及,節節敗退,很快就陷入絕境。11月8日蔣介石就下達全軍轉移的命令,淞滬戰役各參戰部隊陸續退出了上海戰區。早在此前,上海的形勢剛開始緊張的時候,國民黨中央就決定遷都重慶了。當時戴笠在上海忙得分不開身來,就搖控指揮南京特務本部搬遷事宜。西遷計劃分兩步實施,第一步先搬遷到漢口和長沙,以漢口作情報中心,以長沙作通訊中心,並先派人到兩地選址,安排具體搬家方案的落實。因為他奉蔣介石的命令在上海處理更重要的事情,實在無法顧及南京搬遷的具體事情,甚至忙得把戴公館機要室裡幾大箱絕密檔案文件的處理問題都忘了交待。

    日軍在杭州灣北岸的金山衛登陸後,中國軍隊裡有不少高級將領膽顫心驚,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不戰自潰,一路敗退;有的聞風喪膽,甚至偷偷逃跑。但是戴笠此刻與他們截然相反,顯示了他處變不驚,臨危不懼的大將風度。這也許是做給他部下看的,也許是為了向蔣老頭子討好。當時上海已經很亂,他卻表現得處處鎮定自若,事事有條不紊,他還下令配屬****撤退時的各戰地調查組的特工人員必須堅持到最後,沒有他的命令一個也不准撤離。有一個在上海北站區域擔任調查組長的特務,因為害怕,在未得到戴笠的命令就擅自先退入租界裡,被他知道後立刻下令把那個特務槍決了。他在上海不僅負責各部隊撤退情況的調查,還精心佈置安排上海潛伏區的班底和各類潛伏人員。他全身心的撲在指揮上海各特務組織撤退、轉移和潛伏工作的同時還按蔣介石的指示,動員杜月笙等上海各界名人離開上海。

    戴笠在上海百忙之中對南京潛伏區的工作還是親自過問的,作了具體佈置,任命原特務處一科科長錢佑名為南京潛伏區區長,負責南京淪陷後的情報和打擊日本人及漢奸的工作。他認為錢佑名是忠於自己的可信骨幹,後來就沒有太多過問南京潛伏區的具體佈署情況。他主要精力仍然用在上海,在所有部隊全部撤出上海陣地後,他還親赴陣地檢查那些戰地調查組的特務是否在崗,結果調查組的特務們都是等他檢查後,下了撤退命令一個個才敢離開。由於蔣介石的一再催促,經戴笠的再三努力,最後終於把杜月笙、俞鴻鈞、錢新之、王曉籟等上海著名人物送上了去香港的客輪,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才算落地。然而,他並沒有同船離開,直到11月9日,上海全線落陷,在這最後時刻,他仍然將別動隊撤離事宜安排檢查完畢,回南京的水陸兩路都被日本人切斷,他這才搭上了上海去香港的最後一班船去了香港。

    南京方面撤離工作本來也沒讓戴笠操多少心,基本上是按他在上海搖控指揮的計劃步驟進行的。朱曼麗由於副處長的原因,被安排在特務總處機關最後一批西撤的內勤人員中同行。這批一百多人的隊伍是由副處長與大特務劉啟瑞、何芝園帶領的,他們於11月24日搶了招商局正在修理的一艘破船,冒著雨偷偷地離開了下關碼頭,直奔蕪湖,沿長江而上。船過了安慶港時,副處長接到戴笠的電報,指令副處長派朱曼麗返回南京,處理戴笠放在雞鵝巷公館裡幾箱絕密檔案文件。電文中要求她回寧後先與錢佑名聯繫,要他配合,若能轉移到安全處藏隱最好,若不能轉移,或轉移後不能保證安全,就即時燒掉,萬萬不能落入日本人手裡。電文最後還吩咐:把檔案處理完後要朱曼麗就留在南京,參加錢佑名領導的南京潛伏區工作。副處長接到這份電報以後,成了無頭蒼蠅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拖著,等到武漢再說。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想到戴笠的奸凶,連老頭子還要讓他幾分,何況這是戰時,決對不能拖的,貽誤了大事,誰也負不了這個責任。

    快到九江的時候,副處長害怕起來,把朱曼麗叫到船倉,十分痛苦又無奈的把電文遞給她看。朱曼麗想的並沒有副處長複雜,她看到這是戴老闆親自點了她的名,當然知道是沒有討價的餘地,只有百分之百的服從,當時她還有幾分榮譽感,認為這是戴老闆對她的信任,也是她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她從九江下了船,當時日軍已逼近蕪湖,下行的船幾乎都停開了。陸路交通很不方便,她從贛北繞到皖南,途中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於昨日下午趕回南京。當她趕到洪公祠1號去找錢佑名的時候,才知道早在南京尚未吃緊時,他就放火把這個巢穴燒為廢墟,並把潛伏區的機關遷到南京的長江之北幾十公里外的六合縣去了。她在這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一個人來戴公館完成這項重大任務的。

    大火撲滅以後,日軍在屋內屋外翻了個遍,結果什麼有用的檔案文件也沒有找到。他們看著這些燒焦的斷壁頹垣,非常沮喪又無可奈何。那個下令救火的日軍軍官越看越想越生氣,於是氣嘟嘟地叫救火的日本兵再放一把火,把這座空宅徹底燒它乾淨。可是大家太累了,個個懶得再動,經過另一軍官勸說,可能是別的部隊先來到此,把檔案資料拿走後,已放火燒了房。房屋已被燒成這樣,大家都很累了,不必再麻煩了。這樣一說,那個生氣的軍官也沒再堅持,這群鬼子才無精打彩地離開了。

    朱曼麗躲在防空洞裡一直十分警惕地注視著公館裡的所有動靜。等日軍全部離開以後,公館的大院內留下一片沉寂,她沒有急著離開,並相當冷靜地思考了一下。她看看防空洞外天色漸亮,聽聲音可辨出街上還十分混亂,出去行動不便,也無處藏身,還不如就在這裡面暫躲一下。幸好防空洞裡還有蓄備的飲料、水果和食品,她先填飽了飢餓之極的肚子,然後在洞內備用的行軍床上躺下,不一會功夫她就睡著了。

    朱曼麗這些天來實在太累了,她一直睡到旁晚才醒,她從臨河邊的通風口仔細聽了一會,街上已無什麼聲響,判斷出近距離方圍的混亂已經過去,遠處還有斷斷續續的槍聲。這才悄悄地從防空洞裡出來,又在慘敗的院落裡對外面觀察了好久,確認附近街巷靜寂得像荒野墳場似的陰森。她憂疑了一下,就似影子一般躥出了戴公館,她看了看天空蒼白的雲,朝著北門橋走去。路過的街巷,一派劫後慘敗景象。斷垣殘壁,血濺滿地,死屍纍纍,滿目狼藉。大多數房屋牆倒頂漏,燒焦的房梁半截掉在地下,半截懸在空中,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傾塌的危險。空氣中瀰漫著有機物質燃燒的焦糊味和血腥味還有屍體腐爛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幾乎令人窒息。往日鬧市的街上,此刻已無人行走,幾隻吃死屍野狗,從這間屋進,那間屋出,最後沿著尚未吃過的屍體繞來繞去,似乎早已肚皮脹飽,但又唾涎難禁,故而不捨離去。那些因冬日無法覓食,鑽進紫金山森林中忍饑熬冬的鷙鳥,現在卻都飛進城來,黑壓壓地歇在沒有瓦片的屋脊上,或停在燒焦的枯樹幹上,個個挺著飽脹脹的肚子,沮喪地為其不能飛回山林在發愁。

    可怖、淒涼、悲慘、驚異……朱曼麗帶著極其複雜、極其痛苦的心情,面對著這片廢墟,她無法不想到歷史的變遷。乾旱、洪水、饑荒、瘟疫、戰爭……即使毀滅性最大的地震,無論天災人禍,在所有製造廢墟的手段中,再也沒有比南京這場大屠殺更為殘暴、野蠻、滅絕人性的了,而且是那樣的迅疾和徹底。偌大一個南京城,幾乎處處都是這樣的街道!昨天還是熱鬧非常的********首都,滿城的鬧市,車水馬龍的茶樓商號,酒肆舞廳,錢莊銀樓;滿街活蹦鮮跳的生意人,忙活人,消遣人,男人和女人……一夜之間就消失了。茶樓、商號、酒肆、舞廳、錢莊、銀樓都變成了一片廢墟;生意人、忙活人、消遣人,男人和女人都變成了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魂和這些正在腐爛的屍體。

    朱曼麗就這樣想著,走到了古依廊的三岔路口,她稍稍住腳思索了一下,是向南到三山街承恩寺自己家中躲一躲?還是向北到丹鳳街外婆家裡去看看?她想此地距三山街太遠,路上怕不好通過,到外婆家比較近,只要溜過珠江路,從漁市街穿過就到丹鳳街了。於是,她悄悄躥過北門橋,向珠江路東西兩頭窺視了一陣,迅速地溜了過去。

    朱曼麗看到漁市街的情景和雞鵝巷一樣,她從倒在街心的屍體上跨過,快到唱經樓的時候,那裡掉過一枚重磅炸彈,炸了好大一個坑。彈坑旁有幾具被炸人的屍體,有一具被炸飛的泥土掩埋得只露著屁股,有一具也僅剩半截大腿露在外面,還有兩具像是炸後被殺的。

    朱曼麗看著這一慘狀,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由得顫慄了一下。她正欲再往前走,丹鳳街那頭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她驚魂稍定,迅速閃身躲到一家斷牆破壁的鋪面裡去了。

    「快跑!小玉,你快、快!快跑!」一個男人的呼叫,「你快跑!不要管我……」

    朱曼聽見這緊張急促的呼叫聲,意識到這是不祥之兆,發綠的眼睛一亮,全身的神精一陣緊張,她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態。她從鋪面門板上,那只被子彈穿透的小孔中向外窺探。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看到了一個腿上受傷的中年男人拽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慌慌張張,急急匆匆地從丹鳳街口向這邊跑來。

    小女孩嚇得臉色熬白,雙腳發軟,像是一步也邁不動了。但又似乎顧及著那個受了傷的中年男人,不願一個獨自跑開。這一對很像父女倆的逃難者就這樣相互拉扯、互相依戀著,心中越發驚慌,腳步更加難邁。

    「快跑!小玉……」中年人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說,「你快跑呀!不然就沒命了!」

    「不!爸……」小女孩哭著。

    朱曼麗想開口喊這父女倆到這破鋪子來躲一躲。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隨著橐橐的皮靴聲,一個提刀的日本鬼子出現在丹鳳街口,並向這父女倆一直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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