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4章
    十三在西方是個不吉利的數子,是個災難性的數字,這個災難竟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降落在東方大國的首都——南京人的頭上。

    座落在寧海路旁的一座美式洋樓,是美利堅合眾國駐********大使館的所在地。在樓頂上飄揚著一面巨大的星條旗。這簇嶄新的旗幟是今天早晨剛剛換上去的,他不僅巨大,而且色彩鮮艷奪目。這是在告訴交戰的中日雙方,在星條旗飄起的地方,是美利堅合眾國的領地,這就讓交戰雙方感到,無論誰觸動了第三國(特別是強大的美利堅合眾國)都會引來嚴重的後果。於是,三塊不同色彩的布條拼在一起,升上屋頂,便像法力無邊的保護神,可以隔開戰爭使流血被推於圍牆之外。也正如當代文豪魯迅先生所說,「拉大旗,作虎皮」看來不僅中國有這樣的人,外國也有。

    麥克少校親手把星條旗升上以後,天才剛剛亮。他站在大樓頂上向四周看去,整個城市如一片火海,到處的房屋燃著火,濃煙滾滾之中,發著嗶嗶剝剝的聲響。槍炮聲連續不斷,近處的街道上也看不見一個行人。

    使館裡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甚致比任何時候都平靜。大使和夫人,還有一些重要官員都在前些日子隨國民政府內遷了。而麥克也正是在幾天前被破格提升兩級才戴上少校軍銜的。他現在雖為使館留守處官員,而實際上卻擔任著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更重要的使命。由於這一特殊的使命,他此刻非常想知道日軍攻城的情況。於是,他沿著扶梯從樓頂上下來,直接走進一間供奉著上帝,讓使館裡教徒做祈禱用的房間。房間並不大,只有一張小書桌,上面供放著一尊鍍金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像。屋子裡點著昏黃的燭光,顯得陰森而又肅穆。麥克少校雖然算不上虔誠的教徒,可從小受母親的影響,也常常向上帝祈禱。今天他很平靜的來到聖像前,神色是那麼坦誠做著祈禱。

    這祈禱,既不是為那一方在戰爭中的勝負,也不是為了在昨夜中那些靈魂的升天,而是為自己將赴戰火中工作的安危。麥克做完祈禱將要出門的時候,房間裡燭光一下全息滅了。「簡直不可思議!」麥克惘然地說。他迷惑之中忽然想起今天是十三號,這是個不吉利的日子,還是不出去為妙。出了祈禱的房間,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轉了一道彎,進了他那間寬敞的辦公室。麥克在辦公桌旁的那張皮軟椅上坐下之後,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努力排開一切紛繁的思緒,使自己鎮靜下來。他盯著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在出神,這是他被派往中國來之前父母與他的合影。他雖佩戴上了少校軍銜,可他確實還很年輕,就在今年秋天,他才剛剛慶祝過自己第二十五個生日。

    麥克出生於是1912年的秋天,是家中三個孩子最後來報到的,比姐姐麗達小五歲,比哥哥利特爾小三歲。姐姐和哥哥都不歡迎這個最後來到他們家庭裡的壞小子。麗達是個聰明、嬌氣、膽小並很自私的小姑娘,對這個遲到的小弟弟再次分享了她的母愛很仇視,總是千方百計地排擠打擊他。利特爾在麥克沒有到來之前就成了父親的寵兒,更是不讓這個後生的弟弟分享父親的寵愛,一有機會就利用父親對他的溺愛欺負這個不知趣的弟弟。麥克若能學得乖巧或者學習努力,成績能勝過他的姐姐和哥哥,他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一些。可是,非常遺憾,麥克在孩提時代卻是個非常頑皮而學習很不上進的淘氣鬼,為此他多吃了許多苦頭。父親是職業軍人,養成了火爆脾氣,堅決主張對倔強調皮的小男孩必須施加體罰。在他家小樓的地下室裡放了一根長長的柳條棍,少年時的麥克受罰簡直成了家常便飯,常常被柳條抽得屁股火辣辣地痛。儘管父親堅信不打不成器的家訓。但是,麥克卻從來沒有看見哥哥利特爾挨過一次像自己所受的抽打。他雖然也承認自己常常受到懲罰是罪有應得,可對利特爾常常幹了壞事卻沒受過處罰很是憤憤不平。同時他得出一個很憎恨哥哥的結論,哥哥利用父親寵信他的優益感在為非作歹。

    麥克開始上學後一直貪玩,好動,不肯用功讀書,在班上考試經常是最後幾名。姐姐麗達在同一學校唸書,知道小弟的考試成績後回家向媽媽作了匯報,還把麥克叫作班上的大笨蛋。結果,她晚上睡覺時掀開被子,發現床上有只大青蛙。麗達哭著到父親床前告了小弟的狀,結果可想而知了。姐弟倆的仇恨越結越深,有一次麗達邀請了她的女同學來家裡聚會,她怕這個搗蛋鬼的小弟再生事端,拒絕了他的參加。於是,麥克就跑到院牆外的小樹林裡狠狠地捅了一隻很大的馬蜂窩,直到被激怒的馬蜂一齊飛出窩來追他,他便速急的跑回家中,閃身躲進了封閉的廁所。他引急了的那群馬蜂窮追不捨的穿門越牆進了家院,這時,麗達正和姑娘們在敞開著門窗的客廳裡愉快跳著舞,誰也沒注意到飛舞著衝進屋來的馬蜂,這些氣急敗壞的瘋蜂,不分青紅皂白,向著麗達及其女同學們進行瘋狂的報服,大出怒氣。麗達召集的聚會不歡而散,當姑娘們捂著被馬蜂毒刺蜇腫的臉蛋各自回到家裡的時候,所有的母親們發出了一片憤怒的叫罵聲,上門告狀的人蜂湧而至。麥克為此被父親拖進了地下室,這次逼他脫光了褲子挨了一頓毒打,過後的好多天他都坐不起來。

    這麼一來,麥克學習成績就更差了,這個小頑童在學校和居家附近的一帶,有了一個近似二流子的浪蕩兒的壞名聲。在中學快畢業的那年,期中考試他連吃了兩個鴨蛋,學校決定對他除名,父親無可奈何出面去找了校長。校方當著他父親的面,對他進行了一次口試,他對老師所提的幾道相當簡單的問題,全部茫然不知所答。父親對兒子當眾表現的笨拙和無知氣得無地自容。回到家裡,出乎麥克預料,這次父親沒有打他。但是,父親一進門就一頭鑽進臥室裡,整整躺了三天沒有起床。

    學校老師當著父親面把麥克問得那麼狼狽不堪的樣子,不僅使父親無地自容,自己同樣也感到非常羞愧。父親雖沒有打他,自己的返思卻比父親的打震動更大。他被學校除名後卻不再浪蕩了,開始想到未來,也開始想讀書上學了。他也想到自己這樣差的學習成績,除了要父親動用一些軍中關係上軍校之外,只怕他是沒有學校可上了。他閉門思過了一段時間,苦苦熬到暑假的時候,麥克的上進心給自己激發起來了,他突然纏住雙親,要他們送他到哥哥因吃不得苦剛剛才離開的西典軍校去,母親雖答應了,父親卻很猶疑。有一天父親和母親在談論是否讓麥克去西典軍校的事,讓他聽到了雙親的談話。

    「把這渾小子送到美國最優秀的軍事院校去學習,連我最寄希望的利特爾在西典都沒能學出來,他究竟能有什麼希望呢?」

    「試試看嘛!這次可是他自己要去的,或許他會努力呢!」「但願他能努力,我是很希望有個兒子能繼承我的事業,讓我們家族的榮譽繼續發揚大。」

    「利特爾已經做不到了,麥克也許能做到。」

    「要知道,這渾小子若是再弄不好,是會敗壞我們家族名聲的。」

    這一來更激發了麥克的上進心,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動力,其實他也說不清,父親的軍旅生涯對他並沒有多大的誘惑力,更不是突然愛上的事,甚至並不想穿上軍裝炫耀一下自己魁偉的體魄。從心裡說,他更沒有把家族的榮譽繼續發揚光大的那種雄心壯志。他雖然年齡逐步大了,可腦筋還沒有開竅到那種程度。最主要的動力今天說來自己都覺得可笑,使他下了要上進決心的動力,只不過是為了要勝過那自以為了不起,瞧不起他又老愛挑剔他的並受著父親特別寵愛的天生嬌子利特爾。正是這種古怪的好勝心,使他下定決心要讓家人對他刮目相看。進入西典軍校接受系統的軍事教育,這是許多美國青年夢寐以求的理想,也是許多人渴望由此陞官的途徑。

    西典軍校的生活是相當嚴格又艱苦的,學員一天的活動,從天亮起床開始一直持續到天黑以後好久才結束。這種似「煉獄」裡的訓練,其殘酷程度,令人咋舌。除每天都同樣重複的內容出操、訓練、上課,要完成正常的課目外,新學員課餘還要出「公差」,這不僅僅是累,更讓人乏味。只有星期六下午才可以自由活動,但只限於在學校附近地「自由」,學員不准進鬧市區,也不准去泡鄉間酒吧。星期天做完禮拜後,可隨便到鄉下漫遊,爬山、鑽樹林,在河塘中游泳,但不准去繁華的新澤西州。生活不僅很艱苦,而且紀律很嚴明。利特爾在西典就讀了一個學年,因為受不了這種艱苦,就不顧父親的意願再不肯去西典,卻自己選讀了麻省理工學院,哥哥永遠地離開了練兵場。其實西典軍校每年招收的新生到畢業時大約總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學員因怕艱苦、學習跟不上半途而廢,也有因犯了錯誤被開除出校。父親在對寵愛的長子失望之餘,這才遺憾地把希望轉寄在小兒子的身上。

    1928年9月,在麥克剛滿了16歲的時候,在父親的周旋下,他終於走進了西典軍校。學校裡學員宿舍是舊樓房,廁所是老式的,沒有沖涮設備,一年級新生非做不可的「公差」之一就是清洗廁所的苦差使。麥克這時已經知道,他能進得西典實在也是來之不易,必須把這次機會當作改變他整個人生命運的轉折,他還把自己在心中暗下的決心「一定要勝過利特爾」當作有力的鞭策。當然,他並沒有立刻突飛猛進,成為班上拔尖的學員。相反因為他的學習基礎差跟不上學習進度,而被班上有些成績好的學員嘲笑。但他不再知難而退,他虛心向那些嘲笑他的人請教,有意主動幫他們清掃廁所,還幫他們干許多其它的髒話。所以在剛進學校的一段時間裡,所刷洗的馬桶比一個清潔女工一生中刷洗的還要多。

    為此,他即使再苦再累,卻用堅忍不撥的精神經受住了,這種堅忍不拔的精神為他成為出類拔萃的人物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西典軍校的學習和訓練是非常緊張的,每個學員必須在四年時間完成31門主課和9門選修課的學習,並要考試通過。一般學生每天都要埋頭苦讀到午夜才能熄燈休息。這對於麥克就可想而知了。老生常把新生使喚得精疲力竭,新學員稍一觸犯校規,教官和高班生就濫施手段懲罰。叫你沒完沒了地出操,訓練和出「公差」,像麥克這樣就更能引起高班生的注意,所以他受的懲罰更多,從來沒有一點自己支配的時間。他雖不是什麼天才,但是他也並不笨,只是小時候太淘氣,把聰明用在頑皮和惡作劇上去了。憑著他聰明的腦瓜和健壯的體魄,加上他現在這種堅忍不拔的努力,過了不久他就得到教官的嘉獎和同學們的好感。

    在美國高等院校裡還暗傳著一些陋習,高班生常愛捉弄新生。西典是一所軍事院校,更以捉弄新生的招式絕、凶、狠為榮,捉弄新生的方法常常使人難以想像。每個新生必須通過的最糟糕的「考核」,就在麥克因勞累過度而偶感風寒的時刻來到了。他被捉弄的方法是接受引體向上1000次的練習,做法看似簡單,其實又狠又絕,就是將單槓下兩平米內放滿荊棘,許許多多刺尖向上,要求接受考核的麥克和其它新生脫去上衣和褲子,只穿一條三角褲叉,蹲在放荊棘外的地方,穿越荊棘上槓,作完規定1000次引體向上後,還需跳出放荊棘的那兩平米才能落下,否則不僅不能算考試合格,還會被刺得遍體鱗傷。高班生似乎並不知道麥克剛害過病,身體很虛弱,他沒有因身體情況而向他們求饒。結果引體向上才做500次不到,他就支撐不住了,一下子從單槓上掉下,屁股坐到了刺尖上。頓時血流染紅了褲叉,他痛得躺在地上不能動了,最後大家把他抬到校軍醫處去,在他的屁股上挖出了數不清的刺尖。

    那些捉弄他的高班生很擔心麥克如何向給他治療的醫官和訓教處趕來的教官解釋他這種不尋常的負傷。結果使大家非常滿意和讚許,他隻字沒提這種最糟糕的「考核」。這種近乎惡作劇的考核按原來的遊戲規則雖沒有合格,但他已經出色地通過了另一種入門的考核,並被所有新老學員看成是一個完全合格的軍校生了。在後來的不少天裡雖然他行走、坐、臥時都受了許多痛苦,其它並無大礙,即使挖刺的傷疤也隱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從此他再沒有遇到麻煩。教官誇獎他吃苦耐勞,堅定不移;同學信任他辦事牢靠,不會出賣朋友。他在各方面都博得了大家對他的好評,他已經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員了。麥克在西典軍校學完一年級時成績有了飛躍,當上了學員年級分隊的隊長,兩年後被校方任命為全校的學員總隊長,指揮全校學員的大型集會和操練表演。在操場上,他自己操練時非常刻苦認真,訓練別的學員時也很認真嚴格,因此都極有效率。他的宏亮口令能使那些訓練有素的學員在烈日毒辣的照曬下,操練照樣一絲不苟,個個使出全身的力氣。校方長官和教官們每次看他帶操,都一致讚許他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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